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正位時空04 人家什麽樣的沒見過?玩你罷了! (1)
他眼睛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溫離察覺到了,立刻改了口:“其實也不完全因為這個。”他頓了頓:“就算沒有這個約定,我也想照顧你。”
霜明雪跟他對視了一會兒, 覺得他的眼神很溫柔, 似乎從第一次見面起,對方的态度就一直如此, 雖然隐隐覺得這不是他本來的樣子,但霜明雪心裏還是莫名軟了一些,又重複了一遍:“這樣。”
跟剛才不同,這一次他的聲音也輕柔起來。
寒露過後風一天涼似一天,傍晚又下起了雨, 雨勢很大,本來安排好的戶外活動只得全部取消,改為窩在房間看電影。套間裏有個很寬敞的觀影室, 兩個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 溫離手邊放了瓶紅酒,見霜明雪眼神有點好奇,也叫人給他倒了一杯, 又說:“別喝太多,這酒有後勁。”
他們看的是一部日本老片, 節奏悠緩,正與天氣相宜。霜明雪喝了一點酒,心情很放松,不知不覺睡着了。溫離眼睛看着屏幕,但心神一點沒放在劇情上, 旁邊的人呼吸一緩他就察覺到了,也沒轉頭确認, 只悄悄把電影音量調低。
封閉的房間一靜,很多細微的東西就變得很明顯,霜明雪的呼吸聲綿軟,小羽毛似的搔了過來。溫離僵坐片刻,緩緩轉過身去看他。大概是剛喝過酒的關系,霜明雪臉頰籠着一層很淡的薄紅色,嘴唇也比平常紅潤,顯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蠱惑力。
溫離惦記這個人惦記了快兩年,描摹版畫似的在心裏描摹過他很多回。其間他有無數污穢的想法,想把人弄到身邊,想把他關進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讓他完完全全染上自己的痕跡,但這些念頭才一生出,轉眼又被比欲望更強烈的愛意壓下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溫離都被這兩種情緒折磨着,本以為對一個面都沒見過幾次的人有這麽深的感情已經很離譜,可見了霜明雪以後,他才發現這只是他感情的一小部分。
每一次……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他都能明顯感覺出,自己深藏在骨子裏的陰暗無恥和勃發難抑的愛欲随之多了一些。
溫離擡起手想碰碰他,手指落到耳畔那顆小紅痣邊又停住了。霜明雪對此一無所知,他睡得很沉,身體還朝旁邊微一蜷縮,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這樣一來,他的臉剛好落在溫離掌心裏,溫離腦子轟隆了一下,不受控制地低下頭,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似乎只停留了一瞬間。但溫熱的呼吸,帶着紅酒香氣的柔軟觸感,以及對方鼻尖擦到臉頰時的微癢,這些在他肮髒夢境裏連前戲都算不上的接觸,卻瞬間讓他的隐忍克制全盤崩塌。溫離渾身肌肉繃起,看霜明雪的眼神像是盯着什麽獵物一樣,生理和心理壓抑的痛苦已經到了極限,非得用盡全部毅力才能不讓自己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捧着對方臉頰的手一直沒撤開,目光還是黑沉沉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霜明雪睫毛動了動,似乎要醒了。溫離眼睛裏侵占欲一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只是身體上的反應還沒完全消失,他掩飾般從旁邊拿了個毯子給霜明雪蓋上:“你睡你的,我出去回個電話。”
霜明雪半張臉縮在被子裏,表情有點懵懵的,下意識點了點頭,但完全沒搞清楚狀況。溫離過了好一會兒才進來,他在冷風裏站了半天,把該有不該有的情緒都收拾好了,再次面對霜明雪時,還是之前沉穩得體的樣子。
但霜明雪還是感覺出他有一點不對勁,問他:“怎麽了?”
溫離說:“沒什麽,一點小事情,都解決了。”
霜明雪想到桑雩之前對溫家那位大少爺的評價,有點擔心:“是催你回去的吧,耽誤你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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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離怕他多想,急急忙忙截斷道:“真的沒有,就聊了一點家事。”他眼神很複雜,猶豫了一下,說:“溫老爺子提了一句結婚不結婚的事。”
霜明雪“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溫離看他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把音量調高,繼續看起電影,知道他是一點沒往腦子裏進,雖然心裏清楚他什麽不知道,但心裏還是有點煩亂,在他旁邊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你跟溫家有婚約在,就一點都不好奇他的事?”
