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慶安侯府別院。

得知叫了十幾年的母親可能是個西貝貨這段日子以來,肖瑾琰面上雖波瀾不驚,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直到時間這味良藥逐漸撫平心緒,他才真正脫離身份桎梏,以局外人角度去揣摩分析。

葉辰作為一個外人,可信度能有幾分還有待商榷,若非母親跟他兒時記憶差異巨大,肖瑾琰只怕會在聽聞此人污蔑母親的第一時間就将人打出去。

也就這一遲疑,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一步慢步步慢,不知不覺,侯夫人在肖瑾琰心中的信任打了折扣。

回過味來後,肖瑾琰自不會再被葉辰牽着鼻子走,他不再将目光放在對方提供的知情人海棠身上,而是立刻派出明暗兩路人馬将葉辰底細查了個底朝天。

此人身份很幹淨,沒任何問題,并非慶安侯府對手安插的釘子,肖瑾琰對此卻絲毫高興不起來。越是如此,對方所說真實度就越高,眼見剛平靜下來的心湖有再次翻騰趨勢,他趕緊收攏思緒,不再往下想,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正事上。

肖瑾琰不止一次聽聞,出事當年燕府聯同慶安侯府一起追查,每每都是無疾而終,葉辰一個大字只識了幾籮筐的農家子弟,他憑何發現連兩府都查不出的隐秘,難道只純粹靠運氣?

對此,肖瑾琰嗤之以鼻。

越想越覺得可疑,事實卻打了他一個巴掌。

葉辰做得并不算隐秘,為他打探消息的人不過一些地痞流氓乞丐等三教九流之徒,構成很複雜,想要套話卻不難,葉辰也沒勒令他們守口如瓶,肖瑾琰派出去的人很容易就探到諸多消息。

望着屬下呈上來小冊子中那一條條駁雜信息,肖瑾琰眉頭緊鎖。

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張三媳婦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奸夫疑似王五。

李四走運撿到一枚玉佩,當了後一夕暴富。

……

肖瑾琰很想将手中冊子扔出去,最終強行按捺住,硬着頭皮往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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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個熟悉的名字——海棠躍入眼簾,肖瑾琰屏緊呼吸,一字一句仔細研讀。如此有的放矢,前後結合之下,總算讓他琢磨出一二,大體如下。

出事那年,海棠還只是個十來歲小丫頭,非常不起眼,晉岷縣是她故鄉,當天她正好輪休回家探親,那時她名字不叫海棠,而是叫丁丫。

當時戰亂未平,海棠家中早就人去樓空,她便提前返回,正好撞上匪徒洗劫別院一幕,她吓得魂都快掉了,拼命忍住才沒有尖叫出聲,慌不擇路下跑進後花園,僅存那點理智告訴她,必須找個藏身之地,便直奔山石嶙峋的假山,結果運氣爆棚,一摔摔進秘洞中。

聽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喊打喊殺聲,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這麽雙手抱膝,哆哆嗦嗦當起鹌鹑。

沒多久,一衆護衛家丁護着各個主子且戰且退,眼見不敵,拼死掩護燕氏孿生姐妹逃進密道。

怎奈匆忙間行事并不周密,追兵很快找到密道入口,緊追而去。

燕氏孿生姐妹不得已只得繼續向前,好巧不巧,出口離海棠躲藏的那個山洞距離不遠,兩人一應談話被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匪徒是有目的而來,目标并非當時的慶安侯世子夫人燕霓裳,而是當今跟前重臣戶部尚書劉炳文一家。

作為兒媳婦,燕霓裳孿生胞妹燕羽衣在匪徒眼中優先級別明顯高于她,兩人一個愛武一個喜文,雖說都曾受過家中長輩教導,妹妹身手終究不及姐姐,燕霓裳見勢不對,護妹心性使然,強逼着妹妹燕羽衣跟她互換裝扮,主動将人引開,為燕羽衣争得喘息機會,最終她得以生還,而燕霓裳就此身隕。

到此姐妹情深,可歌可泣,讓海棠警覺,自此隐姓埋名遠走他鄉的卻是,慶安侯府不久後傳出二姑太太不幸身亡,世子夫人哀痛過度抱恙的消息。

也虧得當時兵荒馬亂,慶安侯府泰半下人都死于匪徒之手,海棠一個十來歲小丫頭無人關注,這才逃過一劫。

肖瑾琰千萬個不願意相信,但這些卻是他通過已有線索拼湊出最接近真相的情景,有一瞬間,他整個人都繃緊。

看着葉辰從無意間一則小道消息,海棠返鄉時遭遇劫匪,舊年噩夢再次揮之不去,人都有些瘋癫,時常胡話連篇中涉及到的幾個稱呼,以世子夫人為主要突破口,便聯想到晉岷縣僅有的慶安侯府身上,繼而深度挖掘,抽絲剝繭,外加合理推測想象,就挖出這麽大一樁秘聞,情報分析能力之強,世間少有。

