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摩托肇事 (1)
“進來坐吧。這個時間,家裏就我一個人,我自己去泡個老年茶。這裏不是警局,咱們都随便些。”王局把林寬領回了自己家裏。
林寬禮貌的進了門,整齊的放好了脫下的鞋子。
這才規規矩矩坐在了王局的對面,卻把把眼睛放在了茶幾上的煙灰缸上,雙手十指交叉,交錯搓着拇指的指甲。
王局沒說話,燒了水,屋子裏只有燒水的聲音。
直到水開了,他先給自己沏了壺茶。
這才輕輕吹了吹茶杯上漂起來的熱氣,看了看牆上的表,“如此沉得住氣的年輕人,這麽多年了,可真不多見。我今年就要退下來了,年輕人都喊我王局。總喊你孩子,不像那麽回事兒的對話。你叫林寬是吧。既然來我這兒的故事都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王局,我是林欣欣的同學。今早跟林力打的擂臺,就是散打王争霸的渤廣地區賽。他三局兩勝贏了我。出了門,騎上摩托看見林力正好在前面,我輸得氣急敗壞,頭腦一熱,就,”林寬讓自己的眼睛盯着王局手裏的茶杯,背好的臺詞了,本來想一口氣說完的,還是被打斷了。
“就把他撞飛了?”王局接了林寬的話,微微眼角一擡,抿了口茶。
“林寬,不算路上時間,進了門之後,我也給了你十幾分鐘來适應環境了。你的故事如果不能讓我感興趣,我可以換人換地方。這屋子裏都是煙民,你自便吧。先點只煙,不如聽聽我猜到些什麽了吧。”王局把茶杯放到了茶幾上,把煙灰缸推給了林寬。
“你呢,名字是叫林寬,但生日在89年7月2日改了一次,其實呢,你剛16歲。16歲能這麽鎮定,我很欣賞。16歲是什麽概念,你可能也很清楚,即使是惡意殺人也會減刑,最長也就幾年改教吧。但是呢,你那個叫梁天艮的好同學,今天剛好18歲生日。對吧?”王局一直聲音慈祥,語速緩慢卻清晰到回音不離耳畔。
“王局,你想聽什麽,你問吧。我不太會說話,但,更不會撒謊。”林寬一擡眼,眼神裏不是幼稚,是誠懇。
“如果是去查社會上漂不定的人呢,我可能還真沒把握,但是都是好學生嘛,十幾分鐘好像足夠了。連今天那個受益最大的女孩兒,我都順便查到了。我呢,穿這身制服整40年了。在咱們渤廣,還沒冤枉過什麽人,好像也還沒放掉過什麽人。”王局笑起來滿眼的魚尾紋,但雙目的聚光完完全全落在了林寬的眼睛裏,不給林寬一絲躲閃的瞬間。
“林寬,這樣吧。不限今天的事兒,給我講講你們高中的小友情怎麽開始的吧。如果我聽着沒意思了,還是剛才那句話,我想換個人換個地方聊天。”王局不笑的時候,眼睛裏似乎有一股寒光,如果想的話,可以把對方射的睜不開眼。
“王局,我可以講我們怎麽認識的。我記得那天。但是,林力的确是我撞的。我的故事可能講不長。但這期間,你可以找人查我的車胎,有林力的血跡。”林寬的眼睛裏已經暗淡的沒有光了,但卻有一種僵死的力量。
“我叫林寬,比今天的受益人祝潔小了半年。
