第49章 玉門(十)[修] 牢蘭宮豈容輕侮
将孟黛護在身後蔭蔽, 孔青也不答他,只道:“請。”
噬魂宗主闊步與他并肩,随侍衆人亦浩浩蕩蕩跟在身後。他瞥孟黛一眼, 笑道:“孔宮主傷勢盡複,修為更進,又有佳人在側,還當真是否極泰來。”
“是不是否極泰來, 那還要看聞人宗主是否願意成全?”孔青意味深長道,“真要把噬靈大咒往這元洲一丢,恐怕更是泰來了。”
“噬靈大咒?!”
孟黛真都要驚呆了, 噬靈大咒一落下來, 白骨盈野赤地千裏,十方生靈俱滅, 萬頃地脈無存。殺人誅心, 這是要毀了元洲。噬魂宗簡直喪心病狂。
孔青轉眼, 見她面含嗔怒,一雙碧色眼睛在霞光中閃爍着凜然殺意,毫不掩飾。他伸手在少女肩上一拍, 示意她稍安勿躁。
噬魂宗主倒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大馬金刀地踞上了主位,譏诮道:“多新鮮吶, 孔宮主,今個是跟本座求情來了?”
孔青悠悠道:“聞人宗主誤會了。你如何行事, 孔某幹預得了?欲行咒術,請便!”
他漫不經心揀了個座,正了衣襟:“可你以為能用元洲來威脅孔某?”青年一聲冷笑,不屑之意躍于言表。
噬魂宗主嘿了聲:“孔宮主當本座是三歲小孩, 跟本座虛張聲勢?你不在意元洲,會跟本座廢如許口舌?”
孟黛心中冷哼,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孔某今日是要請聞人宗主、噬魂宗諸位做一個見證。”孔青嗓音低沉悠揚,徐徐道來,“萬載以前,鄙宮祖師銜明魔主以炎洲幽羅洞天為道場,立教羅天,傳下幽冥鬼道一脈道統,名動一時。”
他虛空一指,仙宮袅袅煙雲散去,十洲方輿立現于腳下。山川河流,纖毫畢現。炎洲幽羅洞天如星辰般驟然亮起。
“惜哉,後輩不濟,守不住偌大基業,叫噬魂宗逐出炎洲,山門盡喪,惶惶而逃。”
幽羅洞天星子暗淡,炎洲從元洲的路,逶迤明滅,危如累卵。
“如是更名換姓,幾經周折,幸得太上魔道一脈傳承,砥砺不息,方在牢蘭海覓得一處洞天福地,重振旗鼓立下牢蘭宮。”
Advertisement
輿圖內,牢蘭海碧波蕩漾,巍巍宮室拔地而起,雄踞西北。
“然我輩聖宮弟子旦夕未敢忘此辱。枕戈待旦,夕惕朝乾。”
他歷數往事,語氣愈發高亢,到最後,铮铮然如金戈之鳴。牢蘭宮衆人無不面露忿色。
“啪、啪啪——”
噬魂宗主拊掌而贊,笑道:“孔宮主,這喪家之犬的故事,當真精彩。”
他語氣嘲諷,反噬魂宗門人聞之皆大笑。有人附和道:“孔宮主,你這故事,是給人添樂子的麽。”
牢蘭宮衆人無不怒目而視。永夜魔君公儀修手中板斧更幾要脫手而出。
孔青卻理也不理,複道:“如今,噬魂宗又欺上門楣,孔某思索良久,知聞人宗主此番施為,元洲靈脈必遭污損,十方生靈俱滅。牢蘭宮也已做好了應付噬靈大咒的預備,門人弟子皆在邊境集結,一俟咒法落下,即刻殺回炎洲,重返故地,一雪前恥!”
幽羅洞天星華大放,元洲滾滾洪流奔湧而下——
噬魂宗主聞人意猛地擡眸,撞進一雙森寒冷厲的黑眸,青年那張冷峻漠然的臉上,綻出殺氣騰騰的笑。
“孔某想來,偌大一個炎洲,不會容不下兩個宗門。”
劍起幽羅,紫電乍起,将炎洲截作兩段。
森索蒼黃劍冷光森然,映出噬魂宗主驚怒交加的臉色。
“孔青,你——”
噬魂宗主拍案而起,卻被孔青徑自打斷:“聞人宗主,有貴客至了。”
見他被孔青噎得說不出話,孟黛暗笑。
琉璃窗外,漫天霞光消隐,血雲滾滾,蔽日月之光華,魔焰滔滔,奪天地之造化。血海翻湧,浪頭立了個身材矮小纖細,十三四歲的少年童子。須臾之間,便以神妙法決挪移入內。
孔青伸手做請:“血童前輩,坐。”
噬魂宗主一怔:“魔君也來了。”
來者正是血海宗主,血童魔君。
“不必了。”他擺手,袍服殷殷如血。血童宗主一張妖異的面孔稚氣尚存,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做派,負手沉沉言道,“孔宮主,聞人宗主,本座今來只為一事。”
“若聞人宗主執意要施噬靈大咒,那血海宗的掩日血海咒就會落到噬魂宗頭上,望你善自斟酌。”
噬魂宗主簡直坐不住了,孔青使了什麽法子,竟叫血海宗與他同氣連枝、共同進退?
再一看孔青,氣定神閑端起一盞香茗,一雙漆黑眸子如淵似海、深不可測。乍然間,心中微顫。
“老夫言盡于此,告辭。”血童魔君大袖一甩,怫然而去。他為什麽要幫孔青?他哪裏是要幫孔青?