霜明雪奇怪道:“之前不就說了,那只是兩家大人的玩笑話,再說他不是要跟FT化工的人聯姻麽,有什麽好好奇的?”
溫離表情很震驚:“聯姻?誰跟你說的?”
霜明雪回憶道:“就是第一次見面那天,管家說溫大少爺有約了,後來又看見FT化工的人,然後別人說……”講到這裏也感覺有點不好意思,溫家那邊的确沒有給準話,別人見風說雨,他聽在耳朵裏當真了。
溫離聽明白了,無比肯定地告訴他:“那天就是在談生意,絕對沒有要聯姻的意思,溫家那位很傳統的,婚姻大事全聽家裏安排。”
霜明雪想起之前在晚宴上聽到的小道消息,不是太相信。過了一會兒,他看溫離表情還是有點凝重,遲疑片刻,安慰他說:“總之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你不用擔心。”
溫離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他:“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霜明雪說:“沒想過這個問題。”
溫離說:“現在想想?”
霜明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現在不想想這些事。”
這個回答算是意料之中,溫離嗯了一聲,在心裏嘆了口氣。
隔天溫離一早送他回去,到了醫院門口,又拿了點東西給他。一個是水彩小畫,當時度假村有個畫家在寫生,霜明雪意外入鏡,被畫了進去,溫離一見就叫人買下來,現在帶去給霜凝秋,也算做戲做全。還有一枚護身符,是從那附近的一座千年古剎求來的,被很慎重地放在匣子裏。
霜明雪想起來溫離的确有半天不見蹤影,但去做什麽沒聽他提,他也不好問,現在看到這東西才恍然大悟,他拿在手裏有點想笑,因為想不出溫離求神拜佛的樣子。
溫離解釋說:“廟裏供了延生位,這個給你媽媽帶着。”他不知從哪又變出個黑色的玉石吊墜:“這塊護身玉是給你的。”他一點不給霜明雪拒絕的機會,身體往前傾了一點,給他帶上。
他是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形,虛虛一攬,霜明雪整個人都被圈進懷裏,從車窗裏看過去,像是在接吻一樣。
霜明雪沒注意這個姿勢的不對勁,只是在想這塊玉看起來很貴重,不好随便收下:“真的不用了……”稍一動彈,額頭就撞上溫離嘴唇,他愣了一下,瞬間不敢再動。
溫離像是一點沒察覺,但嘴唇若有若無地擦過他的額頭、發絲,手也沒閑着,一直圈着他調整長短位置。
狹小的空間裏盛滿暧昧氛圍,霜明雪頭低得快要貼上溫離胸膛,他有點難為情,不再糾結收不收了,只說:“要麽我自己來吧。”
溫離說:“就好。”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從他身前離開。
霜明雪捧着東西,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溫離看着他發紅的耳朵,滿是把人拉過來狠狠親一頓的念頭,心裏按捺住了,又有點不甘心,沒事找事地說:“頭發有點亂。”然後又捧着人家的臉在頭發上撥弄了幾下才放手。
霜明雪表情還算鎮定,但下車時完全沒敢看他,溫離拉了他一下:“晚上一起吃飯?”
