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宣情 男人生子較之女子辛苦百倍,動辄便會喪命
畢方行至半道,被火速召回。收到教主金令之時他就隐隐覺得不妙,回到教中一看,情形比預想中的還要糟糕。
只見教主房中亂作一團,藥爐藥碗砸了一地,滿屋都是濃濃的苦藥味兒。床邊地上血跡未幹,乃是霜明雪剛嘔出來的,他本人正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雙目緊閉,病得不省人事。
教主以手撐額,坐在他旁邊,聽見禀告,緩緩擡起頭來。他已連着幾日沒有休息過,眼中布滿血絲,神色亦是疲憊至極。
畢方從未見過他這個表情,就是當年老教主陣前暴斃,他們被人設計圍殺,他看起來也不似現在這般無力。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問什麽。
溫離道:“……他早上醒過一次。”話說到一半,就有些說不下去。
一個小藥童低聲解釋,說病人昨夜情況兇險,兩次沒了氣息,教主大發雷霆,勒令所有人想辦法把藥喂進去,不然就要他們陪葬,便有一個大夫行了險招,以金針刺穴,強行封住他的胃經氣海,這樣一來,灌進去的藥的确沒有再往外吐。一晚上過去,人人都以為沒事了,可封住穴位的針剛拔/出來,他就嘔了一地的血。
畢方知他一向有肝郁的毛病,每每喜怒波動,便會現于己身,病發之時食不下咽,脈絡俱阻,是可疏不可遏的病症。教主救人心切,卻犯了醫家大忌,那碗強行灌下的藥,無異于火毒一般。
況且——
畢方親自施針配藥,替他按摩疏解,又将學成出山之時,師父贈以救命的靈丹喂給他一顆,可丹藥卡在他喉嚨,久久無法下咽。
畢方頹敗道:“他自己沒有生志,什麽靈丹妙藥都是無用。”說到這裏,忍不住又多嘴一句:“這才回來幾天,怎麽就……”
思及方才針灸時他遍體鱗傷的模樣,多半又是哪裏觸怒教主,造此虐待。想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倔,針鋒相對時誰也不肯退讓,非得鬧個兩敗俱傷才會收手。霜明雪固然重病不起,可看教主這樣子,他若真去了,難保不會跟着走什麽極端。左思右想無果,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溫離不住輕撫他喉管,試圖令他将藥吞服進去,畢方有些看不下去,半跪在地上,替他按摩疏通化郁,良久,他喉頭終于輕輕一動。
溫離渾身一顫,立刻轉頭去看畢方。畢方知道他的意思,答得甚是艱難:“……今晚子時之前,他若能醒過來,便還有救,否則還是……”躬身一拜,退到外間。
溫離半跪在床邊看了霜明雪許久,俄而起身,在他冰涼的嘴唇上落下一吻,沖門外道:“去把那小子帶過來。”
桑雩自入戒律堂,便當自己踏入鬼門關,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未料幾日過去,只有被綁進來那天狠挨了一頓鞭子,之後便無人搭理。
那日溫離看他的神情尤在眼前,那一身殺意,不發到自己身上,也得發到別人身上。連放出幾只蠱蟲打探情況,卻都無功而返。牢房中黑黢黢不見天日,只能掰着手指熬算時間。這日約莫中午,幾個守衛忽然過來,将他提溜着帶出門。他心中暗忖:“那魔頭忍不住要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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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此想,但對上溫離,始終憤恨仇視的情緒占了上風,也不如何害怕。他久未見光,一出牢房便兩眼刺痛,偏偏守衛步伐飛快,半點适應的時間都不給,這下惱怒更甚,一路上連打帶罵,差點連護身蠱都放了出來。
可他一進到房中,便如被人掐住喉嚨一般,一句叫喊都發不出了。那日分開時還活生生的人,如今躺在床上,睡的無知無覺,已察覺不出氣息。
溫離一看到他,額邊突的一跳,牙根也不自覺咬緊了,掐着他後脖頸把人按到床邊,忍着厭憎道:“今晚之前,你叫不醒他,本座便殺了你。”
他的威脅之言桑雩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眼裏心裏只有床上這人,急急忙忙翻出苗疆至寶的九死一還丹,這東西總不過三枚,乃是苗王與他救命之用,全攏在一起喂給霜明雪。然而他已病入膏肓,幾枚藥丸含在口中,全然不知道往裏咽。
日漸西落,他的氣息也漸漸弱下來。黃昏之時尚有些進氣,待到明月高懸,天光暗透,已是連心跳都聽不到了。
桑雩強忍一日,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冷不丁被人推到一旁,透過淚眼一看,乃是溫離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忽然發了狠,把床上之人抱了起來。
他一雙眼睛赤紅如血,聲音也陰沉的好似地獄裏傳來:“我已叫人去請了結魂印,你知道這東西的,一旦落下,咱們生生世世都會綁在一起。”
桑雩不曉得那是什麽鬼東西,但他魔教邪門東西何其多,除了救不得命,什麽陰損事兒都幹得。當下破口大罵:“你這樣的魔頭,死了只會下十八層地獄,別說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沒機會再纏着他!”