那是孔青早放下話來——
噬魂宗的噬靈大咒若落在牢蘭宮頭上,牢蘭宮的誅神血咒必然落在血海宗頭上!
聞人意那蠢才,早教他不要招惹孔青。此子天賦、修為、才情、手腕、狠辣什麽都不缺,一擊不成就該果斷放手,否則必應對他狂風驟雨般的報複。
血童魔君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這一來一去之間,卻擊破了噬魂宗主的心防。
牢蘭宮欲來炎洲與噬魂宗争鋒已經夠讓他焦頭爛額,如今又來一個血海宗全力襄助——連噬魂宗魔君都傳音在耳邊相勸:“宗主,孔青借勢而為,勢不可擋,徐徐圖之為妙。”
聞人宗主心中退意已生,面色幾度變化,終陰沉沉擡首望向孔青:“孔宮主,噬魂宗并不欲與牢蘭宮開戰。”
呵,不欲開戰。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森索蒼黃劍化作一道流光,在孔青掌心跳躍。孔宮主慢條斯理道:“不好意思,聞人宗主。現在這事是由孔某做主了。”
聞人意恚怒道:“孔宮主,年輕人行事剛則易折。”
他雖欲撤兵,孔青卻也別妄想還能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撤兵已經是他的底線了。
他威言恫吓道:“噬靈大咒一出,你牢蘭宮讨不了好去。”
“看來聞人宗主是毫無休戰之誠意了?”
“孔宮主莫非就有休戰誠意麽?”
他話音方落,還未聽孔青怎的。忽聽人道:“無量天尊。貧道來得還不算遲吧。”
這一道女聲清脆悅耳,落落大方。
卻見那袅袅煙雲間,有淡紫衣衫飄渺,八卦流轉,幽幽梅香清冷。卻見一女頭戴青玉蓮花冠,手執拂塵,清雅出塵,霁月清風,笑意溫柔。
孟黛驚了,這紫衣道袍,青玉花冠,飄渺的道韻,溫柔的淺笑,她再熟悉不過。
妙法真人!
孔青怎麽能請得動她?
不止她驚訝,噬魂宗衆人無不驚訝。牢蘭宮與昆侖素無交情,更可以說是有龃龉,他何以請昆侖妙法仙尊來?
“仙尊客氣。”孔青拱手相迎,“因敝宮之事,擾了昆侖清靜,實叫孔某心生慚愧。”
惺惺作态。孟黛嘴角一撇,嫌棄極了。
噬魂宗主冷笑:“孔宮主好本事,妙法仙尊也被你請來做說客?”
“非也非也。”妙法真人從容落座,孤身坐在兩大魔宗之主面前,一派款款大方,“貧道此來,受了掌教水真人之托。”
孟黛目中掠過訝色,孔青竟打動了水姐姐?
“她托貧道給諸位帶句話——仙林争鬥各憑本事,我昆侖也不會上來讨嫌。可誰若是要毀一洲之地以洩私憤……”
這位笑面女仙嗓音驀地一冷:“那可就要問問我昆侖的手段。”
她話音方落,袖間一道劍影驚鴻。
秋水長劍輕鳴,在這女仙面前,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劍光。
誰不認得,昆侖掌教,十洲第一女劍仙那柄初光神劍!
牢蘭宮,血海宗,昆侖。
一個個宗門,如山傾覆壓在心頭。噬魂宗主終于色變。
好個初光神劍!
好個孔青!
好氣魄,好心機,好算計——
乍然間,一股闊別已久的懼意襲上心頭,冰冷徹骨,噬人肝膽。他顫抖着牙關,嗓音嘶啞:“好。孔宮主,妙法仙尊,本座在此立下天道誓言,絕不以噬靈大咒攻元洲、牢蘭宮。也絕不主動與牢蘭宮開戰。”
噬魂宗主指天立誓,話說盡了,膽氣也随之喪盡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從牙關擠出一句:“孔宮主,你滿意了吧?”
“告辭。”他怫然欲去,卻聽有人道——
“且慢。”
剎那間,只見天懸妖星,垂落數道豔紫電光,只聽數聲悶響。方才噬魂宗開口取笑之人,剎那間爆she成一團絢麗血花。血濺雲間,若朵朵早春紅梅初綻。
那滿天妖星又凝作一束仙劍,落入孔青掌中。
電光火石間,根本不及救援阻止。噬魂宗主驚怒:“你——”方出口一字,便見青年睥睨而來,他立于雲端,掌中劍光如銀,腳下寒光與血色交織,平靜漠然如魔神。
“好叫爾等知道,牢蘭宮豈容輕侮?”
那股噬人肝膽的懼意再次湧上心頭,聞人意強壓懼恨,竟也未敢出一言質問。衆人更是噤若寒蟬,畏孔青如虎,竟皆低下頭去,不敢與那黑衣銀劍的青年對視。
而孔宮主好似對面前的一切熟視無睹。他不緊不慢地擦拭着劍身。
嘀嗒,嘀嗒。
血珠一滴、一滴,自劍尖滾落而下。時間好像過得極慢,所有人都放慢了呼吸,垂首靜待一個人的發話。
萬籁俱寂。
“啪。”這聲極輕細。
衆人心尖一顫。細瞧才覺察出——
孔宮主不過随手丢了張染血錦帕。
“锵——”他這才收劍入鞘,淡淡道,“行了。聞人宗主,慢走不送。”
噬魂宗衆人如聆仙音,大赦一般。紛紛将期望的目光投向自家宗主。
聞人意仿佛蒼老了十歲,疲憊地揮一揮衣袖:“咱們走!”
牢蘭宮一行剎那間爆發一陣山呼海嘯——
大是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