霜明雪說:“好。”比平常更快地往醫院走。
他這幾天過得跟休養差不多,又有醫生時時照看,氣色比先前好看了不止一點點。他自己沒感覺有什麽不同,但霜凝秋居然從他一無變化的臉上看出不一樣來:“這幾天跟同學玩得很高興吧。”
霜明雪下意識“啊”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
霜凝秋笑道:“你騙不了媽媽,媽媽一看就知道你心情不錯。”
霜明雪愣了愣,也沒有否認,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也還好。”
霜凝秋知道他的性子,也沒有追問,但眼睛裏的笑意半天都沒散,又像調侃,又似欣慰。
到了晚上,溫離如約來接他,之後連着幾天都在一起吃晚飯。溫離知道他對商界的事感興趣,特意找了些不涉及機密,但格外歷練人的小項目給他,吃完飯給學生補課似的指導他學習。
有一回教得太晚,霜明雪到家樓下都快過午夜了,溫離跟他見了這麽多回,但一次都沒被邀請到家裏過,他擡頭朝上面看了看,很好奇似的。
霜明雪知道他的意思,但知道對方心意的情況下,這種邀請無異于一種暗示,他還在猶豫,不太想邁出這一步。
溫離沒有讓他為難,主動說:“家裏還有點事,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
他們見面的頻率太高,簡直像在談戀愛一樣,霜明雪不是不知道這樣很奇怪,但他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溫離眼神太期待,說話做事又總照顧他的情緒,以至于他完全說不出拒絕的話,對視了幾秒,低聲說:“好。”
他一整天沒顧上看手機,到了家補新聞才知道葉氏負責人陳岳涉嫌商業犯罪的事,雖然後續調查還未展開,但據傳知情人士已将切實證據提交給有關部門,陳岳聽到風聲還想跑路,被人在海關截住,現在羁押中。
霜明雪第一時間給溫離打電話:“陳叔叔的事,是你做的?”
溫離也沒打算瞞他,既然他問,索性就把事情攤開了說。
“嗯,是今天的事,我還沒來得及過問,打算回去了解清楚再同你說。”
“他錯處多,經不起深挖,我撿了最要緊的幾件,之前打算等所有材料都弄齊再動手,但他不該動歪心思害你,更不該犯了事還想跑路。”
距離那個酒會那晚到現在根本沒多久,不管怎麽說,他的動作未免太快了點,而且搞垮一個企業不是小事,他卻做得像動動手指頭一樣輕松,溫家再怎麽手眼通天,也不至于一個管家的權限就能大到這個地步。
霜明雪隐約感覺哪裏不太對,但不知道從何問起,半天才說出一句:“就這麽幾天,未免太快了。”
溫離說:“不是這幾天,前陣子我就叫人去查了。”
從知道陳岳故意虐待霜明雪起,他就在做這件事,陳岳跑不跑都一樣,把人送進去是早早晚晚的事。他本性冷酷,僅有的幾分包容遷就只屬于霜明雪一個人,至于其他人,任何一點不快他都要讨回來。
不過到底沒弄清霜明雪的想法,他說話還留了餘地:“他是什麽人,我不說你也知道,但你如果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會盡力幫你。”
他沒有把話說得太透,但霜明雪已經聽明白。事到如今,陳岳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溫離有足夠的掌控力,決定事情有一個相對妥善的解決,還是朝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
霜明雪看着電視裏的那個灰頭土臉被帶走的人,思索片刻,說:“我想先見見他。”
再次見到陳岳是在兩天以後,溫離把他送到門口就離開了。會見室裏只有他和陳岳兩個人,視頻監控也被關掉了。短短幾天時間,陳岳像是老了十幾歲,眼睛裏滿是紅血絲,俨然很久沒睡好過。
天已經很冷,霜明雪出門時穿了一件風衣,溫離怕他凍着,來之前硬是帶他去附近商場換了一身厚一點的。這些細節陳岳當然不知道,但跟上一次見面時相比,霜明雪狀态明顯不一樣,一看就知道這陣子被人細心照顧着,有一點還是葉家小少爺時養尊處優的味道了。
之前他還不信俞向南說的溫離對霜明雪有意思的話,現在看看對方,只想苦笑。霜明雪沒有提上次酒會的事,一來難堪,二來,他現在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他把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推到陳岳面前。
陳岳不動,還想端一下從前的架子,問:“這是什麽?”
霜明雪說:“您看看就知道了。”
陳岳對峙似的跟他對望,但這種僵持沒有意義,他很快敗下陣來。拿過牛皮紙袋打開,裏面的東西他只看了一小部分,僅存的那一點氣勢徹底垮了:“這些……是他給你的?”
