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不會再回來了。”

五條悟花了一秒聽清這句話,

又用了幾秒,才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緊随而來的,

就是對自己理解能力的懷疑。

以往不管他怎麽欺負她,

對她再怎麽惡劣,

她也總是溫柔的,

忍耐的,退讓的。雖然有時候五條悟也會覺得她這種态度很無趣,

會想象如果她真的憤怒地反抗他會是什麽模樣,

他又會怎麽應對,

但是當這一刻真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并沒自己所想的那麽期待。

他好像并沒有準備好,面對這樣的她。

清水櫻沒有站在原地等他,她似乎已經完全不在乎他會對她的一句話做出什麽樣的反應,甚至于就連“我不會再回來了”也只是通知他一聲,

沒有征求他同意的意思。

所以話一說完,

她就拖着行李箱打算離開,

Advertisement

卻在開門的瞬間被他握住了手腕。

“這樣說,

是要和我結束的意思?”

他問。

清水櫻的視線垂到了手腕上,都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有餘力分神,

她只是突然想到,

又是手腕,好像他拉住她的時候總是會選擇握住她的手腕,他們有真正意義上好好地牽過手嗎?

好像沒有。

即使是在床上他們也鮮少有十指相扣的親密,

更多的時候就像現在一樣——他總是會握住她的手腕,壓在枕邊,以一種她無法反抗的姿态。

可是,

在夢境裏,她是見過他真正喜歡她是什麽樣的啊,原來他也會那麽溫柔那麽遷就那麽縱容,會總是想要摟着她親一親再親一親,她一掉眼淚他就會把她抱進懷裏哄着,走在外面随時都會牽着她的手。

那才是喜歡一個人的姿态吧。

她覺得有點累了,所以也只是輕聲說:“不算是結束的意思,悟,你忘了嗎,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他微微一怔。

他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就要脫離他的掌控了,徹底脫離,這種感覺真是讓人發瘋,可就像是籠中困獸,再怎麽原地打轉也找不到出路。

在她離開前,他沉默了很久,最後一次開口:“鑰匙你帶上吧,我不會換鎖的。”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示弱吧?即使只是這麽微弱的程度。

如果是今天以前,她可能會很開心,會覺得長久的堅持看到了曙光,但在已經決定離開的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靜了很久,背對着他,最終只是笑了笑:“不用了。”

“它本來就不是屬于我的東西。”

追溯起來,她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他産生依賴的呢?

是八歲那年吧。

那年她被五條家的人帶回到本家,小孩子對于身邊環境的變化總是分外敏感,清水櫻雖然年幼懵懂,但已經能夠隐隐察覺到在這個冰冷偌大的日式古宅裏沒人喜歡她,只有那個雪發藍眸身份尊貴的男孩不會傷害她,他會保護她。

出于小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她總是跟在他身邊,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後,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可是五條悟并不總能陪在她身邊,“最強”年幼的時候還不是“最強”,他也有很多的課程和訓練需要完成,所以常常會離開本家。

盡管他離開的時候一再向淚汪汪的清水櫻承諾很快就會回來,但他走之後她還是大哭了一場。

那是她來到五條家三個月後的事。

因為某些原因,五條悟外出了兩個星期,清水櫻不被允許和他一起離開,只能留在五條家。

她以為接下來這段日子會像以前一樣在孤獨中等着五條悟回來,然而第二天她就被告知,接下來的日子裏,都會有老師來這裏教導她。

教導她……如何做一個沒有思想沒有自我,無條件服從五條悟,甚至心甘情願把一切都獻給五條悟的人,成為一個供他操控的傀儡和乖巧溫順的娃娃。

這是違反人性的洗腦,是徹頭徹尾的犯罪。

可是清水櫻只有八歲,她太小了,根本分辨不了“老師們”灌輸給她的觀念到底是好是壞,也理解不了她們教她說的話,做的事都隐藏着怎樣可怕的深意,只是乖乖地按照她們的意思去做。

只是時間似乎太短,這麽短的時間,還不足以将她徹底馴化成不會自我思考也沒有獨立人格的清水櫻。

兩個星期後,五條悟回來了。

清水櫻按照“老師們”教導她的內容,怯生生地和他說話,她不再稱呼他為“悟”,而是稱呼他為“主人”,她的主語裏甚至不再出現“我”。

年幼的五條悟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常:“……為什麽這樣和我說話?”

清水櫻被他驟變的臉色吓到了,“老師們”教她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能對悟大人說謊,所以只好磕磕絆絆地回答他:“是、是老師們教的……”

男孩蒼藍色的眼眸裏一片陰翳:“他們還教了你什麽?”

