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受累左邊，再來一下？
夏日的傍晚，白天的氣溫在這時候蒸騰，動一下渾身仿佛都能熱出汗來。
暗橙色天際傳來“轟隆——”一聲，似乎有下雨的征兆。
南櫻一人穿過人潮洶湧的鬧市區，手機擱在耳邊，臉邊的黑色長發垂下來，裏面是喬桂梅咬着根煙粗着嗓門含糊不清的聲音——
“趕緊去把你表姐叫回來，那個死丫頭，一不注意就給我溜出去，也不看看這會幾點了，她那點作業能寫一個暑假，這周還想不想開學啦……”
那邊還伴随有陣陣麻将聲，吵鬧與笑聲，嘈雜混亂。
女孩耐心聽着那頭的人把話說完，這才将手機重新抵到唇邊，沒什麽情緒地應了聲。
水馬街與青溪街街口的前頭三號巷有一片廢棄的空地，前身是個私立小學。這幾年渝港市喊着說這一片要拆遷，但喊了好幾年都不見有什麽動靜，眼看着熬出頭無望，這兩年搬的搬，走的走，人流變少，這私立小學自然開不下去了。
那片地因此廢棄了下來，裏頭有個籃球場，倒是方便了附近的男生們。
一有空就聚了三五人一起過去打球。
南櫻到了小學門口外，稍稍一推，破敗生鏽的鐵門就咯噔咯噔地挪了開。
這小學面積不大，從中央舞臺旁邊的側門走進去，前面就傳來幾個女孩的争執的聲音。
另一邊是籃球場裏籃球撞擊地面發出的砰砰砰聲，被一道籃網與網外及腰的雜草遮住，看不到別人。
此刻破敗的音樂房外正站着幾個女生跟一個男生。
有幾個女生圍着一對男女，不時推搡着，看樣子似乎在争吵。
男生瑟縮躲在女孩的身後。
一個畫着煙熏妝的長發女生似乎是當事人，她雙眼通紅，瞪着龜縮在女生身後的男生，咬牙切齒地質問：“白俊一你要不要臉，甩了我沒兩天就跟這個賤人在一起，你倆是不是早就勾搭在一塊了？”
被指責的男生皮很白，身材清瘦，渾身一抖，表情也十分的心虛，也不敢看她，像是默認了女孩的這番說辭。
而這副樣子卻似乎激起了他前面的女孩的保護欲，嗲着嗓音嚷嚷着：“你怎麽說話呢，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那麽兇有哪個男生受得了你？”
長發女孩身邊的兩個女孩不幹了。
“你他媽的說什麽呢，有你這個賤人什麽事兒？”
“渣男賤女簡直絕配了，惡心。”
“你他媽就這麽愛撿我們琪琪用過的破爛。”
“诶你們怎麽……”女孩想動嘴，奈何他們寡不敵衆，被她們幾人圍搡着，臉色發白：“你你你……你們想幹嗎？我告訴你們現在可是法治社會……對面還有，有幾個打球的社會佬，你們要，要是敢動我們一下，你你你們就等着……”
“呵。”兩個女生上下打量她，臉上一陣不屑：“人家在我們沒把你們帶來前就在了，你看有人搭理你嗎？”
“……”宋馨柔臉上閃過片刻慌亂，眸子四處轉着，餘光注意到對面過來的一道身影後，眼睛一瞬間亮了幾分，堪稱熱切地擡手揮着手：“表妹！表妹表妹！！！”
那幾個女生皺了眉，順着她的視線往旁邊看過去。
與此同時，對面籃球場正對着的看臺下，站坐着幾個男生。
“嘿嘿嘿，我說你……”一個蓬着頭淺褐色卷發，穿着花T恤短褲的男生，歪頭看着旁邊一臉不屈的小男生，語氣吊兒郎當地問：“這下你服了沒？”
小男生全身汗流浃背，五官輪廓還十分的青澀，似乎因為自己剛剛的輸球還很懊惱，依舊高高地昂着頭顱，一副寧死不屈的高傲模樣：“服你媽！”
許歸的表情誇張，“哦唷”了聲：“看來剛剛還沒跟你交流充分，導致你只記得我老媽記不住我。”
“……”想起剛剛的“被碾壓”，小男生臉上終于露出些許恐懼。
許歸于是笑嘻嘻地伸手戳他的肩：“讓你狂個不行，你哥都不敢正面杠我們老板，你哪來的膽子想跟我們老板單挑？都不用我老板出手，我一人就能單挑你懂嗎？”
