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落網 倘若那時我控制住自己,沒有用強
桑雩還要再說,但霜明雪已輕輕搖了搖頭,他的眼神讓桑雩想起破廟那夜。見多了他的溫柔與包容,以至于桑雩全然忘記他原本的嚴酷。那柄曾讓他風光無限的君子劍不在手中,但一直藏在心裏,必要之時,不管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刺出去。
桑雩想通此節,禁不住陣陣失落,扯了扯嘴角,但一點笑模樣也無,只得勉強點點頭。
“桑雩。”霜明雪面露愧疚,上前輕輕一步,擋住溫離的視線,低聲道:“謝謝你。”
他當着溫離的面,與桑雩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眼神,後者怔了怔,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而後頭默默地走出這道門。
霜明雪目送他遠去,轉身之時,與溫離幽深的目光撞到一起。只聽溫離緩緩道:“為什麽不跟他走?”
霜明雪笑了笑:“教主當真會允我離去?”
他大病初愈,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眸瑩瑩如星子,一笑起來,好似破開冰雪傲然而發的萼梅。溫離目光不離他左右,雖沒有開口,但一個聲音已在心底響起:“不,我絕不讓你走。”
霜明雪好似能聽見他心裏的話一般,搖搖頭,疲倦道:“就算跑的再遠,也總歸要回來,我實在累得很,不想再玩這些逃來逃去的把戲了。”他打了個哈欠,沖溫離微一行禮,不待應允,便自顧回去休息。
從進門到離開,他幾乎沒怎麽正眼看溫離,性子比任何時候都要乖戾,只将從前那些虛假敷衍都丢到一旁。但溫離渾然不以為意,望着他的背影,只覺心神不屬,及至晚上回到房中,還在琢磨他不離開的真正原由。
見識過霜明雪從前那些不計生死的抵抗手段,溫離比誰都清楚,他看似溫良,但卻是認定了什麽,就決不回頭的性子。說怕說累,溫離都是不信的,若是因這兩年朝夕相伴,他對自己生出一分挂懷……
溫離苦笑一聲,迅速将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從腦海裏趕開。只是遐思一起,等閑難以忘卻,是夜久久難眠,好容易睡着,又在一場绮夢中醒過來。
他禁欲許久,就連農舍陋室裏相擁而眠的那夜,也盡被擔憂思念之情牽絆,未想其他。似夢裏那般交頸纏綿,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溫離朝偏室望去,回來以後,他便把霜明雪安置在自己房中,見過他瀕死的樣子,溫離時常感覺心裏常空了一塊,非得讓這心肝寶貝時時待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補全。
今夜霜明雪慣用補藥中,多了兩味安神之物,因而呼吸較之以往也深沉了些。溫離凝神細聽片刻,鬼使神差下了床,赤足朝他酣睡之處走去。
一道水晶珠簾隔開裏外,他挽定之後方才拂開。只見圓月垂花床上側卧一人,身影修長清癯,幾如屏風之上的仙君落影。房中地龍燒得熱,他只着一襲紗衣,虛蓋半張白絨毯,紗衣松垮,小腿袒/露。床頂那點珠光盡數落在他身上,映出皚雪積壓下,冰玉般的肌膚。
這房間本就暖如初夏,溫離眼睛望着他,每近前一步,身上熱意便比先前更熾烈一分,及至走到床邊,連呼吸都屏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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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火舌般的目光一寸寸燎向床上之人,目之所及,如着美酒,渾身血液都随之灼燙起來。他心知欲之一字全系在霜明雪身上,可再要像從前那般,興頭一起,就将人随意擺弄取樂,卻是再也幹不出。
他喉結滾了滾,将繃緊的亵褲扯松了些,方才彎下腰來。霜明雪睡得極沉,渾然不曾覺察身前多出一道陰影,但溫離清楚,一旦他發現自己會在深夜行這等偷香竊玉的宵小之舉,只怕從此連睡覺都不踏實,因而觸碰之前,先點了他的睡穴。