溫離恍若未聞,他抱得太緊,連聲音都失去了力量:“但你若是肯醒過來,我就……放你們離開。”
桑雩罵聲一停,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只見床帳周圍一片暈暗,燭火微芒,投射着一個顫抖的影子。
桑雩不知哪來的勇氣,沖過去将霜明雪從他懷裏奪下來。溫離指節握的發白,卻只沉默地退到旁邊。
桑雩又急又喜,不住搖晃他的手:“小哥哥你聽見沒有,他答應放你走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不然過一會兒他就反悔了!”
他聲嘶力竭,喊的嗓子都破了音,卻沒有得到半分回應。
夜鴉嗚鳴,子夜已近。
畢方低聲道:“結魂印已備下……趁着還有半口氣。”
溫離喉結上下滾動幾次,竟無法發出聲音,靜默片刻,只輕輕點下頭。桑雩聽見腳步聲湧入,心中愈發難過,遙想當日為他種下挽驚鴻的場面,只恨老天不公,連他不惜性命換來的機會也要奪去,難受到了極處,也不管溫離還在旁邊,搖着他手腕呼道:“你心心念念的大事還沒做成,就這麽走了,你甘心麽!”說到最末幾個字,眼淚簌簌而下,趴在他冰冷的手心裏泣不成聲。
忽然之間,覺得睫毛給人碰了碰,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旁邊有人喊:“教主,你快看!”
只見霜明雪睫毛微微顫抖,不一刻,一滴淚珠自眼角落下。
桑雩又驚又喜,不住道:“他聽見了!他還能聽見!”
溫離将他的手攥的鐵緊,嘶聲吼道:“畢方!”
畢方急忙上前,見他雖未睜眼,但嘴角喉嚨都在不住抽動,似乎正試着将舌根下丹藥往裏咽,俨然在竭力求生,連忙施針相助。
完全轉醒已是後半夜的事,桑雩又哭又笑,不住搓着他手心給他渡熱氣:“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可以離開,所以才不舍得死的,你聽見了我的話,對麽?”
霜明雪抿了抿唇,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然而眼睛卻看向溫離,他已昏暗中站了許久,似乎只要自己不醒,他就會永遠站下去。
霜明雪與他對視片刻,虛弱道:“嗯,聽見了。”
桑雩緊張地轉頭看了看,很是擔心溫離反悔。然而後者只是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便一語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此番病得厲害,雖然僥幸醒來,但病情仍反反複複,三天裏有兩天半都在睡着,這倒也罷了,只是他如今似乎染上了厭食的毛病,莫說喝藥,就是吃飯都異常困難。這天被桑雩勸着勉強吃了兩口,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吐的暈了過去。昏昏沉沉間,有人将他抱了起來,裹進一張溫暖厚實的披風裏,朝門外走去,霜明雪渾身酸痛,在颠簸中悶哼一聲,抱着他的人似乎一僵,腳步随即緩慢下來。
醒時身在一輛馬車裏,耳邊隐隐聽見幾句——“兄弟二人游玩到此,弟弟突染風寒”之類的話,掀開車簾一看,居然出了魔教,到了山下一處農舍之中。
這家只得一個老妪,年逾花甲,獨居多年。聽說這對年輕人要借宿,客客氣氣将院子裏唯一一間客房打掃出來。
趁着她鋪床點燈的功夫,溫離回到車上。打開車門時,霜明雪已經坐了起來。自那晚過後,他們便沒說過話,如今對面相望,也無甚交談的意思。溫離錯開目光,給他理了理毛領,低着頭将人抱了出來。
農舍中一應用具與魔教自是不能相比,但床褥棉被無不幹淨溫暖,與他兒時所住之處多有相似,霜明雪置身其中,不自覺放松許多。
其時天色已晚,那老妪又将冷鍋冷竈收拾出來,煮了一鍋熱粥,盛了兩碗送到房裏。溫離道謝接過,嘗了一口,似有驚訝:“甜的?”