小時候管祝潔叫“祝姐兒”,是從剛會說話的時候開始,家裏大人教的。”林寬第一次把他和祝潔的故事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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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寬和祝潔的爸爸以前是戰友。從部隊轉政回渤廣之後,一個進了學校,一個去了工廠。
兩家在一個門洞,挨着住。
林寬的媽媽是護士,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兒。
小林寬和小祝潔,還都沒去學前班的時候,周末總是祝潔的媽媽領着一起去大衆浴池。
小林寬,胖胖的呆呆的總是唯唯諾諾放不開的樣子。
在大衆浴池裏,小祝潔卻機靈敏捷,幫着小林寬搶肥皂,搶噴頭。
林寬小時候就是一頭卷發,吃完東西又總喜歡撓頭。一周下來,很有熊掌效應。
洗頭的時候,小林寬又是怕水又是怕肥皂沫。
都是小祝潔每次強按住小林寬的脖子,強來硬去的替他洗的。
後來,要上了小學。
林寬的爸爸辭掉了體育老師,去做了私人散打教練。
祝潔的爸爸辭掉了工廠流水線,去下海經商了。
崗位不一樣,兩個爸爸還是兄弟。
兩個家庭也一直是兩個媽媽一起撐着。
林寬是陽歷跨了年,農歷臘八生的。
正常上學要比祝潔晚一年。
兩家竭盡所有人力物力,為了讓小“姐弟”倆一起上學,在89年上學報道之前,就是7月2日,把林寬的生日改成了年內的陽歷8月8日。
以後,林寬都沒再敢聲張的過生日了。
但每年冬天,祝潔卻都記得,跟林寬一起喝一碗甜甜的臘八粥。
小學三四年級以前。
無論生活上的吃喝拉撒,還是學校裏的上課考試打仗鬥毆,都是一路有祝潔罩着。
林寬才風調雨順,甚至當上了讓小學裏小女生們最惹眼的體委。
祝潔和林寬,一個班長,一個體委。
無論周圍說什麽祝潔都毫不在意一笑了之。
小學高年級以後。
林寬已經比祝潔高一個頭了。
林寬現在還記得,五年級下學期,冬季長跑,少年軍校,甚至體育課,向來女生裏威風凜凜的祝潔突然一次又一次突然倒下。
昏倒,貧血,發燒,住院。折騰了幾個來回。
林寬的媽媽幾次匆匆跑回家,都是為了給祝潔打點滴。
林寬問的時候,媽媽不是說“糖鹽水”,就是“葡萄糖”。
林寬也不問了。
從此,那個威風凜凜的祝潔再也沒回來,一個林寬不認識的微風不禁的“林妹妹”出現了。
本來看着課本就犯困的林寬,為了跟祝潔去考一個初中。真拼了兩年。
林寬知道,祝潔自己比任何人都難以接受體質上不可逆的打擊。
所以,林寬只能默默在心裏告訴自己:
今後,他會罩着祝潔,就像小時候,祝潔一直罩着他。
他不會在乎周圍怎麽看,就像小時候,祝潔從來也沒有在乎過那樣。
後來,他們一起去了同一個初中。
再後來,他們一起來到了現在的高中。
林寬說完,自己掐了煙,“王局,我講的你根本沒興趣,是吧?”