溫離擡起的手沒有放下,但一時不知該先碰哪裏。灼灼欲念催得他幾難抑制,恨不能将這個心肝寶貝囫囵吞入肚腹,可真正撫上他的臉時,卻有說不出的小心。
霜明雪睡容平和,不似白日裏那般冷冰冰不近人情。溫離輕輕碰了碰他鴉羽般的睫毛,他怕癢似的皺了皺眉,模樣稚氣可愛。溫離無聲一笑,一指頭戳到他腦門上,訓道:“恃寵而驕。”
下手沒留意輕重,霜明雪額頭當即紅了一塊,溫離本還似模似樣的板着臉,見狀立刻将那點拿喬放下來,捧着他的臉不住呼氣,嘴唇觸到他額頭時,心中欲念似烈焰觸引,再也收之不住。
他與霜明雪在一起這麽久,什麽大膽出格的事都幹過,可闊別許久的親密時刻到來時,卻表現的如青澀少年一般。
霜明雪睡意沉酣,自是不知自己落于人手,被如何亵弄。偶爾略感不适的抗拒動作,于溫離而言卻如撩撥回應一般。分開之時,霜明雪唇上滿是瑩瑩豔豔是水光,襯的那張素白的臉色如冰雪,這不知欲卻身在欲中的強烈對比,令人催生出一種混合了蹂·躏與憐惜的情愫。溫離呼吸漸漸粗重,人也不自覺上了床來。
霜明雪病後消減不少,溫離托起他時,只覺掌心裏輕飄飄的,心裏念及一分,目光便溫柔十倍。雖還抱着人不放,但再要進上一步,卻是怎麽也舍不得。
正焦灼難耐之際,绮夢中的旖旎纏綿的景象忽的浮上腦海,溫離若有所思地望向他修長瑩白的手,呼吸不自覺深重起來。
霜明雪對夜間種種一無所知,他這一覺睡得太沉,醒來只覺得頭有些昏沉,手也有些酸痛。他所知所有與情ˇ事沾邊的東西,都系溫離一手教導,昨夜經歷先前未有,他雖覺得有點異常,但一時也沒想到點子上。
況且門外那突如其來的叩門聲來得急,說出口的話,更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去。
“教主,有個名叫哲魯的苗人求見。”
溫離也從裏面走出來,不知為何,霜明雪覺得他的目光有點躲閃,掃了自己一眼,便向門口道:“來為何事?”
“他說奉百裏王子之命所尋失物,現已到手,如今特來送還我教。”
溫離記得這個叫哲魯的,正是靈機山上伴在桑雩身邊的護衛,可後來下山之時,他卻沒了蹤影。當時溫離妒意大作,并未細查無關之人的事,如今得了這句,不由奇怪:“他可說要送還的是何物?”
“禀教主,他說事關重大,需得當面告知。”
“是藏劍地圖。”低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溫離轉過頭,恰與霜明雪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神色平淡如水,然而一雙眼睛黑沉沉的,隐有刀鋒劍芒從裏面透出來:“我重傷不便,就将母蠱交予桑雩,請他尋幾個可靠之人,替我去找地圖。”
霜明雪自回來以後,一多半時間都在生病,溫離心思全撲在這上頭,一時顧不得追問旁的。如今武林至寶歸于掌中,他自是欣喜,然而這狂喜并沒有維持太久,只因忽然之間,他想到一件事情—— 一件橫在心中,雖不再提及,但始終如附骨之疽的心病。
“那天……你沒有要跟他走?”
霜明雪神色有些微變化,顯然不願回憶那日的事情:“當時哲魯失了聯絡,去向不明,我便請桑雩親自去查看一番。”
溫離眼皮輕輕顫了一下,艱聲道:“……那你為何不與我說明。”
霜明雪道:“事以密成。況且教主不喜桑雩,未必肯讓他幫忙,我便想等地圖到手再禀明一切。”
他的聲音并無什麽怨恨之氣,可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始終望向一旁的眼睛,已是出賣了他的心情。溫離好似吞了一顆苦膽,澀沉沉壓在喉頭,令他無法再說半個字。
無聲站了片刻,霜明雪的情緒似已平複下來,再開口時,恢複到了往日的從容淡漠:“教主,客人還在等我們。”
溫離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只能緩緩道:“帶他進來。”
哲魯一身血泥,風塵仆仆地進了門,臉上身上披傷挂彩,一看就知這一趟辛苦異常。這鐵塔似的糙漢,見了霜明雪,言語動作卻異常拘謹客氣。俨然有人認真吩咐過他,令他從一身莽氣中掙出幾分斯文來。
霜明雪拱手一拜,由衷道:“這一趟辛苦了,不知其他幾個義士何在?”