“他、他們還說……我依附着主人生存,是低人一等的存在,要心懷感激,絕對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也、也不能有私心……将來要把一切都奉獻給主人……”說着說着,清水櫻絞着手指困惑地小聲嘀咕,“可、可是‘低人一等’是什麽意思呢?”

她還太小了,甚至理解不了某些詞語的含義。

“這群混賬!”

聽完她的話,男孩尚且稚氣的臉上閃過一絲猙獰,清水櫻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看見過這麽憤怒——真是稱得上暴怒的一面,他站起身臉色陰沉地沖出房間找人算賬,當天五條家的宅子就塌了一半,修繕工作持續了好幾天。

自那以後五條家再也沒有安排過“老師”前來教導她。

清水櫻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她其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不知道五條悟會什麽會那麽生氣,也不知道外面時不時響起的巨大聲響是怎麽回事,她只是害怕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才會這樣,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過了沒多久,房間的木制拉門被推開,冬季晚風裹挾着庭院中千枝梅的清冷幽香魚貫而入,就連他的白色浴衣上也帶着凜冽的氣息。

五條悟走到她面前,微微蹲下,雙手按在她的肩上平視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從現在起,忘掉那群蠢貨交給你的一切。記住,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

“你不需要為我奉獻一切,也不需要為我犧牲。你不依附我而活,也并不低人一等。”

“櫻,你是人,是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有着獨立人格的人。”

年幼的清水櫻呆呆地望着他。

明明是光線模糊的夜晚,那雙蒼藍色的眼眸卻亮得像是有火在燃燒。

當年她還小,對于年幼的自己差一點就會被拐上彎路這件事并沒有什麽清楚的認知,只是為五條悟自那以後花了越來越多的時間陪她玩而感到高興。随着年齡的增長,知識的增加,三觀的成熟,她才逐漸明白當年的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離萬劫不複只差一步。

離開的時候,她又一次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個夜晚,想起了那個男孩曾經告訴她的話。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

【你不需要為我奉獻一切,也不需要為我犧牲。你不依附我而活,也并不低人一等。】

【你是人,是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有着獨立人格的人。】

清水櫻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她的愛情會失敗得一塌糊塗。

維系感情的正确方式絕對不是單方面的索取和給予,也不應該是單方面的支配和掌控,放棄尊嚴一味遷就的愛怎麽可能會得到好的結局。

每個人從出生起,就應該是平等的啊。

明明是很淺顯的道理,但她似乎忘記得有點久了。

不過沒關系,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算太晚。

清水櫻婉拒了家入硝子想要陪同她一起出去散心的提議,也沒有留宿在她家裏,一個人離開了東京。

硝子打算留校當校醫,最近在備考醫師執照,她不想打擾到她。

臨走前,她曾經和老師夜蛾正道有過一次短暫的通話。

夜蛾正道問她以後還打算當咒術師嗎,清水櫻沒有猶豫太久就給出了回答:“抱歉,夜蛾老師,以後,我可能……不會從事咒術相關的工作了吧。”

夜蛾正道沉默了一會兒:“是因為悟那小子嗎?”

“不是的。”清水櫻說,“和悟君沒有什麽關系,是我自己的原因……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但是我好像對于咒術或者說咒術界的一切,都不太提得起興趣。祓除咒靈也好,對抗詛咒師也好,只是因為大家都這樣做了,我也就随波逐流地跟着做了。有時候會很羨慕同學們,對于自己的理想和目标都有這麽清醒的認知,唯獨我好像是找不到方向的那個人。”

“明白了。”夜蛾正道沉聲道,語氣和緩,“櫻有想好以後做什麽嗎?”

雖然隔着電話看不見,清水櫻還是微笑了一下:“還沒有,不過應該會從事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吧。近期內打算出去旅游幾天,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可能多走走,就會找到答案呢?”

因為是短期旅行,旅游的地點局限在了日本境內。清水櫻以往一直待在東京,很少去日本的其他地方看看,也沒什麽旅行經驗。在選擇旅行地點的時候犯了難,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青年。

【“我住在橫濱,只是來東京出差而已。清水小姐還沒去過橫濱吧?離東京很近,海景很漂亮,治安也很棒,絕對是旅游散心的好選擇哦。”】

既然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那就是去哪裏都無所謂的吧?