“嗯,那個受益女孩兒躺在病床上,跟死亡現場夠不上關系。站在我的角度,自然不會感興趣。接下來,你打不打算給我講講你怎麽認識的那個天艮呢。”王局還是看起來很有耐心。
“王局,人是我撞的。你為什麽不信我?”林寬擡眼看了看王局。
“不信你,我就請你回去,或者進去了。你講的枯燥沒意思,真不如我聽的評書好聽。可是呢,就像你自己說的,你的确不會說謊,所以,我還是可以聽下去。繼續吧。從那個天艮開始,講講你們的小友情怎麽開始,怎麽發展的,就至于讓你死心塌地迫不及待的來認這個殺人的罪。”王局給自己點燃了煙,又把打火機遞給了林寬。
入學
1998年8月的最後一天,也是初中最後一個暑假的最後一天。
林寬跟祝潔都是早起的人,第一天要10點鐘才集合的入學式。
正好讓兩個人一大早可以提前一站下車,路過新校區附近的海灘公園了。
渤廣一大早的公園裏,伸胳膊壓大腿做早操的,遛鳥的,太極拳的,都是六七十歲的大爺大媽占據着。
偶爾過來兩個穿着校服的“小情侶”。
男生看着是雙眼四皮兒的賈寶玉,女生看着是細眉細眼兒的林黛玉。
倒是讓大爺大媽們很刷眼球,明顯胳膊腿兒伸得比平時更賣力。
“來來來,看看再走。”祝潔拉着林寬在象棋對局的石桌旁邊擠進去圍觀起來。
對局的大爺大叔身後各有一派,明顯是淘汰賽之後的高手。
一盤棋進入中局角逐了,祝潔往步步被緊逼着的大爺身邊靠了靠,看着大爺剛擡起馬,“呀。”祝潔冒出了聲。
大家目光聚過來的時候,林寬輕輕拍了拍祝潔。
大爺看了看,放下了馬,又把手放在了帥将上。
“哇。”祝潔還是沒忍住,林寬這次直接把手賭到了祝潔嘴上。
大爺把手挪了下,看到了可以救火的步兵。靈光一閃,大爺動了。
這邊大叔急了,“小丫頭,知道不,觀棋不語真君子。”
大叔的手遲遲下不去了,擡頭看看自己的一派裏,大家個個搖頭。
大爺覺得自己是勝券在握了,故意咳了下,“行,你看你身後,誰支個招,咱們算扯平。”
“大叔,馬五進七。”聲音是從後面一個高個子男生發出來的。
“好棋。”大叔拍腿驚叫。
祝潔從縫隙裏看過去,對面的男生身穿一套跟自己一樣的校服。
“大爺,帥五退一。”“大叔,炮五平四。”林寬賭得了這邊的嘴,卻夠不着那邊。
“來,小丫頭,殘局你們來。”大爺笑着站了起來。
祝潔這下子知道不好意思了,但,晚了,圍觀的水洩不通,祝潔只好坐下。
“今天入學式,再有最多五分鐘。”祝潔身後的林寬好心提示。
對面的高個子,坐下來,也比祝潔高了一個頭。
同樣的衣服,彼此第一次相視。
棋盤早在祝潔心裏掃描過了,此時不用再多看一眼。
對面的眼神并沒有躲閃,“只剩五分鐘,你一直躲着沒意思,跟女生對弈,我讓你一炮。”周圍一片噓聲,祝潔聞聲把視線迎了上去。
對面高個子伸出細長的手指,說着把已經将軍了的炮挪下了棋盤。
祝潔多年素描功底,看一眼就能抓住人物五官:
高個子雖濃眉卻是細眼。
單眼皮,長眼線,眼角微垂。
眼睛裏面卻威嚴清澈,黑白分界如太極圖般清晰奇特。
眼睛上面的雙眉,像碳素筆橫着畫上去的,又寬又長又濃。
眼睛下面高挺的鼻梁,微厚的下唇,一副氣質逼人的五官。
“好啊,輸給了女生,也好給你自己留個臺階是吧。”祝潔毫不躲閃,左手提車反将其一軍。
祝潔下完了自己的一步,擡頭看着高個子,威嚴卻清秀的五官下,膚色近乎塞北漢子的小麥色。
祝潔心想,在劇本裏找個同色系同身量的,得列出紅臉的關雲長了。
高個子不動聲色,飛相對馬反手可奪車。
“好棋。”周圍一片喝彩。
“要遲到了。到時間了。”林寬提示祝潔。
“想下完這盤,最多五分鐘。之後從這裏跑過去,10分鐘來得及。”高個子插了句嘴。
祝潔雖看起來是個嬌小女生,可怎麽也是全市第一中學的棋王,此時兩個人的話一個也沒聽進去。
祝潔舍車進卒,對弈的炮剛剛被挪下了棋盤,這裏是最大的攻擊點了。
祝潔本來不想趁人之危的,現在又權衡輸贏,滿臉憋得通紅。
“小丫頭也厲害。”周圍又一片感嘆。
兩人各又攻防了兩招。
高個子開口了,
“你的确有兩下子,象棋也是有公式的,時間內沒完成,棋盤上我們認個和局吧。”
後面大爺大叔也都贊許的點了點頭。
祝潔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林寬拽了出來,看看表,真的只能跑過去了。
林寬二話沒說,拽過祝潔的書包拎在手裏,“你這身子,又不能跑,怎麽辦?”剛感嘆一聲,就看見剛才的高個子扔過來了書包,背起了祝潔就往公園門口跑去。
林寬突然愣住了,一會兒跟了過來,高個子背着祝潔邊跑邊問,“你們是兄妹?”