哲魯說起話來腔內嗬嗬有聲,似乎除了這一身外傷之外,還帶了內傷:“三死三傷,遭難的兄弟已請湘西巫匠送了回去,受傷的那幾個走不了遠路,便就地養傷了,回頭我再同殿下去尋他們。”
魔教派人出去辦事,死死傷傷已屬家常便飯,溫離聽在耳中,倒不覺得有什麽,只是看霜明雪眉頭微蹙,俨然是心懷歉疚。
還待替他彌補些什麽,那個叫哲魯的莽漢又開了口:“好在總算幸不辱命,将東西找回來了。”他摸了摸胸口的地圖,露出層層疊疊包紮起來的手臂,那裏似乎被一道劍傷貫過,一動之下,疼得他咧了咧嘴:“對了,我家殿下呢,這東西我得先交給他才算辦妥當。”
溫離并不是有耐心的人,換了往常,既知所求之物的下落,直接殺人奪寶更像他的作風,但他心中有虧,對霜明雪的朋友,耐心也多了些,聞言只道:“去請。”
侍衛去了又回,沒将人帶來,反帶回一意外之訊:“百裏王子昨晚失足落水,現高燒不退,還在睡着。”
“什麽!”哲魯炸雷似的聲音一響,觀他的神态,似乎想要罵娘,不過那些粗鄙不堪的字眼,臨到嘴邊又給咽了下去,他甚至還勉強笑了笑,安慰起霜明雪:“我們家小殿下頑皮,從小就總磕磕碰碰的,不妨事,不妨事,勞煩帶我去看看他,我這有他發熱時慣吃的藥。”
這番體貼大度,在見到桑雩之時,徹底消失殆盡。
溫離怕霜明雪激怒攻心,沒敢再為難桑雩,還将他送回先前住着的水榭,因心中不喜,也沒有命人如何照料,只把他自己帶的人還了幾個回去。冬日水心寒涼,別處都燒了火龍,獨獨這裏,連炭盆都是剛添上的。越往裏走,越見蕭瑟,就是牢房也不過如此。哲魯臉上閃爍不定,受傷的手也握緊了。
進了桑雩下榻之處,裏頭的場面堪稱混亂。莫說大夫,就連像樣的侍從都沒有。他自己帶的那些護衛不善醫蠱,只能打濕帕子,不斷給他擦拭降溫。見了哲魯,齊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有人立刻以苗語說了句什麽。
哲魯臉色一緊,居然一臂将他們粗暴的分開,徑自走到床前查看。除了高熱,桑雩身上還帶着當初被鞭打過的痕跡,那幾個苗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添說着什麽,雖聽不懂他們的話,但觀其語氣神态,便知定是些義憤填膺之言。
溫離久經江湖,見慣了上一刻肝膽相照,下一刻刀兵相見的事,一嗅到這緊張氛圍,便知此事難以善了。苛待桑雩之事他倒不怎麽後悔,即便霜明雪說他們只是朋友,但想起他二人親昵牽絆的場面,他便滿心酸意。那幾個苗人要以此發難,他也全然不懼,最好是能借此機會斬草除根……
這念頭一起,霜明雪便似猜到一般,在他身後道:“待會兒哲魯若是動手,還請教主容情。“
溫離本已摸向劍柄,聞言只得悻然收手。
但那群苗人卻無善罷甘休之意。哲魯轉身之時,臉上滿是狂怒,許是記着桑雩的話,沒将滿肚子的粗鄙叫罵吐出口:“霜少俠,我們殿下仰慕你的武功性情,體諒你的難處,真心實意想要幫你的忙,為了這張破地圖,我們兄弟幾個更是死的死,傷的傷,你們卻這般苛待他,這是你們中原人交朋友的道理?”
溫離無甚歉疚道:“這裏頭是有些誤會,不過他既與本座愛徒是朋友,想來也不會太在意。”覺察霜明雪欲從他身後繞出來,生硬改口道:“等他康複,本座再設宴賠禮便是。”
“朋友?”哲魯臉上肌肉蓬蓬亂跳,忍不住破口道:“你們也配?”