這裏頭有他進入葉氏以來所有見不得光的東西,其中有幾件尤為嚴重,葉流雲還活着時,一直為他幹的糊塗事善後,但總有些兜不住的,後續影響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多,在葉流雲出事前夕,已經到了必須得有人出來負責的程度。葉流雲一死幫了陳岳大忙,最後麻煩都被推到死人身上。
陳岳幹幹淨淨全身而退,靠着一份聽都沒聽過的公證書,把葉流雲給他們母子的東西牢牢攥在手裏,很難讓人不去懷疑有內情。
霜明雪說:“這些是我找到的。”
陳岳眼睛猛然睜大,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不可能,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你爸跟你說的?不對,出事後我就去你們家找過,根本沒見過這些東西……”
他神經質的喃喃自語,過去一段時間裏,被人步步緊逼到連喘息餘地都沒有的壓迫感到達了極點,陳岳雙手胡亂抓着頭發,似乎已經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葉流雲教給他的東西足夠多,只要肯下功夫,找到有用的東西并不太難,不過霜明雪不打算跟他聊這些。過去兩年裏,被壓迫的感覺他體會過很多次,但他現在看着陳岳,也沒什麽報複的快意,堵在他心裏的東西依舊存在。
“我暫時不打算把這些交上去,之所以來這裏,是想問您一點事。”
過了好一會兒,陳岳才擡起頭,之前強撐着的虛張聲勢的氣焰已經全都沒了,他眼睛看着那疊資料,嘴唇動了動,半天才發出聲音:“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也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我的确幹了不少糊塗事,但你爸爸出意外,不是我做的。他走了,我也很難過。”
提到葉流雲,他臉上的痛苦很真。他們認識了二十幾年,還是一個導師帶出來的,算是同門師兄弟,有過不快,但感情是不摻假的。而且剛出事那會兒,陳岳的确忙前忙後地幫襯着他們母子,後來大概急于擺脫葉流雲光芒下的陰影,心态漸漸改變,人也跟着變了。但霜明雪能忍耐他這麽長時間,跟那時的照顧不無相關。
霜明雪問:“他落在公司的手機是你拿走的麽?”
陳岳點了下頭。
霜明雪又問:“裏面有什麽?”
陳岳沉默了一會兒,情緒似乎漸漸平複下來:“一些錄音,那個時候你爸爸答應最後再幫我一次,我我也做了一些保證。”
後來他拿葉流雲頂包,這些東西當然不好再讓人知道,手機他偷偷拿走了,但總歸念着往日情分,把葉流雲手機裏家人的視頻照片都留下了。他給了霜明雪一個郵箱地址,讓他自己去找。
霜明雪捏着那張寫了郵箱的字條,又問:“那個信托基金還有公證書是怎麽回事?”
陳岳表情變得有點複雜,問他說:“有煙麽?”霜明雪還沒回答,他立刻想起對方的學生身份,說:“算了。”
“公證書是我後來僞造的。”明明連更惡毒的事都幹過,但到了這種時候,他反而生出一點不忍心來:“但那個信托基金,是他原本打算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溫離在車裏等了不短的時間,不是不好奇他們的談話內容,但這點好奇心在_嬌caramel堂_看到霜明雪的時候消失了個幹淨。
霜明雪還是進去時那個樣子,可神情看着有點恍惚,下樓時還差點摔了一跤。溫離幾步上前扶住他,這麽冷的天,他手心裏都是冷汗,人也有點脫力,一摟住他的肩膀,他就不自覺歪過來一點。
溫離有些着急:“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他回頭看看,有點想進去找陳岳算賬的意思。
霜明雪努力自己站穩,維持着平靜說:“沒事,胃有點不舒服。”
溫離當然不會被這種拙劣的謊言騙到,但他執意要逞強,也沒什麽辦法。只能半摟半抱地把人帶到車上。他沒急着開車,跟霜明雪一起坐在後座,又問了一遍:“陳岳跟你說什麽了?”
周遭溫暖,胸口刀攪似的痛感就變得很強烈,霜明雪靠在車座上,拳頭握的太緊,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溫離沒見過他這麽失态的模樣,心裏急得要命,本來還想悄悄把人抱過來,後來看動作再大一點他也沒有感覺一樣,索性一只手摟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後頸,将人徹底摟進懷裏,只是這樣還嫌不夠,又用臉頰在他耳邊蹭了蹭,哄小朋友一樣輕輕拍他的背,問他怎麽了,是不是陳岳吓唬他了?