“嗯。”
“算是吧。”
兩個聲音同時回答。
三個人趕到時,入學式馬上要開始了。
“同學們,大家好,今天我們隆重慶祝咱們學校開學,也迎來了第一批最優秀的高一新生,大家鼓掌!”怕聲音不夠,喇叭又被拍了下。
伴随着掌聲,下面嘩然的咋舌聲也淅淅色色。
渤廣建市以來,江北地區第一所跨省錄取高中,□□,從12所各省重點高中調派組合,簡言之所謂“強強組合”。
“我是教導主任,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毛憧憬。毛嘛,就是咱們祖國最偉大的那個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都知道吧。”喇叭繼續揚起。“以後在咱們大高,叫我毛主任。學習生活上的事兒都是歸我管。”
“剛才那局,我不認和局,繼續,帥五進一。”祝潔用指尖輕輕碰了碰站在前面剛才對弈的高個子。
“小心。老毛的視線壓過來了。”後排林寬的提示已經遲了。
“前面那個稍息的,你!”老毛揮着喇叭指了過來。
秋高氣爽晴空萬裏之下,每個人,每個影子都照得清清楚楚。
剛才的高個子就站在祝潔前面,突然後退一步,差點踩上了祝潔的白膠鞋。
高個子像一堵堅實的牆,把祝潔完全遮住了。
“同學們,新生歡迎呢。我長話短說,你們是祖國的花朵,就像迎着太陽朝氣蓬勃,向陽而生的葵花。作為一朵朵跨世紀的向日葵,我期待三年後會迎來黃燦燦的各項競賽獎牌。準備軍訓,今天就到這兒”大喇叭看着要被喊裂了,老毛走下了臺。
“剛才在下面叽叽喳喳的那個,哪去了?站出來!”老毛左右揮着喇叭,卻對不上人頭。
“是我。”高個子答應着,站出了隊。
“哎呦,這不是梁天艮同學嘛,咱們渤廣的中考狀元啊。”老毛走到了跟前,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下高個子。
“我正想跟大家介紹一下你呢,”老毛一下子眼睛眯成了縫,“咱們學校,高一下學期就開物理競賽班,物理滿老師特意還提了你的名字,校長跟老師們都很期待啊,加油!”捕獲搗亂分子的老毛偵探一晃眼變成了賽前的熱血教練。
“謝謝毛主任給我機會。”被叫做中考狀元的梁天艮一個鞠躬,動作大方得體自然。
“謝謝啊。”後面的祝潔不情願的用指甲尖輕輕劃在了天艮的衣服上面比劃了幾個字。
祝潔踮起腳往右邊輕聲數了數,新高一生是按入學成績站的隊,期待橫排一圈轉回來。心想,別跟這高個子分在一個班就好。
“不客氣,不用一個個數了,我們的成績差恰好是4的五倍,一個班,跑不了。”前面傳來的天艮的聲音裏完全沒有不客氣的意思。
老毛又喊了幾個标語口號,已經過了預定結束時間,這才把一操場的人解散了。
準備明天軍訓。
軍訓
梁天艮在開學前,和大多數男生一樣,對大高軍訓是滿心期待的。
聽說這個新建高中,為了跟渤廣市的老字招牌在校各方面弄出特色,軍訓就引進了大學內容。
一般的高中軍訓,會在齊步,正步,跑步幾個階段循環。大高軍訓,後半段會導入擒拿,實戰軍體拳,匍匐前進,模拟射擊及最後的半夜拉練。