他一把掏出貼身而藏,尤染血色的地圖,擡手朝他們擲去。他這一擲運足內力,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那張令無數武林高手趨之若鹜的寶物,陡然炸成無數碎片,潑雨般淋淋灑落下來。勁風指處,正是那燃着火光的炭盆。
他擡臂的瞬間,溫離便已近拔足而起,只見一道殘影風卷而過,虛空中好似生出一張大網,那些險入火中的碎片盡數被攏于一處。
只是這樣一來,難免要露出後背——那苗人等的就是就是這個機會。他在耳垂邊輕輕一彈,那枚半掌大的耳墜中突的彈出一簇銀光,尖頭淬藍,俨有巨毒。
“教主小心!”說是遲,那時快。光斑一閃,霜明雪便倏然而動,竟迎着那暗器擋到溫離身前。這一簇短針既密且急,一出匣體,便八方炸開,若換做他武功被廢之前,尚有迎擊之力,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無盡殺意迫至眉睫。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乃是溫離半路折返,展臂将他攬了過來,那簇催命針也被一股強硬勁風逆轉,生生變了方向,釘入一旁石牆之中。
溫離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滿是急切,張口便問:“沒事吧?”按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發抖,似乎在壓抑想要攬人入懷的沖動。
霜明雪胡亂搖搖頭,扯着他的衣袖便要查看。溫離知他所想,道:“已經全部收齊了,晚些時候便交予巧匠修複。”這才令他松了口氣。
溫離本就不是什麽和善性子,藏劍圖被毀、心中摯愛險傷,樁樁件件都犯了他的忌諱。如今要緊之物都已在手,實在不願讓這幾個礙眼的東西活着走出去,一雙鷹眼橫了過去,切齒道:“你不該傷他。”
霜明雪伴他兩年,如何不知這看似平淡的一句話裏頭,藏着何等歹毒殺機。偏偏那邊還是個不怕死的,聞言不懼反怒道:“你們蛇鼠一窩,都該死!”
霜明雪抱住溫離持劍的手臂:“教主,事已至此,這些人是留不住了,不如放他們離去。”見哲魯還要憤憤開口,一語截住他的話頭:“桑雩還在生病,你若不顧惜他,只管動手便是。”
溫離臉色鐵青,立在路中,雖未進一步發難,但也不是要松口的意思。霜明雪低低道:“教主,我只有這一個朋友。”
一退再退,好不窩火。溫離縱觀半生幾度坎坷磨難,也未有如今的憋屈。可從前掌中把玩取樂的雀鳥,不知何時,成了刺入心口,吹不得、碰不得的軟肋。他投鼠忌器,只能忍下來。
“等他病好之後,你們立刻離開,日後若敢踏入我教半步,莫怪本座不留情面。”
哲魯“呸”了一聲:“不必,這種要命的地方,老子消受不起,我們現在就走!”連桑雩蓋着的被子也不屑使用,脫下自己帶着血腥氣的披風,裹嬰兒般将人團團裹緊,而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桑雩一直沉睡不醒,唯有略過霜明雪身邊時,睫毛不自覺一動,像是想睜開眼睛。但哲魯步伐太快,掠水湧入的獵獵風聲還未止歇,就已被帶到水榭外面。
他們出門的瞬間,溫離轉身抱住霜明雪,好似鏖戰後的狼王,終于尋得機會,急不可耐想要安撫自己心愛的幼崽。
他們一上馬車,桑雩便手腳并用,從披風裏爬出來,劈頭就是一句:“你剛才也忒莽撞了,要不是溫離動作快,那些毒針就傷了明雪!”
哲魯嘿嘿一笑,将手上繃帶扯下來,露出一只完好無損的手臂,臉上凝固的血漿也随手擦了去:“幾枚繡花針罷了,也就上頭淬的毒厲害些,解藥就在我身上,傷不了人。況且這不都是那位霜少俠交代的,他說攻心之法少不得苦肉計,正好借機試一試那魔頭有幾分容情。”說到此節,語帶敬佩:“這位霜少俠當真好心機,一路下來,将那魔頭的所言所行料了個八九不離十。”
“不是心機。”桑雩啞聲道:“他只是将從前琢磨劍的心思,轉為琢磨人罷了。”
哲魯撓撓頭,不太懂這兩者有什麽區別,見他聲音虛弱,臉上還帶着病态,連忙将車中絨毯翻出來給他蓋上:“我叫馬車趕的慢些,免得颠簸,殿下快躺下休息吧。唉,做戲而已,何必弄這麽真,就算不病這一場,憑着殿下這一身傷,我也能借機發作。”
桑雩搖搖頭:“讓馬車快些,他還将一物托付給了我,囑我務必盡快交到岳其铮手上。”
“何物?”