霜明雪嘴唇咬得快要出血,卻一個字都不肯吐露。
溫離用手指把他的牙齒撬開,不讓他繼續咬。他從沒有哄過誰,摟着人把一輩子的軟話都說盡,也只得到一句:“都怪我。”
溫離恨得牙癢癢,把賬全算到陳岳頭上,他護起短來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前因後果都不知道就說:“別聽別人亂說,什麽都不怪你!”
這句話沒得到任何回應,霜明雪也只靠着他休息了很短的時間就坐起來了。溫離全部注意力都在霜明雪身上,開車前先幫他把文件袋裝回包裏,一句話都沒多問,又把準備好的熱飲給他,完全沒發現不遠處有人偷偷把攝像頭對準了他們。
車子徑直開到霜明雪住的公寓樓下,他知道溫離一直在後面看着他,但除了一聲道謝,實在沒有心思說別的,一進門就透支似的倒在床上,腦海裏全是那些零碎的對話。
“那天那麽大的雨,我們都勸他明天再走,但他不聽,說你們都在家裏等他,不好不回去。”
“其實時間是來不及的,他心裏着急,才抄了近路。”
“要是他肯等一等,本來不會出事……”
他把枕頭蓋在臉上,無聲顫抖起來。
這一晚霜明雪沒怎麽睡好,做了很多亂夢,全是從前一家人在一起的事。
半夜裏冷風過境,這個冬日裏第一場雪悄無聲息地落下來。一夜功夫,積了厚厚一層,他睡得昏昏沉沉,早上起來才感覺天色亮的過分。休息了這麽久,他心緒恢複了一點,但這種平靜在看到樓下那輛被大雪覆蓋的黑色車子時,再一次被打破。
車子還停在他最後離開時的地方,十幾個小時了,溫離一直守在這裏,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霜明雪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心情跑下樓的,他走得急,連外套都沒穿,雖然知道坐在車子裏不會冷,但畢竟冰天雪地的,呆一夜怎麽也不舒服。
其實如果溫離半夜給自己打電話,說想上來借住,他也不會拒絕。連他都懂的事,溫離不會想不到。
明明一直急于推進他們關系的樣子,卻在最能趁虛而入的關頭沒有動作。霜明雪本來覺得自己對溫離已經有一定的了解了,現在又覺得不太懂他。
溫離一夜晚上沒睡,看到霜明雪穿着居家單衣站在雪地裏,第一時間就從車裏出來,還沖他揮手,讓他進去。霜明雪被他攆着進到公寓樓裏面,溫離把自己的大衣給他披上,問他怎麽穿成這個樣子就跑下來。
霜明雪低頭看看自己,也感覺很意外,這種失态是過去十幾年裏沒有過的,過了一會兒才說:“忘了。”又問:“你怎麽沒走?”
“怕你半夜有事,不放心。”溫離輕飄飄一語帶過。
霜明雪沉默片刻,低聲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我現在根本沒心思去記挂別的事,你跟我耗着純粹是浪費時間。”
溫離說:“我時間多,不怕浪費,再說又沒讓你去想什麽。”他趕着霜明雪進電梯:“快上去穿衣服,待會兒送你去醫院。”
霜明雪怔怔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像下了什麽決心一樣,說:“要不你上來坐坐,我弄點喝的給你。”
溫離來接他這麽多回,還是第一次有機會進到他家裏。而且霜明雪語氣鄭重,說是邀請,但更像一種是一種接受他踏入自己生活許可,可惜電梯上到一半,醫院打來的電話打斷了即将到來的相處。
可能上天也想安慰他,找了這麽久都沒找到的供體源,在他得知自己是葉流雲出事原因的第二天,終于有了消息。
路上溫離就打了電話讓人去聯系那個志願者,因為受助基金和返聘那位老專家都是他一手包辦,到了醫院又陪着霜明雪去見醫生,面對他時,那位專家的态度格外和藹,像是對待家裏晚輩一樣,光是術前準備就跟他們聊了快兩個小時。霜明雪認真記下所有要注意的東西,出來後沒忍住問:“你們認識?”
