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而不得(二)

“……經過診斷和讨論,我們認為清水小姐表現出這種症狀,是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創傷後應激障礙?”

“簡單來說就是PTSD。患者因為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後,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注:本段關于PTSD的解釋引用自百度百科。)

“能治愈嗎?”

“心理治療是治愈創傷後應激障礙最有效的方法。此前,我們已經嘗試了催眠療法、精神分析療法、認知行為療法等療法,伴随藥物輔助對清水小姐進行治療,但是收效甚微。我們了解到清水小姐幼年時曾因為親眼目睹雙親慘死而罹患PTSD,經歷了很長時間才逐漸變得與常人無異。然而這一次受傷瀕死的經歷似乎對她的精神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沖擊,以至于勾起了她童年的記憶,雙重刺激下,常規的療法對病症起到的效果已經微乎其微。”醫生搖了搖頭,“目前我們只能盡可能采取控制的手段,盡力不讓清水小姐的情況繼續惡化下去,但要徹底痊愈,恐怕……”

剩下的話雖然沒說出口,但雙方彼此都心知肚明。

距離夏油傑叛逃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他在叛逃當日,殺掉了包括自己父母在內的一百多個人。

如果五條悟和家入硝子趕到現場的時間再短一點,清水櫻也會順利成為他手下的衆多亡魂其中之一。

但活下來對她來說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家入硝子能用反轉術式順利治愈她心髒的傷口,然而精神上的創傷卻實在無能為力。清水櫻的精神狀态原本就不穩定,她醒來後咒術界高層派人告訴了她夏油傑叛逃的消息,進而得知了夏油夫婦的死訊,他們已經下發了針對夏油傑的通緝令,并希望如果她有任何線索都能及時提供給他們。

“夏油阿姨和夏油叔叔……真的,是他親自動手的?”

她低下頭,嗚咽出聲:“……為什麽啊?”

“夏油君想要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走上這條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吧?所以在此之前要斬斷一切退路和軟肋。”被派來通知她消息的人淡淡道,“清水小姐,你并不是被他心軟放過的那個人,老實說,如果不是五條君及時趕到,你現在已經和夏油君的父母一樣身處停屍間了。”

直到他離開,清水櫻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自那以後,清水櫻的精神狀态每況愈下,越來越不穩定。咒術師的咒力來源是自身的負面情緒,她本身已經是特級咒術師,如果徹底失控,可能會造成極大的傷亡和破壞。咒術界高層擔心她會徹底瘋掉變成詛咒師那樣的存在,于是在醫生對她有了“幾乎不可能治愈”的判斷後,他們秘密下達了處死清水櫻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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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命令沒能順利執行,五條悟執意要保下她,被高層派往前來執行抹殺命令的術師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全都無功而返,五條悟甚至威脅高層如果他們執意殺掉清水櫻,那麽他并不介意與其為敵讓咒術界換一批新的血液。咒術界高層不敢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去處死一個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利用價值的人,無奈之下退了一步,撤銷對清水櫻處以死刑的命令,只要求五條悟時刻監視她,限制她的行動。

雙方達成微妙的平衡。

為了監視清水櫻,也為了保護她,五條悟把她接到了自己的住所。然而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高層所謂的“監視清水櫻”和“限制她行動”的要求根本是多此一舉。

清水櫻的狀态太糟糕了,糟糕到現在的她,根本沒有餘力去傷害別人。

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讓她經常失眠、噩夢、驚懼,甚至出現幻覺。她的感知和情緒逐漸封閉麻木,從最開始五條悟和她說的每句話她都會回應,發展為四五句回應他一句,但最後甚至不再回應。她似乎并不是賭氣或者有意沉默,更像是完全處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幻覺裏,以至于聽不見他所說的話。

她的記憶力也越來越糟糕,經常忘記很多東西,對于時間的認知也越發模糊。今天的清水櫻可能是十八、九歲的清水櫻,明天的清水櫻也許就變成了八、九歲的清水櫻。有的時候她甚至會認不出五條悟,對于房間裏突然出現的這個陌生的大哥哥感到異常驚懼,恐懼排斥他的接近,哭着喊着問夏油傑在哪裏,直到哭累了睡着了在夢裏她還會叫着夏油傑的名字求他來救救她。

可分明,讓她陷入如今地獄般境地的人,也是他。

五條悟請了很多知名醫生來對她進行治療,效果不僅不顯著,随着時間的推移,清水櫻的狀态甚至逐漸向着深淵不可挽救地滑落下去。

他是在某一天突然發現,除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清水櫻竟然還患上了解離症。她開始頻繁地出現幻覺,[自我]開始滑落甚至消失,幻覺頻發,記憶錯序,時間感和空間感降低。他帶她出去散心,她常常會在走到一個地方的時候突然停住,眼裏全是茫然和驚慌,她對于自己怎麽來到這個地方印象全無,沒有任何記憶,似乎她已經不再能操控自己的身體,她甚至已經不再是她自己。

“繼續這樣下去,她會徹底迷失在幻覺中吧?要麽毀滅別人,要麽毀滅自己。像清水櫻這樣善良心軟的女孩子,她不會選擇傷害別人的,毀滅自己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