桑雩從懷中掏出一卷長帛,緩緩展開來。
只見長帛正面繪了魔教地形圖,山門陣法、曲徑狹路、密道暗閣,機關陷阱處處點明。
背面以小楷寫明如今身在教中的所有高手名諱、武功路數,除了因武林盟威逼,急急趕來的各分舵高手,使劍之人都以朱筆注明攻守克制之法。
筆跡溫潤秀勁,所載極為詳當,乃是積微成著之作,且墨跡濃淡、字跡急緩各有不同,俨然是早有籌謀,非一時一地之作。
桑雩握着長卷的手微微發抖,聲音帶着些隐忍意味:“他作出這套迂回戲碼,是為了讓我把這件東西順利帶出去,眼下溫離對我厭憎反感,恨不得我立刻消失,自然會少些防備。他說有此物在手,加上他裏外合應,武林盟那些人或許會摒棄雜念,合謀剿滅魔教。”
哲魯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默了半晌,沉吟道:“……那魔頭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招惹他作甚。”
萬裏江波如練,一艘小船自白霧中平平駛出。撐船的是個年輕的鞘公,見天色已晚,便将床頭四周所挂燈籠點起來。
船艙裏的人倚着這光朝外面看了一眼:“他們已經進入武林盟的地界,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魔教教主溫離。那日他松口放這一行人離開,但霜明雪尤是不信,非得一路跟着護着,看着他們徹底出了魔教勢力範圍才肯罷休,當真應了那句“恃寵而驕”。橫豎教中巧匠還未将地圖複原,溫離只當是陪他散心,忍着火走了這一趟。
先是馬車,再轉水路,順水而下數百裏,及至今日,才算把這群肉中刺送走。
只是到底有些不滿,聲音也帶着一絲生硬冷淡意味。霜明雪靠在窗邊,淡然道:“教主也可以放心了。”
溫離被他堵的一頓。自霜明雪病好以後,整個人就變得淡漠疏冷,溫離從前最讨厭他敷衍,如今卻連這敷衍也是求而不得。既聽不到他的心裏話,也不能籍着親熱探一探他的反應态度。因而就算桑雩已經走了,他心中的不定仍始終沒有放下。
沉默片刻,他問出一個在心底琢磨許久的問題:“……那天你為什麽要為我擋冷箭?”
霜明雪未料他會問起這個,回頭看了一眼,這一轉身,便再沒能将視線移開。溫離将他圈在兩臂之間,旗幟宣明的蠻橫霸道幾乎将這小小一方天地填滿。霜明雪避無可避,只能迎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不為什麽。教主或死或傷,我們都活不成。”
溫離道:“須臾之間,你便權衡了這許多?”他語氣輕飄飄的,但箍着霜明雪不自覺握緊了。
霜明雪道:“教主覺得還能因為什麽。”
吃痛感在他臉上一晃而過,溫離這才發現自己抓的太緊,以至他手腕都紅腫起來。溫離一驚撤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疼了怎麽不知道說?”
霜明雪任由他給自己揉手,不冷不熱道:“我的想法重要麽?”
這一句好似蝶翅倏動,将先前那個慘烈的夜晚勾了出來。這段回憶不止折磨着霜明雪,連溫離也不願輕易觸碰,撫摸着他的手腕良久,最終開口時,聲音低啞的不像自己的:“那晚教中有急事,否則我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在房裏。”
霜明雪不應,他也不惱,自顧将心裏話說完。
“知道你那種時候想自己呆着,便沒叫人進來收拾,早知你會跌倒受傷,我定然要打掃完再走。”
“你的朋友,我只叫人打了一頓便沒再動他。你親近的人受傷,你會比自己受傷還難受,你逃走那回我見過,心裏一直記着。”
“沒有拿你當玩物,那晚氣急了,才口不擇言……”
“也沒有不在意你的生死。”溫離嘴唇動了動,聲音帶着痛極了才有的嘶聲:“我很在意。”
許是他臉上痛苦的神色觸動到了霜明雪,他胸口輕輕起伏了一下,旋即又将情緒壓抑住了:“那晚我不是跌下去的,當時我是想找東西自盡。”
溫離身體劇烈一震,下意識想要摟住面前之人,手已環了過去,又生生定住了:“那你……”
霜明雪深深吸了口氣:“動手時忽然想到,我父母雖不願見我那般活着,但也未必想看我無聲無息死去。”
溫離見識過霜明雪倔強堅韌的脾性,只道他渾身傲骨,內藏千鈞,卻忘了剛極易折四個字,如今想來,背上滿是後怕的冷汗。他一生肆意妄為,不知後悔為何為,可此時此刻,實實在在生出一股悔意。只是他驕傲慣了,要說認錯道歉,着實開不了口。
靜默片刻,忽道:“我同岳千山讨要你時,原打算先以弟子之情相待,等你住上幾日再說,是他自作主張,給你喂了藥。”
提起兩年前那個堪稱殘酷的深夜,霜明雪神色一凜,兩腮随之咬緊。
溫離看着他:“倘若那時我控制住自己,沒有用強,你會不會心甘情願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渣梨:在線祈一個跟老婆兩情相悅的美好祝福。
下一更沒準能攢個萬字長更,(也許大概……
為了解鎖這章改了n多次,本來攻和我都能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