但比起內容,更讓天艮有些小激動的是大高的軍服。別的學校都還在用87式作訓服。只有大高把去年香港回歸剛展時出來的97式迷彩服借給了學生。不是四色林地迷彩,而是渤廣才看的到的藍色海洋迷彩。
上身夾克,開關領,5粒4件扣,梁天艮把雙開尾拉鎖拉到領頭,伸手拉了下兩個胸挖袋的拉鎖,又掏了掏兩個斜插袋。往下摸,褲前也有兩個暗袋,腳口有松緊口,不至于勒的太緊。
喜歡迷彩,喜歡軍裝,似乎是上過山下過鄉的父輩們共同的殊容。
天艮沒停留在簡單的喜歡,互聯網沒有普及的時代,小學3年級開始,乘換車去市圖書館翻閱每一本特種部隊武器裝備圖鑒。上了初中,變成了單程30公裏的自行車,每一本新書,甚至每一本雜志都盡收眼底。
此時,每個迷彩服都站得筆直等老毛檢閱好了整裝待發。
老毛把12個班700個同學迅速掃蕩完畢,又回到了隊伍最前面。“行了,男同學站左邊,女同學站右邊,剩下的跟我走!”
“……”齊刷刷的擡頭,立馬咬牙閉嘴。
天艮回頭看了一眼,“剩下的”又是昨天那個“姐弟倆”,一個弱不禁風,一個身強力壯。往兩個人手裏一瞥就知道怎麽成了“剩下的”了。滿手的巧克力糖。
兩個人走到天艮附近,天艮一伸手,便從弱不禁風的祝潔左手斜插袋裏掏出了幾塊同款巧克力糖。跟着老毛一起走了。
“說說呗,帶着巧克力,怎麽回事兒?”老毛一進辦公室,砰一聲關上了門。
“毛主任,我們低血糖。”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個頭的林寬低聲回答。
“你?跟個穿天熊似的身材,告訴我你低血糖?”老毛放下杯子,擡了擡眼鏡。
“是我,低血糖。讓他,他們幫着裝了幾塊糖。”祝潔聲音雖小但勇氣可嘉。
“毛主任,海洋迷彩雖然六個兜,但不影響跑步,能裝上巧克力又不化在衣服裏的,只有兩個斜插兜。我們是幫着拿的不假,沒提前跟毛主任打招呼是我們不好,我們這就都交出來。”說着,天艮直接把手裏的糖全放到辦公桌上。
“天艮同學這麽一解釋,我就明白了,我也是通情達理的人。好了,都軍訓去吧。”老毛也沒再計較,把三個人放了。
“你這人也夠圓滑了。這麽會道歉,幹嘛跟過來呢。”一出了門,祝潔沒個謝字。
天艮沒接話,不想遲到太多,跑了起來。
“慢點兒,那個狀元,你慢點兒。”祝潔的肺活量都用在出聲吐字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怎麽,拽什麽啊,還長跑狀元嗎?梁天艮!”祝潔喘着氣插上了腰。
“一會兒軍訓,跑的更多,既然低血糖就歇歇嘴吧。”天艮看着這瘦弱的小女生還邊喘邊叨叨,還是給她打斷了。
初中那會兒,軍訓還不普遍,只是走走形式。
祝潔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哪兒弱,大病纏不上,小病總不離身。
于是借女子特權為由,直接請了假。其實,這只是個開端。
剛上初一的語文課,讓班裏每個人都倒背如流的課文就是林黛玉進賈府那一段,“弱柳扶風,嬌喘微微”八個字毫不留情的被拿來貼在了祝潔身上。
書上的文字讓人對相貌理解有偏差,可電視劇反複走紅的林黛玉扮演者可是同省紅星。