得出這一結論那一霎那,肖瑾琰都感覺到恐怖,心底有個聲音叫嚣着讓他将葉辰扼殺于搖籃之中,這樣的人成長起來實在令人膽寒。

卻不知為何,肖瑾琰将心中顧慮一掃而空,不僅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反倒加大商隊投入,焰酒覆蓋區域進一步擴大。

盡管肖瑾琰疑心暗生,卻也沒冒冒失失就将其宣之于口,一面之詞不足為信,安排好晉岷縣之行一應事宜後,立刻啓程返京。

燕恒得知這一消息,頓時跳腳:“子清,不是年前才回京,怎麽現在就走?”

“不想走的話,你可以留下。”肖瑾琰眼皮都不撩一下,涼涼地道。

燕恒渾身一激靈,嘴裏小聲嘀咕:“我還沒玩夠,怎麽就走了呢?定是子清惹了桃花債,不想負責就只能一跑了之,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家夥。唉,怎麽就是他表哥呢,不然他就能上去除暴安良……”

燕恒處于美妙幻想中不可自拔,肖瑾琰一臉黑線,厲聲打斷:“你說什麽?”

“啊?”反應過來後,燕恒忙笑得一臉狗腿,令人不忍直視,“沒什麽,沒什麽……”

“明天就走,過時不候。”肖瑾琰懶得理他這個沒臉沒皮的表弟,下了最後通牒。

燕恒不敢再多言,耷拉着眼皮,垂頭喪氣走了。

隔日,肖瑾琰帶着燕恒一幹人等低調離開晉岷縣,跟葉辰和許彥青接洽的另換他人,前者楊雲默默無聞,後者肖總管卻是名聲在外,即便許三爺都得給幾分薄面。

肖瑾琰出手沒多久,葉辰便察覺有人在調查他,不光如此,期間另有幾批人也摻雜其中。

對此,葉辰并不覺得意外,無論肖瑾琰還是當地豪強,都不是易與之輩,風平浪靜他才更該擔心。

焰酒一事除他之外,只有許彥青、洪掌櫃和肖瑾琰三人知道,而且許彥青兩人并不知道他跟肖瑾琰有聯系,只要三人口風緊,不外傳,就牽扯不到他身上。

至于收糧一事,葉辰對外說辭是許彥青答謝他在危難之中拉了清源酒樓一把,哪怕跟酒樓最風光時候日進鬥金相比,微不足道,這份雪中送炭的心卻值得稱道。

不管許彥青是想樹立标杆,營造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氛圍,還是真心酬謝,許彥青知恩圖報,葉辰慧眼識珠的美名迅速傳開,不經意間挽回了清源酒樓些許聲名,這讓那些受雙方鬥法所累之人氣得牙癢癢,心底好一通罵氣才略順。

調查歸調查,各方人馬并未進行後續動作,似乎目的極其單純,就為了調查而來。

葉辰倒是能猜測個大概,先前清源酒樓食物毒死人一案鬧得沸沸揚揚,後來許彥青采納葉辰提供的方案,在後面推波助瀾,将同行一竿子打翻,全部拉下水,一幹競争對手心存顧忌,本就不敢大動幹戈,後來超然物外的慶安侯府也參與進來,還站在許彥青這邊,多了這麽一尊佛,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一時間各方相安無事。

衆人在查清楚葉辰運氣好,靠打獵賺得第一桶金,之後從不知哪個落魄子弟手中買下幾個豆腐配方,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豆腐坊,再無倚仗,不足為慮之後,紛紛撤人。

唯有一支人馬撤去明面上人手後,依舊在暗中窺探。

葉辰無所畏懼,他最大的破綻就是當初賣牧草時留下的漏洞。想要找到買家那不可能,就算借此疑心上他,他也多的是理由。

牧民住址不固定,逐水而居,想要找人哪有那麽容易,他随便編個借口出來,就能搪塞過去,完全不用為此憂心。

是夜,晉岷縣遠郊山腹一處僻靜莊院中,一盞油燈爆出點點火光,堪堪照亮半丈方圓,幾個人隐于暗中,小聲交談。

“玄六,查出來沒?”

“沒有,只有幾個疑點,現有信息無法判斷真假。”

“就那老幾樣,牧草交易、豆腐配方來源、驟然提高的身手?”

“是。”

沉寂半晌,發問的人再次開口:“那人已有警覺,只怕再查也查不出什麽,先撤,等問過主子再做定奪。”

衆人應聲而退,不過眨眼間,燈火只映照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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