老妪道:“家中還有些蜂蜜。”又道:“粗茶淡飯,莫要嫌棄。”
溫離吹涼了一勺送到霜明雪嘴邊,見他眉頭微皺,手便收了回去:“不想吃就不吃了。”
霜明雪搖搖頭,自己端過來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溫離坐在一旁看着他,目光緊緊的,像是怕他有什麽不舒服。一碗下肚,又在旁邊坐了小半個時辰,見他沒有難受的樣子,才端起自己那晚冷透的粥吃了起來。
霜明雪态度一直冷冷的,他也不怎麽在意,關好窗戶,理好被子,便獨自去到外面,臨走前交代道:“我就在門口,有事叫我。”
農舍的房門只幾塊薄木板拼就,透過縫隙,隐隐可見門外之人。夜風甚急,那襲玄色衣擺翻飛不止。霜明雪側身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溫離站着的地方,一夜未眠。
清晨時分,溫離才從外面進來。自從霜明雪生病以來,他眼下蒙着的那層灰青一直不曾淡去,冷風寒夜裏站了一晚,臉上的陰郁似乎又深了幾分。
霜明雪看着他不聲不響地替自己倒水遞毛巾,忽道:“教主這次又想玩什麽新鮮花樣?”
溫離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擡頭望向他,聲音有些不自然:“……只是帶你來養傷的,知道你不喜歡呆在教中,這裏沒人認識我們,你能好好休息。”
霜明雪眼眸含冰,冷冷望着他,俨然一個字也沒信。
溫離最不喜他這幅拒人于千裏的樣子,以往見了,總要磋磨他一番,今日目光一對,卻只默默錯開視線。約莫知道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自此日起,除卻送飯換藥,便極少在他面前出現。
這一日難得出了點太陽,溫離借了個藤椅,将霜明雪抱到門外透氣。一番苦工做完,便提了個竹筐出了院子。他背影徹底消失之時,霜明雪的神清也随之放松下來。
天實在的清,日頭也實在暖和。他聽着林中鳥叫,與身後進進出出的家常閑聲,渾身熨帖,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覺做了許多亂夢,魂魄好似回到兒時。眼前花木繁盛,綠草蔥蔥。他雙手放在膝頭,端端正正坐于石凳上,觀摩爹爹練劍。院中劍風許許,梨花紛飛似雪。阿娘在馨香澄明的雪色中揮了揮手,招呼他們父子去看剛出生的小貓。醒來腦海一片恍惚,似乎還能嗅到夢裏的梨雪香氣。
差不多到了晌午,這家老妪端了熱飯菜過來,他連忙躬身道謝。老妪道:“是你家兄長臨走前做好,一直煨在鍋裏的。”她笑了笑,慈祥道:“有山栗的地方路程遠,他怕到了飯點趕不回來。”
霜明雪皺了皺眉:“這些是他做的?”
老妪縫着衣裳,同他閑聊:“是啊,他說你身體不好,吃東西得精細些,不願老婦人操勞辛苦,便日日自己下廚。”
霜明雪舀了一勺鲫魚湯,湯汁奶白,魚肉細嫩,連骨刺都被人一一挑淨,一看就知花了不少心思,然而腦海中一浮起溫離的臉,便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老妪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閑聊:“你兄長待你真是不錯,前兩日見你多吃了幾顆糖栗子,今天就巴巴地去山上采摘,那條路難走的很,約莫得到夜裏才能回來。”
霜明雪無聲坐了許久,眼前青山罩霧,如雲泛波,是平生少見的景致。但及至起身回房,他都未再朝遠山看上一眼。
當晚溫離歸來,看見桌上一口沒動的飯菜,心裏便明白了。廚房中還煨着半鍋魚湯,他盛了一碗熱的,送到床邊。霜明雪眼睛看向窗外,對這番殷切照料視若無睹。溫離吹涼勺中魚湯,當着他的面喝了一口,淡淡道:“在教中不敢吃東西,到了外面,我弄的也不敢吃,是怕我在裏頭下藥,給你弄出個小崽子來?”