有人用冷靜的口吻對她的結局下了判斷。

五條悟不信他們說的話。

他對此嗤之以鼻。

可是他也真的不願意看見清水櫻繼續這樣下去。

她終于在他面前乖巧了,順從了,不再和他對着幹了,她也沒力氣和他對着幹了。可他寧願她還是以前那個一逗就炸毛的小奶貓,怒氣沖沖很有精神地撓他,也不想看到現在這樣脆弱得仿佛随時會碎掉的清水櫻。

所有辦法都幾乎用盡的最後,他去了夏油傑家裏。

夏油夫婦已死,夏油傑叛逃,清水櫻病了,這所曾經熱鬧溫馨的屋子如今空蕩蕩的,已經很久沒有人再光顧過了,孤寂得像是被整個世界永遠地遺忘在了角落裏。

也許,它将永遠,永遠地孤寂下去。

家具和地板上已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黃昏的陽光透過老舊的紗窗照進來,隐隐約約能看到在光束中翩飛的細小塵埃。

就是在這個時候,五條悟看見了挂在牆上的兩本畫冊。

那是一只小狐貍和一只小奶貓的故事。

溫柔的小狐貍救贖了年幼時深陷黑暗的小奶貓,他把差點就會永遠沉淪在黑暗中的小奶貓拉到了陽光下,給了她一個溫馨快樂的家。

從那以後,小奶貓一直愛着小狐貍,依賴着小狐貍。

她希望小狐貍能快樂起來,為此做什麽都沒關系,付出什麽都沒關系,她甚至願意把自己最喜歡的小羊也送給他,願意和他組建一個家庭來留住他。

可是小狐貍毀掉了這個家。

他不止毀掉了他們曾經的家,未來的家。

甚至把他親手拉出黑暗的那只小奶貓,再一次地,毫不留情地,親手推進了黑暗中。

救贖了她的人,最終毀滅了她。

五條悟這才意識到,其實當時他還是去晚了。

他還是去得太晚了。

他救下的只是清水櫻的身體,她的靈魂,已經死在那個晚上了。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久久地望着那兩本畫冊。

已經泛黃的紙張上,稚氣的小狐貍小心翼翼地去掉玫瑰花上的刺,高興地叼着它放在了怯生生的小奶貓面前。

小狐貍伸出爪子,輕輕摸了摸小奶貓的兩只小耳朵。

【小奶貓,你不出來和我玩也沒關系。】

【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更不用為了我勉強改變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快樂。】

可是仔細想想,大家都會長大的,童話故事聽聽就好,不能當真的,那些都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小狐貍早就忘記了。

唯一傻的是那只小奶貓,現在都還在相信童話,還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小狐貍回來。

她只是沒想過,當初把她拉出地獄的人,會親手把她再次推進地獄中。

離開前,五條悟拿走了畫冊和毛絨小羊。

這兩樣都已經是“過去的回憶”了,被人蒼涼地遺忘在角落,只剩夕陽,還能鍍上幾縷餘溫。

【傑,時至今日,我已經多少明白你當初叛逃的緣由和決心。】

【我不能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你到底怎麽忍心……這樣對她。】

今晚天氣不好,戶外電閃雷鳴,暴雨不歇。

因為開着無下限,他身上沒有任何地方被淋濕,五條悟回到家時房間內一片黑暗,清水櫻沒有開燈。

是已經睡了嗎?

他打開房門,想确認一下她的狀态,然而開門的瞬間黑漆漆的天際突然劃過一束閃電,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伴随着雷聲的巨響,他臉色微變——清水櫻的床上沒有人。

他聽到了很輕的嗚咽聲。

像是受傷的小獸害怕地角落裏舔舐傷口的聲音。

她縮在角落裏,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睡裙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身邊是散落一地的鏡子碎片,手臂和腳踝都在往外沁着血珠——大概是打碎鏡子時劃傷的。

她這麽驚懼,可能是又看到恐怖的幻覺了吧。

他走過去,想幫她處理一下手臂和腳踝上的傷口,更何況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一直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第二天大概率會生病。

可是他一走進,她就驚懼地往角落裏縮,清水櫻的認知似乎又出了差錯,她完全不認識他是誰了,她又變成了小時候那個失去爸爸媽媽保護的無助的小姑娘,哭喊着不要他接近她。

他壓住心底逐漸蔓延開的情緒,沒有觸碰她,只是把畫冊和毛絨小羊輕輕塞進了她懷裏。

清水櫻緊緊抱着自己熟悉的毛絨小羊,似乎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歪頭盯着畫冊上的小奶貓和小狐貍,過了許久,才擡頭望向五條悟。

她看了他很久,像是終于認出了他是誰,所以不再抗拒他的靠近。她眼角泛紅,那雙美到極點的眼眸逐漸濕潤,蒙上了一層薄霧,簌簌地落下眼淚來。

她撲進他懷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你終于來了……”

聽見她最後的那個稱呼,他身體微微一僵,握住她的肩膀拉開彼此間的距離,他臉色略有些發白,低頭望着她:“你剛才叫我什麽?”

清水櫻哭着抱住他:“嗚嗚嗚傑你怎麽能在婚禮上遲到,我等了你好久好久,還以為你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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