清水櫻拖着行李,一個人搭乘電車前往橫濱。

大概做人真的不能亂立flag,這麽大的城市,她竟然又一次偶遇了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棕發青年。

名為“太宰治”的俊美青年風趣幽默,彬彬有禮,他表示恰好這幾天自己也沒什麽事,不如和她一起結伴逛橫濱。

或許是因為他外表實在優秀,即使是這樣自來熟的态度也絲毫不惹人反感。清水櫻在橫濱的這幾天,被他帶着幾乎逛遍了所有橫濱知名景點,而他又實在是個博聞強識,談吐不凡的人,洞察人心的本領爐火純青,只要他願意,幾乎能讓人時刻處于愉快的情緒之中。

沒來由地,清水櫻覺得他身上有股令人懷念的親切感,這種熟悉的信賴感和夏油傑帶給她的那種青梅竹馬般的親昵截然不同,有種春風拂面的溫柔,卻又總是模模糊糊隔着什麽似的,讓人看不真切。

她和他提過年幼時五條家試圖把她洗腦成沒有自我思想的娃娃的往事,棕發青年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

“愚蠢。”他微笑着評價,“兩個星期,這麽長的時間足夠完成一場群體催眠。而清水小姐所說的那群人竟然無法洗腦一個小孩子,這種糟糕的水準應該立刻切腹自盡。”

清水櫻有些不服氣:“在太宰先生看來,催眠別人難道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嗎?”

“并不想這樣說,但事實如此。”太宰治把手插在風衣口袋中,望着遠處的富士山,淡淡地說,“只要掌握了技巧,一切都會變得很簡單。從最基礎的心理暗示,到催眠洗腦,再到植入想法,這些在現實生活裏無處不在,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受其影響。小到一句話,一幅圖,讀過的一本書,大到和親人朋友的交談,網絡的輿論,普世的價值觀……你能确定自己腦海裏裝的真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受到了其他什麽人的影響嗎?”

清水櫻不解:“太宰先生,就算你這樣說也……”

“清水小姐。”他微笑着打斷了她的話,“日本有這麽多風景怡人的旅游地點,你為什麽唯獨選擇來橫濱?”

清水櫻下意識地說:“因為太宰先生你說——”

【清水小姐還沒去過橫濱吧?離東京很近,海景很漂亮,治安也很棒,絕對是旅游散心的好選擇哦。】

她突然頓住了。

只是一句話的功夫,他就已經輕松對她灌輸了一個“來橫濱旅游”的念頭。

不刻意,不露痕跡,甚至會讓人下意識地忽略掉,然而只要她在不久後冒出“旅游”的念頭,緊随而來的出現在腦海裏的地點就會是“橫濱”。

清水櫻恍然,她擡頭定定地望着他:“……所以你才說我們還會再見的。”

太宰治趴在眺望臺的欄杆上哈哈大笑了起來:“不要用那麽嚴肅的表情看我嘛,沒有你想的那麽恐怖哦,這只是最基礎的一種心理暗示,生活中随處可見的。畢竟我可不是那種會随便催眠女孩子的變态。”

“可是……”清水櫻又想了想,“太宰先生,這種方法有很大的漏洞。你怎麽能保證我一定會來橫濱呢?”

太宰治輕輕聳了聳肩:“我沒辦法保證。”

“沒辦法保證?”

清水櫻有些意外。

“是的。任何一種心理暗示也好,催眠也好,只能通過一些手段讓成功率不斷提高,但再如何提高,也達不到百分之百。”

不知道為什麽,聽他這樣說,清水櫻反而有點失落了:“……真的沒有辦法能把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百嗎?”

“唔,倒也不是沒有人嘗試過。”太宰治沉吟片刻,“但是,需要付出代價。”

“代價?”

他微笑着垂下眼簾,低聲道:“……很大的代價。”

一個星期後,清水櫻在橫濱的港未來游玩時,見到了一個熟人。

紮着丸子頭的少年不知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眼下一片青色,眉宇間也透露出幾分疲憊,和平日裏帥氣秀雅的模樣相去甚遠,以至于清水櫻看到他的時候甚至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夏油君?”她擔憂道,“這、這是怎麽了?”

夏油傑望着她:“你這幾天,有見過悟嗎?”

清水櫻搖了搖頭,不要說看見五條悟了,這幾日以來他們甚至沒有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短信。

夏油傑沉默片刻:“咒術界最近會很亂,你待在橫濱先不要回東京。”

“咒術界會很亂?”清水櫻隐隐不安,“夏油君,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夏油傑低沉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咒術界一天之內死了很多高層,初步判斷,是悟做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