霜明雪被戳破心思,也無甚窘态,只是身上抗拒意味更濃,徹底将從前藏在心裏的不順不服擺到臉上。
溫離放下碗,捧住他的臉頰與他對視:“那些都是我喝醉酒後的渾話,男人生子較之女子辛苦百倍,動辄便會喪命,莫說要去尋,就是把藥送到我面前,我也絕不會給你吃。”
他動作輕柔,聲音也小心翼翼,但霜明雪略一遲疑,他帶着壓迫感的氣息便逼至眼前:“你若不信,盡可叫我發誓。”
霜明雪冷淡道:“教主也會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麽?”溫離一時啞口,只聽他道:“算了。”自己端過魚湯,幾口喝完。
他吃完便躺回床上,全然不管溫離還呆在身邊,要何時離去。只是心中多少有些郁郁,輾轉之下,引發舊疾,夜裏又變了天,初冬第一場風雪呼嘯而至,較之往年更冷厲一些。
他蜷在一床薄被中,頭腦昏沉,渾身發顫,隐約感覺有人把什麽蓋到自己身上,俄而摸摸他的額頭,着急般“啧”了一聲。過了片刻,又聽見衣衫環佩叮鈴落地,而後那人掀開被子上了床,将手探到他腰帶上。
霜明雪只覺自己置身于冰窟之中,無力查看分明,及至那人把自己渾身衣衫脫盡,囫囵箍進懷中,他被那股炙熱剛猛的火氣一沖,才有些醒轉。
眼前視之不清,但這強勢蠻橫的感覺分明是溫離才有。他二人赤條條擁在一起,望之親密異常,相貼之處更是不住有暖意傳來,于這冷夜确有說不出的舒服。
可霜明雪滿腦子都是那日備受侮辱、求死不能的場面,腦子一炸,當即便要從他懷中掙出來。可先前千依百順的人卻轉了性,任憑他或打或罵,都死死抱住不放手。僵持至子夜時分,霜明雪力氣用盡,實在耗不動了,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不知不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睡去。
落雪印在窗上,投下幾縷瑩瑩的光亮。靜夜之中,溫離一瞬不瞬地望着懷中之人,眼睛裏近乎貪婪的渴望,随着漫漫長夜,漸漸化作柔情與克制。
霜明雪對此一無所知,他醒來之時還有點懵,看到溫離眼角多了一塊淤青,才想起昨夜盛怒之下的舉動,依稀記得後來尤覺不滿,還放出一只刑囚用的蠱蟲,雖不致命,但中蠱後痛癢難當,滋味無比煎熬。
可莫說昨晚,就是到了現在,溫離臉上也無甚責怪之意,試了試他額頭的熱度,神色稍霁,便自顧起身。
從前霜明雪被他欺負狠了,也有過些過激行徑,溫離雖然也會逗貓似的任他發洩,但等他發洩完了,都要一一從他身上讨回來,如今這般不計得失的包容還是頭一次。
霜明雪在他背後道:“何必呢。”溫離轉過頭,霜明雪望着他的眼睛:“就算你想像從前那樣對我,也沒什麽不可以,我早已習慣了。”
溫離神色忽明忽暗,半晌,道:“然後你再大病一場,狠狠吓唬我一通?”他搖搖頭:“我不可以。”
霜明雪看着他的背影,沒懂這話的意思。不過溫離如今性情大改,言行舉止,全是從前沒見過的樣子,他不明白的也不止這一點。但有天深夜,他下床喝水時不小心絆了一下,步伐交錯聲一響,溫離就忽的冒出來扶住他,等他坐穩了,旋即又隐于暗夜中,這場面并不陌生。
那一瞬間,霜明雪腦海中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堂堂魔教教主,居然成了掌中禁·脔身邊見不得光的影衛?
溫離從前說的喜歡,他是一個字也不信,如今對方絕口不提,他反而有些難言的感覺。只是一念轉過,又覺得荒唐可笑,像溫離那般只知掠奪占有的人,也會懂得喜歡該是什麽樣子的麽?
這本是他計策中的一環,如今雖然達成,但心中無半分得意慶幸之感。只是先前茫茫然的鬥志,因這絕無僅有的異狀漸漸複蘇起來。
他們離開魔教足有大半月,他不知溫離用了什麽理由,才在這當口卸下重任遠行。但算算時間,岳其铮那裏該是拖不得了。
棋局已行過半,處處絕境,十死無生。
他早在一開始,就失去了全身而退的籌碼,然而苦熬至今,局面幾經變幻,終叫他于絕地之中窺見一絲天光。
霜明雪目光深沉如淵海,心頭卻如明鏡一般。
如今便是破局之時!