連一本正經的語文老師都忍不住扶着眼鏡,感嘆過“祝潔,真像咱們省紅星的親妹妹吶。”這句話,可是徹底成了把冰心如玉的祝潔改造了的開端。
虛構人物林黛玉的每一個特征表現,都成了觸及這叛逆少女的逆鱗。
12歲為止,是恬靜如水渾身正氣的優秀女孩兒;
13歲開始,“祝潔”就落地成妖,演繹着叛逆灑脫桀骜不馴的“不良”少女。
往往越是想遮掩的就越藏不住。
祝潔的改道,起初幼稚滑稽,但有了幾個小夥伴的支持,加上林寬“祝姐兒”的叫開了,大家也習慣了。
可體弱多病的身子也被衆所周知了。
“大高的軍訓,打聽到了,請的真的是長平島第二軍旅的現役軍官來執教,要不我陪你……”林寬剛說一半的話被打斷了。
“說什麽呢,軍訓不能整出事兒來的。大高還沒正式開課呢,我不請假了,沒事兒的。一起先看看去吧。”祝潔本來是一心要逃掉軍訓的,林寬看的明白。
但祝潔突然說不請假了,讓九年同窗的林寬對接下來的軍訓有些心裏沒譜。
教官示意人到齊了,可以開始了。
“全體集合!立正,稍息,立正。報數!”教官聲音洪亮,直接蓋過了喇叭。
“一,二,三……”
能簡捷開始訓練,三個人都明白,是在等他們的時候,校長已經進行過一輪紀律要求,思想教育講話了。這意味着,他們剛剛趕過來,卻完美的錯過了休息時間。
“你,你,還有你,進2班方隊。”老毛後面喊話。
“這就算分班了?!”三個人心裏同時一震。
“立正,稍息,向右看!”操場上700多人,只能聽見縱橫間隔調節,海軍作訓鞋和操場小石子間的摩擦聲。
軍訓不是入學成績名次排隊了,按個頭列隊。天艮合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上,尋找着隔了一整個方隊,剛才那個夾着矯情的聲音。沒有了。
軍訓都躲不開開篇乏味的步伐訓練。
一個齊步走,要行進間分解動作,原地擺臂動作,連續動作,單兵動作,流水作業,集體作業,單身姿勢要求,縱橫姿勢要求……然後才是正步走。
“走”了還好,關鍵是“不走”,單腳懸于空中,教官再一個個目測擡腳高度。
天艮,對自己懸于空中的右腿其實沒什麽感覺。
過去有一分鐘了,看着前面女生的隊伍開始呈曲線排列。
天艮有些好奇,東倒西歪的影子裏會不會有那個“弱柳扶風”。
左右反複了十幾個來回,總算腳落地了心安穩了。連續訓練有一個半小時了。
“教官,上廁所!”左手捂着肚子,右手高舉的是林寬。
2班的教官看看其他班,又看了看表,“比預定提前了點兒,好,大家休息10分鐘,正好回來再練習正步走的轉法。”
“這個教官很人性。”此時這麽想的不止林寬一個人。
梁天艮也朝着林寬的方向跟了過來。
教官
休息的號令剛一起,就讓全體女生自行趴下,卧倒,都來不及搶占牆根幾處有限的蔭涼地兒。
林寬單手捂着褲兜,徑直走向2班教官,從剛才舉手到不自然的動作讓梁天艮猜到了七八分,也不近不遠的跟了過去。
“楊少校。”梁天艮,特意讓對面兩個人都能聽見,才緩步走了過去。
從看榜那天,梁天艮就注意到看起來像一頭燙發的自來卷兒大個子林寬了。從公園象棋對弈就圍着個“弱柳扶風”的女孩兒,張嘴閉嘴沙啞的“沒事麽”的問着,這種別扭讓人不得不注意幾分。
