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子過得這麽苦的人,竟還……
“刺客?”楚雲有些驚訝,好端端的,怎麽會有刺客呢?
月色搖頭,扶她下床,只是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聽說。反正不關咱們的事,咱們躲着些就是了。”
楚雲嗯了聲,由月色攙扶着在窗邊的榻上坐下,這麽大的動靜,連偏僻的清瀾殿都聽見了,可見今日之事不小。
的确也如此,甚至還有禦林軍例行搜查到了清瀾殿來。只是清瀾殿地方小,一眼可以看盡,禦林軍搜查一番,便走了。
臨行前,盤問了宮裏的一些人,又叮囑:“倘若有什麽線索,請立刻和我們彙報。”
楚雲應下,目送禦林軍離開。
天色暗下來,暮色一點點将整個盛京籠罩,宮牆之內翻天,宮牆之外自然也受波及。
宮內進了刺客,便說明皇帝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怎麽可能不加以重視?一時之間,盛京加強了守衛,出城進城也設了關卡,進出都要仔細盤問。
大昭原本宵禁并不嚴格,夜間也是可以出行的,甚至有人做生意至第二天早上。但當天宮裏出了事後,宮外立刻封鎖,今夜的盛京大街上空無一人,阒寂無聲。
這種事不多見,因此頗有些人心惶惶。各坊的百姓都早早熄了燈,清遠侯府自然也一樣。
大燈早滅了,只留下了檐下那一盞風燈,屋子裏有些暗,房門掩着,聞盛靜坐在屋中。
他原是很謹慎小心的,只是沒想到出來的時候會撞見來換茶水的小太監。雖說他動作極快,将小太監打暈,只是還是晚了一步,小太監手上的茶壺哐當砸在地上,引起了另一人的注意。
計劃失敗,他只得後撤。
不能讓人抓住任何把柄,否則這些年的籌謀便極可能付之東流。他苦心經營了十幾年,正是收尾之際,不能有任何錯誤。
今日他裝病之際,本打算悄無聲息地混進禦書房,據他所查,近來有一封從北燕送來的密信,信中內容原是講北燕如今的局勢。那是大昭皇帝在北燕的密探遞回來摸消息。
北燕,提起這二字……
聞盛在昏暗中垂眸,摩挲着手中的竹葉青杯盞,北燕他曾再熟悉不過。
那探子傳回來的消息是:北燕太子與四皇子不睦,如今黨争争鬥正激烈,暫無異動。
而聞盛要做的事,是将這封密信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換成另一封信。內容基本不變,亦是說北燕太子與四皇子不睦,黨争激烈,只是改了後面半截。
——太子意圖掀動與大昭的戰争,從中獲利。不久之後,北燕使團便要來訪盛京,望陛下千萬小心。
這當然是子虛烏有的事,但皇帝一定會信。
做皇帝的,于是七竅玲珑心,縱然不會全信,也一定會在心中留下懷疑的種子。
仿制這封密信可費了不少功夫,聞盛放下手中的杯盞,無聲地勾唇一笑。
這是第一步。
待三個月後北燕使團來訪,便是第二步。
聞盛又另拿了只杯子,與先前那只放在對角,好似這方寸桌面是個棋盤,這兩只杯子便是他的兩步棋。
聞盛掩嘴咳嗽,牽扯到後背的傷處。今日離開之時,他後背中了一箭,當時情況緊急,他只能随便處理一番,換下身上衣物,便匆匆折返瓊林別苑。
在偏殿遇上了楚雲,正好可以借她做個掩護。
當時三公主也瞧見了,故而有人盤問,也不會過多懷疑到他身上。倘若真有人追究起細致時間,他相信,五公主也一定會替他遮掩。
女人嘛,最易感情用事。
他傷處回來之後已經讓點思處理過,受傷之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正想着,有人扣門。
點思的聲音:“公子。”
“進來。”聞盛道。
點思推門而入,手中端了藥碗,畢竟是箭傷,內服外敷,才能好得更快。所能好得更快,這風險便會更低。
“公子,我親自煎的藥,沒有第三個人知曉。”點思将藥碗擱在桌上。
聞盛嗯了聲,他幼時身體不好,喝藥已經如吃飯睡覺一般習以為常。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片刻猶豫都無。
喝碗苦藥而已,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事。
聞盛忽地想起五公主,怎麽會有日子過得這麽苦的人,竟還連吃藥都怕苦。啧。
點思見狀,松了口氣,又有些埋怨:“公子不應當以身涉險,我可以去的。”
原本點思就想自己去,皇宮守衛是森嚴一些,但他功夫還行,雖說沒有十成把握,也有七成。可公子不放心。
公子武功的确比他更好些,點思拗不過,只好同意。沒想到還是受傷了。
轉念一想,連公子都受傷了,若是他去,豈不是會把事情辦砸。一時又有些怨自己無能。
“不是你的錯。”聞盛又咳嗽兩聲,嗓音有些低。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在盛京無人可用。從前他與清遠侯住在辰陽,辰陽地處偏僻,他仔細籌謀,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有些人可以用。也正因為辰陽地處偏僻,他才能這樣輕易地偷龍轉鳳,成為如今的聞盛,躲過了北燕的探子,也躲過了大昭的盤查。
還得在盛京做些部署才行。聞盛微低下巴,咳嗽得更劇烈。
他這病也不算是裝的,前幾日的确是偶染風寒,即便請人把脈,也不是假的。
點思擰眉擔憂,意欲有所動作,被聞盛屏退:“你下去吧,天色不早。”
“是。”點思猶豫了片刻,還是退下。
聞盛又靜坐了許久,這才去休息,明日還得上值。
第二日,果真有人前來詢問起昨日參加了馬球會的那些官員,不過只是照例問詢,查問過沒事,便作罷了。
聞盛來時,鷹衛正在調查問詢昨日和聞盛說過話的那兩位官員。
“聞兄,正巧,你快過來。幾位大人,一并問詢了吧。”見聞盛來,二人熱情邀請。
聞盛走近,朝鷹衛颔首示意。鷹衛是皇帝直屬,只聽從于皇帝號令,向來是高人一等。前來問詢的幾個鷹衛中,有人認得聞盛,因此只盤問了幾句,便作罷了。
“聞大人中途離開過馬場?是去了哪兒?”