“以前你仗着有你哥，我們老板給你哥幾分薄面，你真以為自己能上天了啊，離開你哥你更什麽都不是，如今落在你爸爸手裏，你說說，準備怎麽道歉？”
他們好好地打着球，這小煞筆非自不量力地過來想破壞他們的好心情，都不用別人上場，他一個人就能把他摁到地上摩擦。
聽了這話，小男生露出屈辱的表情來，垂在兩側的雙手攥的緊緊的。
他動了動唇，目光只盯着眼前低着眼睫，從一開始打球時就懶散地坐在場外邊低額看着手機，一句話也不說，卻存在感極為強烈的少年身上。
就在這時，男生終于似乎是玩夠了，擡了眉，慢慢收起手機，身子慢慢往後靠，後腰靠上後面水泥臺階，冷白皮，五官線條幹淨分明，眉眼生得俊朗至極，眼尾微微挑着，渾身上下透着股渾然天成的冷桀。
漆黑冷淡的目光，總算落到了他身上。
小男生沒來由地後脖頸僵硬。
男生盯着他看幾秒，終于出聲，聲線懶洋洋的，沒什麽情緒。
“你……”
小男生雙腿無意識動了動。
“不吃飯啊？”
“……”
一旁喝着水的安嶼舟突然嗆了聲，緩慢地擡手擦了擦。
許歸的嘴角跟着抽了抽。
小男生梗着脖子看他，大腦短路。
“行。”賀君持點一下頭，說話似是感嘆：“小朋友身體挺好。”
小男生的臉色忽然一僵。
賀君持重新單手托住臉，一側頭看向了許歸，輕一斜額：“繼續。”
他哥什麽時候來接他，這事兒什麽時候算完。
“好嘞！”
許歸興沖沖地掏出手機來調出攝像頭，找着角度一邊嘴裏啵得啵得着：“來來來，記得表情要誠懇，道歉要站穩，我說你個小傻缺我老大這麽佛你都不趕緊抓住機會道歉這下機會沒了吧姿勢标準了就放你回家吃飯……”
小男生的表情十分屈辱。
許歸絲毫不覺得自己一大男生欺負人一小屁孩有什麽不對，毫無心理負擔，盯着鏡頭裏“無能狂怒”的小男生嘻嘻哈哈，正欲說話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女孩無比興奮的叫聲。
“表妹！！表妹表妹表妹！！！”
畫面鏡頭一抖，許歸回頭去看，正想罵對面那群小學生的愛恨情仇怎麽還沒完沒了的時候，視線忽地定格在某一處，就忘記動了。
“你慢死了，再遲幾分鐘我都要被她們揍了。”宋馨柔皺了眉。
南櫻在她面前停下來，朝她看了一眼，聲音很淡：“怎麽回事。”
宋馨柔表情立刻不自在了幾分，正要說話，對面一個女生上下看了看她，問：“你是她表妹？”
南櫻的眼睫動了動，臉上沒什麽情緒，語調依舊很淡涼：“怎麽？”
“你表姐搶了我閨蜜的男朋友，害得我閨蜜整天以淚洗面，我們看不下去忍不住教訓他們。”
宋馨柔立刻瞪大了眼：“你們颠倒什麽黑白，明明是你逼着我男朋友在一起，我男朋友根本不喜歡你。”
兩邊又吵了一會。
南櫻默了一會，這才出聲打斷她們，說：“打吧。”
“你瘋了？！”宋馨柔立馬看向看向她，失聲大叫道。
連對面三個女孩也覺得有些驚奇。
臨近黃昏的太陽光依舊濃烈厚重，盡管有對面房檐遮住部分，但依然有部分照在她身上，南櫻覺得有些累，雙手環在身前，眼睛涼涼的，看向她們，小巧的下巴輕擡，語調也無波無瀾：“你想打就打，我不攔你，但我會接着報警，想爽完了然後一起進派出所逛逛，還是放棄，你們自己決定。”
說完，南櫻稍稍偏過頭，重新看向她們，輕一斜額：“打吧，我還沒吃飯。”
一副要別逼逼賴賴要動手趕緊上不上看不起你我沒工夫跟你們掰扯的意思，倒真唬住了幾個女生。
“……”一個女生面露驚慌，但勉強穩住：“你吓唬誰啊，你以為這點破事警察會過來管？”
南櫻嗯了聲：“所以不是為了鬧大，讓你們盡管下手嗎。”
“……阿鬼？”
見許歸拍着拍着忽然不動了，安嶼舟喊了一聲。
許歸依舊看着那邊，脖子都不帶半分轉動的，嘴裏還啧啧地感嘆：“好正啊。”
安嶼舟順着他的視線往那邊望過去，果然看到另一邊前面一排平房錢正站着一個背對着她們的女孩。