跟林寬沒說過一句話,觀察下來梁天艮覺得至少不是個缺心眼的。看到林寬注意到他過來了,挺自然的就把一包煙塞到了教官兜裏。
手法幼稚,但目光近似懇求的誠懇,楊教官沒讓他下不來臺。等梁天艮走過來,林寬的褲兜癟了,教官的褲兜微微鼓起。
“楊少校,”梁天艮又禮貌的打了個招呼。
楊華不會在學生面前這麽介紹自己,在校園裏被這麽叫了一聲,倒是不自覺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肩章。
葵花色肩章兩佩鑲海軍的黑色邊飾,肩章底邊綴有兩條黑色細杠和一枚星徽。
遠遠跑過來的時候,梁天艮就注意到了2班教官的肩章。
“休息的時候叫我楊華吧,小兄弟家裏有哥哥當兵的?”楊華家裏就有個讀高中的妹妹。很自然的問了句。
“楊哥,我們生在渤廣都是家裏獨生子,你看老毛找人畫了滿牆的獨苗向日葵,那都是提醒我們的呢。”林寬客氣的接了話。
“楊少校,剛從南沙回來不久吧,聽口音也是咱們渤廣人吧?”梁天艮,沒改口,還是很客氣。
“小兄弟,你認識我?”楊華懷疑是自己忘記了以前的熟人。
“不,你不認識我,我只是見過楊少校,在去年慶港歸的軍旅雜志上,記得是永暑礁吧,海上泅渡有楊少校的照片。”梁天艮補充的謙虛謹慎。
林寬鎖眉的同時,猜到了梁天艮接下來的懇求了。
看見老毛也提着喇叭搖擺過來,梁天艮故意又提高了聲音,
“我們都只是從小學課本裏學過美麗的南沙群島,曾母暗沙這樣的課文,對神秘的守礁人實在向往的不得了。咱們渤廣三面環海,聽說每一批都有渤廣軍人,但從未見過真人,如果能聽你實際講講南沙的故事,真的是現在死了都值了。”言語更樸實了,加了些抑揚頓挫,讓老毛聽的也清楚。
“毛主任,這個……”楊華,一臉的震驚,即使回到部隊,大家也都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也沒有誰能看臉就提起過“南沙”二字。
“毛主任,剛才的正步走,等聽完了南沙講座,我們都提起精神一鼓作氣的走好,保證不耽誤訓練內容。”林寬的言辭語氣一改往常的心不在焉,也配合了起來。
“你們這不給楊教官為難嘛。”
老毛故作難色,但心裏嘀咕着,“這要是真有個南沙講座臨時安排進來,既可以跟其他高中比出特色,好寫報告。又可以砍掉後面被家長牽着鼻子問安不安全的實戰模拟射擊。”
老毛的心聲,比大喇叭效果好,連楊華都看的清楚,“毛主任,那您看,如果需要的話,給我10分鐘,我心裏打個稿子,準備下。”回來了,能直升少校的楊華,也是情商在位。
“實在麻煩教官了,被這兩個毛崽子,這麽突然懇請,真是感激啊!好,我去聚集下學生們。跟他們說下。”老毛奉迎幾句,心裏美滋滋的都能聽到“吱吱嘿嘿”。
“誰是你崽子。”林寬和梁天艮同時心裏拜訪了句老毛列祖列宗。
楊華也去準備了,角落剩下兩個人。
“那個,謝了。”林寬吐了兩個字。
“謝什麽,你是她什麽人,能替她謝?”梁天艮剛才好學生的語氣全沒了。
其實,也真不知道那弱柳扶風的女孩兒到底叫什麽,只能用“她”代替了。
“明天呢,明天也繼續南沙故事嗎?”林寬像是沒聽見抛過來的是個疑問句,眼睛一直盯着不遠處的蔭涼地兒。
“明天陰天。”梁天艮壓根兒沒期待有回答,轉過頭來看了眼,眼睛在同一個高度,視線卻不是一個方向。