“我有些不舒服,便去一旁透氣,恰逢五公主出事,便與她閑聊了幾句。”聞盛答得不急不緩,也不是完美說辭。
這種時候,越是完美的說辭,反倒越惹人懷疑。尋常便是最好的。
“可曾遇見過什麽可疑之人?”
“未曾注意。”
為首的鷹衛使點頭,示意旁邊人記下,“好,多謝幾位大人配合,若是有任何線索,可以聯系鷹衛。”
“這是自然。”幾個人送走鷹衛後,先前那二人皆是嘆了聲,有些感慨。
“這鷹衛就是神氣,嗐。”
“可不是……哎,聞兄,你病可好了些了?也不必如此勤懇,帶病上值。”另一人忽然問起聞盛。
聞盛微笑道:“多謝許兄關懷,我沒什麽大礙。”
刺客進了皇宮這事兒到底是大事,昨日到今日,還未消停。
楚雲聽着外頭的動靜皺眉,其實進不進刺客,與她幹系也不大。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她叫着父皇的那個人,與她半點情分也沒有。
倘使他遇刺身亡,無非是國家動蕩……
楚雲不會往下想,因為那也很遙遠。
何況如今根本什麽大事也沒發生,不過是闖了禦書房,似乎也沒失竊什麽。楚雲對此的興趣,還不如對那本聞盛留下來的書的興趣大。
她今早又是被疼醒的,那會兒天才微亮,灰蒙蒙地映進窗紗。楚雲不想吵醒月色,因而自己點亮了盞黑漆紗燈,坐起身來。
今日的疼痛沒昨日那麽難以忍受,但還是無可忽視。楚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動更不能,最後只好尋些東西打發時間。
原本找了繡繃,可因那點疼痛翻來覆去,她心裏煩,刺繡又是細致活,做不下去。轉過頭,便瞧見了那本她拿回來的書。
臨走之時,她鬼使神差地拿了回來。
當時心想,聞盛即便進宮,也不會常到這瓊林別苑來。倘若這書落在這裏,只怕日後找不到。倘若他還需要呢?
就算是報答吧,她暫且替他收着,到時候尋個機會還給他。
那本書被她随手擱置在榻上,她捂着胸口,俯身去夠。昨日沒看完,只看了一半,但前面一半真是無趣又陳腔濫調。
趁着這會兒功夫,楚雲一口氣把剩下的也看完了。到結尾,竟來了個大反轉,書生娶了小姐,卻反手讓小姐一家家破人亡。最後并揭露真相,原來小姐的父母當年害死了書生的父母,書生因此生活困苦,幾經流落。書生認出了小姐的父母,于是從心裏滋生了複仇的念頭。
天光大亮,楚雲揉着太陽穴,将書放下。
對這結局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只覺得,這樣的結局,還不如原本庸俗的美滿。
月色推門進來,見她竟已經起了,不由詫異:“公主可是疼了?”
楚雲嗯了聲:“有一點,現在好多了。”
月色嘆氣,五公主吃藥怕苦,受傷也怕疼,可也沒辦法,這種傷法,也不能用藥止疼。她放下盥洗的銅盆,将方巾打濕,擰去多餘水分,伺候楚雲洗漱。
昨日長公主還特意命人送了些滋補的藥材來,月色把那補藥和僅剩的一只雞一起炖了湯,才剛喝過,鷹衛的人便來了。
“五公主。”那鷹衛使正是問詢聞盛的那位,“卑職等有些話意欲向五公主求證,五公主可方便?”
鷹衛亦有官職之分,鷹衛統共有幾千人,其中有一位鷹衛總使,一位鷹衛副總使,六位鷹衛使,十二位鷹衛校尉,十二位鷹衛校令。
一個刺客,竟出動了鷹衛使,可見皇帝的重視。
對于一切威脅到他地位的人,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楚雲點頭:“大人請問。”
那名鷹衛使問:“卑職只是例行詢問,五公主不必緊張。請問五公主,當日聞盛聞大人是否與你在一起?你們都聊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