反正早遲要知道的,溫離也不瞞他:“嗯,秦老顧慮多,本來不肯出山,我上門請了好幾次,後來就熟了。”
他以前從來不肯邀功,怕有挾恩圖報之嫌,也怕這些成為霜明雪的負擔。
被拒絕無所謂,不遠不近僵着也無所謂,他的認知裏,對喜歡的人就該耐心十足,他認定了這個人,願意花時間花心思慢慢打動人家。
但今天早上霜明雪态度有點松動,他藏在心裏的渴慕就壓不住了,求偶孔雀似的想把自己每一根漂亮羽毛都展現出來,好讓對方多看自己一眼,快一點被自己哄進懷裏。
霜明雪不知道他的想法,但看他的眼神果然多了一點感激。溫離陪他到病房門口,大概對兩個人的關系有點心虛,霜明雪還沒有請他進去見家長的準備。溫離也很體貼,說自己要回去工作,晚一點來接他。
這句不是假話,時近年關,公司要忙的事太多,為了抽出那一點談戀愛的空閑,他幾乎每天都得熬夜辦公,昨天到現在沒去公司,助理電話打了好幾個,有幾樁事也是不好再拖了。
從來都是霜明雪先走,這一次他對着溫離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走進病房。霜凝秋也知道了好消息,臉上的笑意比平常深了些。這場病消耗了太多東西,能夠有機會從裏面解脫出來,對大家都是好事情。
早飯是陪媽媽一起吃的,霜明雪心不在焉,想起溫離昨天下午到現在可能都沒吃過東西,就有點吃不下去了。
他很少把心情寫在臉上,霜凝秋眼睛含着笑看他說:“明雪,有心事呀?”
霜明雪說:“沒有。”
霜凝秋說:“你是我兒子,你有沒有心事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她想了想,問:“是不是之前跟你一起出去玩的同學?”
霜明雪低着頭剝橘子,聲音很輕的“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把心裏的難事兒說出來了:“欠他人情,不知道怎麽還。”
霜凝秋逗他似的“哦”了一聲,說:“也許人家沒想讓你還呢?”
霜明雪皺着眉:“那怎麽行。”
霜凝秋了然于胸地說:“又是你爸爸同你說的知恩圖報那些話吧。”提起葉流雲,她眼神比平時明快許多,語氣也有點嬌憨味道:“他是老古板,你不要聽他的,知恩圖報沒有錯,但不是所有恩情都要一筆筆算清楚的。要不然,你去問問人家是怎麽想呀?”
霜明雪立刻說:“算了。”
他收拾完餐盒,就坐到旁邊看書,假裝沒有注意到霜凝秋投過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午飯後,霜凝秋照例小睡,霜明雪打算回家收拾東西,電梯人太多,他想安靜一會兒,就去走樓梯。結果剛下了一層,就跟陳洲迎面相遇。
陳洲口罩棒球帽戴着嚴嚴實實,但身形騙不了人,更重要的是,他一見到霜明雪,立刻掉頭就跑。霜明雪本就奇怪他為什麽會來這裏,一看他這個做賊心虛的樣子,當即追了過去。他腿長,跑得也快,沒到下一層就把人攔住了。
陳洲好像很不想面對他,急于逃走的心思太迫切,拉扯間,懷裏緊緊抱着的東西也散了出來。
一沓照片飄得滿地都是,霜明雪低頭一看,發現每一張都是他和溫離。
溫離扶着他的,坐在車裏時兩個人抱在一起的,甚至有不知是特定角度,還是溫離真的親了自己耳畔的。
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猜出這兩個人關系的不尋常。
霜明雪不知道霜凝秋看到這些是什麽反應,擡起頭,聲音很冷,眼神比聲音還冷:“你帶這些來做什麽?”