女孩背影纖瘦，穿着件灰色無袖吊帶，做舊牛仔短褲，露出的手臂與腿皮膚白皙到晃眼，長發披散，雙手環臂，輕歪着頭，在和對面幾個人說着不知什麽話。
“那雙腿，真他媽絕了……”
許歸感嘆的語氣又接着響起，眼睛都快看直了。
“老板老板！！你快看那邊！那姑娘真的，賊幾把正！！！”許歸非常的具有分享精神，一邊眼都不帶挪的，一邊興奮地喊着。
小男生本來也想看，結果被許歸一巴掌蓋住了眼睛：“大人的世界，小屁孩看什麽看。”
“……”
許歸聒噪的不行，坐在臺上的少年終于給面子地擡眼往那撂了眼。
下一刻。
安嶼舟垂下眸，就看到原本漫不經心盯着手機的人，忽然将手機捏在手裏，眼睛緊緊盯着那邊，眼裏的情緒有細微的變化。
“……哥？”許久沒聽到回應地許歸終于察覺到空氣似乎有點不太對勁，他扭回過頭來，卻看到男生忽然站了起來，兩步跨下臺階，起身往那個方向走去。
“……”
許歸神情愣了兩秒，和安嶼舟對視一眼，也不管小屁孩了，忙收了手機跟上去。
“……神經病，告訴你，以後給我夾着尾巴走，別遇到我們，我們走。”
權衡了半天，那幾個女生到底是外強中幹，沒敢真動手，威脅了她們一通最後才走了。
看到她們走遠，宋馨柔緊繃的精神終于放松下來，轉頭看向南櫻，不大高興地說道：“你有病啊，剛剛萬一她們真的打我怎麽辦？”
南櫻擡了下眼，眉眼神情一貫的疏淡，未存有任何情緒。
宋馨柔動了動唇，心裏的不滿漸漸被心虛所取代，不知咕哝了句什麽，倒是宋馨柔身後的白俊一忍不住偷偷往她的身上瞄。
南櫻轉身就走。
宋馨柔臉色一拉，正要說話，視線忽然越過她，定格在某處。
渝港城這座城市常年悶熱，白天的時間也長，這一會南櫻感覺身上就悶出了汗，擡手捋了下頭發，剛一轉身，身前忽然被一人擋住。
直到走近了，許歸這才看清人小姑娘的長相來。
長相是真漂亮，很瘦很白，黑長發，淡柳眉，五官精致的如同洋娃娃，眼睛很黑很大，裏面卻沒有任何情緒，明明是甜美的長相，卻莫名有種清冷的氣息，整個人透着股厭世感。
許歸在後面很懵逼，眼看着自家老板就這麽擋着人小姑娘一動不動。
這到底，怎麽回事兒？
雖說人小姑娘長得好看吧，但搭讪也不是這個搭法吧。
況且他家老大什麽時候做過擋人這種事。
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間靜止。
有道陰影落在她的腳邊。
南櫻的眼睫動了動，接着緩緩擡起，與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對視上。
眼前的男生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個子很高，一頭短碎發，右耳戴着枚小小的銀質耳環，黑色的眼尾微斂，隐隐藏着幾分鋒利。
他定定地垂眼看着她，喉結輕動了動，似有話要說。
但不過兩秒，南櫻便漠然地移開了眼，臉上沒有絲毫變化，轉過身往另一邊走。
男生身體稍微動，擋住她，薄唇微動，聲線低低：“談……”
話還沒說完，南櫻忽然擡腿踹了他一腳。
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
安嶼舟也露出幾分詫異來。
氣氛忽地死寂下來。
原本幹淨的右邊褲子上多了灰塵，賀君持低頭看了眼，而後眼皮稍掀，看她。
南櫻面無表情，平淡開口：“能讓讓，行嗎？”
賀君持低垂着眼看着她，墨黑的長睫下眼眸隐晦不明。
四周氣氛瞬間變得有些詭異。
許歸看着這一幕，在心底大聲“我操”了一聲。
就在他都以為賀君持會發火的時候，賀君持目光陰沉沉地看着她，然後喉結微動，開了口，問出來兩句話。
“解不解氣？”
“受累左邊，再來一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