他心中計較已定,面對溫離時,也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從容平和。這天吃完飯,主動對他說:“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
溫離背對着他的身影頓了一下,沒什麽情緒地問:“想你那個好朋友了?”
霜明雪聲音如他一般平靜:“可以想麽?”
溫離沒再開口,沉默地走了出去。
他們在當天夜裏離開。臨行前,霜明雪掀開車簾又看了一眼,溫離好似身後有眼,頭也不回道:“若是舍不得,再住幾日也無妨。”
霜明雪搖搖頭:“不必了。”
一聲淬着寒意的輕笑響起,之後再無交談。溫離自打他說要回去,臉色便沒好過,好似要回的不是自己一手掌控的魔教,而是什麽刀山火海一般。待入山門,那一身森冷寒氣好似有了實體,逼得所有人低了頭,連喘氣都不敢發出聲音。
只是這頗具威壓的氣勢,在那個心寬膽大的碧眼兒面前全然失去了效用,他一見到霜明雪,便急不可耐地沖過來,一把将人抱住。
“你去哪了?我到處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又要死了!”
他是被驕縱大的人,不懂矜持客套,向來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心思單純至極。霜明雪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心想,我若有個弟弟,不知是不是這樣。如是一想,安慰起來愈發溫柔:“好了,我只是去外頭養病,你看,我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桑雩見他面色瑩潤,中氣堪足,癟着嘴對他捏肩捏手,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才将睫毛下垂着的淚珠擦幹淨,委委屈屈道:“……我這些天擔心的吃不下睡不着,就怕你……”他雖為異族,也知中原忌諱,說到一半就住了口:“呸呸,我亂說的,你肯定沒事,你現在已經好了,我們走吧,接我們的馬車就在山下,我早早就叫人備好,只等你回來。”
他噼裏啪啦說了一通,全不把對面那個沉着臉的人放在眼中。溫離忍到現在,似乎也已到極限,甫一開口,便帶着暗藏多時,無片刻消弭的殺意:“你也別太過分了。”
桑雩脫口便道:“我不帶他走,任他留在你身邊,只有死路一條!”
他臉頰浮起熱紅,胸口也在微微起伏,俨然是早有預料,破釜沉舟一答。霜明雪本以為他是憑着一股少年意氣行事,可如今看來,似乎不盡然。
他沒想到,桑雩已在心中認定,這是唯一能救他的機會——只要不留在魔教,不與溫離交鋒,他便也無需動用那一經使用、再無轉圜餘地的蠱毒,因而不肯照着之前的計劃行事。
他也沒想到,桑雩這番不計後果的肺腑之言,居然真的讓溫離産生了遲疑。
教中巫神乃是故教主從西域請來的高人,扶乩七載,乩斷十三事,樁樁件件,無不應驗。
那句“早夭之命”鋼刺一般落下,始終無法消減,每想一回,這根刺便深長一分,最終化作一柄凜凜鋼刀,插進心口要害。其中煎熬滋味,直到霜明雪徹底康複才得以緩和,但桑雩的話,讓那柄從未拔出的鋼刃,再次攪動起來。
他臉上明明暗暗,似乎也在痛苦糾結中。但桑雩等不及他想明白,握住霜明雪的手便要帶他走。
只是他一拉之下,身後的人居然動也不動。
霜明雪雖不曉他的心事,但也看出他此番動了真格。見他回頭,與他目光交錯一處。
霜明雪眼眸平靜無波,好似萬事萬物投進去,都激不起絲毫波瀾,低緩堅定的聲音,也一字一句響起:“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桑雩像是沒聽明白,喃喃道:“什麽?”
霜明雪道:“這話從前與你說過,如今我的心意仍舊不改。”
溫離望着他的背影,如墜夢裏,一句就是在最甜美的夢中也不可能出現的話,清清楚楚地落進他耳朵裏
——“我想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渣梨:老婆不走了!戀愛的正确打開方式和自我管理我這就學起來!
霜明雪:可以,但沒必要
下一章很甜,然後差不多五章左右就結束啦,結尾比較難寫,更新會慢一點,但還是希望小天使多多評論交流,愛你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