“後天下雨,接下來一周陰天。只有今天烈日酷暑。”不是同路人,也是為了盡快結束對話,梁天艮不是裝逼的料,索性直接把話說到了底。
“怎麽,你們學霸還會看天象嗎?”剛才直接道謝被嗆了句,這回林寬不願買賬,也是納悶兒就問了句。
“什麽年代了,天氣預報說的。”梁天艮不想沒進教室就班裏結梁子,做了個嘴角向上的表情。“知道這周軍訓,提前看了看天氣。”
“要集合了,我過去了。”林寬說完這句,直接跑蔭涼處了。
離集合時間倒是還遠着,“話不投機半句多”梁天艮想。
“廢了半天口水,都還沒告訴我那個小丫頭叫啥。“梁天艮又自嘲了一句。
“祝姐兒,給,你的。”紅色的小水壺,剛剛又灌滿了水遞過來了。林寬本來提前預備的就是個兩升的,像暖壺一樣的綠水壺。
這會兒,微喘着顧不上聊天的不止祝潔一個。盡管白的透明的臉這會兒有些鐵青,但還不至于被過分關注。
祝潔接過水壺顧不上說話,一仰脖又灌了幾口。
“祝,解,兒,你們渤廣話真有意思,最後一個字都拐三聲配兒化吶。”旁邊一個體力綽綽有餘的高個子女生,盯着林寬問了句。
“嗯。”林寬沒解釋。
跨省招生,外地學生也有三分之一,所以一半渤廣生也跟着撩起了普通話。
林寬幾個渤廣土生土長的,平時說個普通話,覺得牙酸。
渤廣話,的确三聲音居多。“吃飯”叫“尺飯”。
由此,好不容易痞氣了整個初中生涯的“祝姐兒”就在渤廣方言裏斷送了。
這麽着,變味兒了的“祝潔”在女生裏也叫開了。
“你們是親戚?”高個子女生,感興趣的其實并不是渤廣方言。
“嗯。”林寬這個嗯,可是敷衍的太明顯。
正午遮蔭的地方轉移了些,2班幾個男生招手女生們去了旁邊的牆蔭兒。
聊齋志異般速建的新高中,總務,後勤,事務各種不完善,順序颠倒。通過軍訓的方隊才讓大夥有了真正的初步集體榮譽感,歸屬感----即,說白了,終于知道自己的班級了——2班。
“剛才咱班有人說,明天就陰天,後天就下雨了。”大家走散了,林寬眼睛沒離開過祝潔,他知道這句對她是個定心丸。
“真的?”祝潔好奇的問。
“嗯,早晨雲擋壩,三天有雨下。南風若過三,不下就陰天。現在雖然熱着,你看這層像綢緞一樣的薄雲,其實已經慢慢推進,形成了卷層雲。夏天的西南微風即使風力不大,今晚風向不變,明天定會轉陰。”梁天艮盯着天上的雲,看天氣的老公式諺語順手掐來。
“怎麽,不是天氣預報了?”林寬本來就雙的不像亞裔的眼睛這一瞪起來,讓人聯想到了要挑釁的阿波羅。
“‘天氣預報’這四個字,字典裏也查不出來代表,‘電視裏說’吧。”梁天艮也字字铿锵。
“哔哔,噼---”集合的哨聲。
大家對臨時的軍訓內容變更,全員一致,雙手雙腳贊成。
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如聽故事會的小學生一樣,每個人都表現的興致勃勃津津樂在。
一上午已經灌了鉛的腿,能坐在地上不用動,此時此景算的上用心享受的時刻了。
本來真人講南沙的守礁故事,也的确珍貴。女生們心裏盼着就這麽坐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