詭計被揭穿,陳洲破罐子破摔,反而無所謂了,把帽子往地上一掼,像從前那樣趾高氣昂地說話:“怎麽,你在跟男人鬼混,不敢讓你媽知道啊?”他看霜明雪不說話,氣焰愈發嚣張,指着他鼻子說:“我爸對你們家這麽好,你還跟外面的人一起搞他,白眼狼。”
他越說越過分,什麽“賣屁股的”“不要臉”之類的話都出來了,又說“你以為你傍上金主就了不起了?人家什麽樣的沒見過?玩你罷了!等他把你甩了,看我不……”
霜明雪一拳砸過去,沒打實,擦着臉頰落到他身後的牆上。被那記又快又狠的拳風蹭到的地方當即就紅了。
霜明雪說:“你爸爸被抓,是他自己做了錯事,怪不到別人頭上,我跟誰在一起,也輪不到你說三道四。我就是念着一點舊情,才沒趕盡殺絕,你要是再敢拿這些東西騷擾我家人,別怪我不客氣。”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也不算太嚴厲,但這種平靜的樣子配上過分冰冷的眼神,莫名叫人膽顫。陳洲欺負他欺負慣了的,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他一個眼神吓到,反應過來時已經跑到下一層了。他回頭看了看,發現霜明雪蹲在地上在撿那些照片。
磕到牆上的手還在流血,他像感覺不到疼一樣。陳洲又氣又惱,遠遠喊了一聲:“敢做不敢讓人說啊。”喊完也不敢看他,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霜明雪沒理他,他認真看了照片,确定不是合成的。另一個問題随之浮上來,昨天溫離靠他這麽近,他為什麽沒覺出不自在?
他不是很容易建立親密關系的人,也對溫離的示好說了不可以,可什麽時候開始,他讓這個人入侵他的生活,到了連牽手擁抱都習以為常的地步。
霜明雪心裏一陣茫然無措,沉默好一會兒才把照片攏好,路過垃圾車,本想丢進去,但手摸到信封又放下,最後還是塞進包裏。
晚上溫離來得晚了一點,本來臉上還帶着笑,看到他手上的傷表情就不對了。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霜明雪皮膚太白,骨節上多一點點破皮紅腫都很明顯。
溫離臉色凝重,說:“怎麽回事?”
霜明雪心不在焉地說:“沒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溫離捧着他的手看了看,感覺不太像是磕的,但看他擺明不想多談,也就沒再問。路上跟他說,供體源那邊聯系好了,等做完常規檢查,就可以定手術時間。
霜明雪說:“謝謝你。”
溫離說:“跟你說了不用和我客氣。”
霜明雪說:“非親非故,要謝的。”
溫離看了他一眼:“有人在你面前亂說話了?”
他直覺準得驚人,霜明雪怕他再猜到什麽,說了句沒有就沒再說話。等紅燈的時候,溫離很自然地牽住他的手,這次霜明雪注意到了,但他沒有掙開。
溫離說:“別亂想,照顧我心甘情願,又不要你報答什麽。”
霜明雪想起媽媽的話,認真問:“真的什麽都不用我做?”他怕說得還不夠明白,又補了一句:“如果你有想法,直接告訴我也沒關系。”
他眼眸很黑,睫毛又長,認真看着誰時,帶着一種不自知的純情感。溫離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着,身體瞬間有了反應。
把事情都告訴他,然後要求在一起的話,差點脫口而出,到了嘴邊又忍住了。
還不是時候。他不确定現在告訴霜明雪,自己就是要和他結婚的那個人,他會是什麽反應,也不知道,這樣隐瞞身份的陪伴,在對方眼裏算不算別有用心。
在一起時間越長,他感到自己就越不知滿足。
最開始想先把人騙到手,再慢慢哄就好。後來享受着這種彼此都沒有負擔的陪伴。再後來,看着他一點點接納自己,産生了一種養成般的竊喜。。
這些情緒壓抑着他的欲望,也滋生着他的欲望,到了現在,明明已經到了被對方一個眼神搞硬的地步,他還能控制自己不提過分的要求,因為他想要的,比對方報恩式的給予,還要多得多。
心理上似乎糾結了一萬年這麽久,但實際上他只猶豫了一瞬間,再開口時還是帶着笑容,不怎麽認真似的:“真的什麽都不用你做,不過有一點,如果以後我犯了錯,讓你不高興,你得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霜明雪眼神有點複雜:“就這樣?”
溫離給他解安全帶,随口說:“嗯,飯也要多吃,養了這麽久一點肉沒見長。”
霜明雪沒接他的話。
吃完飯還早,餐廳靠近江邊,他們沒急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