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梨梨子翻看了一下同學聚會邀請函，時間定在了下個月，還早。
把那一天時間空出來就好了。梨梨子想罷，将邀請函随手放進櫃子裏，窩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
電視上在播放地方新聞，關于橫濱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好像港口黑手黨，武裝偵探社他們的新聞比較少，應該在有意規避，除非真的涉及到偵探社他們處理的案件，其餘的都不會在電視上看到。
異能力者聚集橫濱，得來的結果就是外界的不解，除橫濱以外的地方對異能力者的接受度很低，各種傳言到處飛。
梨梨子慢慢啃洗了的蘋果。
她以前還沒來橫濱，在到處流浪的時候，就是聽了一耳朵的傳言。
梨梨子咽下嘴裏的蘋果，突然，門被敲響。
扣扣。
***
中島敦回去要找梨梨子，結果差點下意識翻窗戶，他立刻大驚失色——自己第一反應怎麽可以是這樣的！？
于是少年悻悻地跳下去，又默默規矩地走樓梯，期間遇到一個醉漢，腳邊偶爾出現的空酒瓶更讓他唇緊抿。
必須讓梨梨子醬搬走才行……嗯，得問問她，要不然這裏實在是太危險了！
中島敦立在緊閉的門口，明明來了幾次了，每次都會莫名緊張。
因為他非常珍惜每一次的相見，也非常忐忑。
實不相瞞，超過三天沒和梨梨子醬見面中島敦就會胡思亂想——是不是要到分開的時候了？應該吧？總覺得梨梨子醬會離開……
然後擅自陷入失去的恐慌和傷心中。
或者想——梨梨子醬會不會出危險了？總忍不住去想少女被綁架被傷害而害怕哭泣的表情，然後瘋狂擔心，對不存在的“兇手”展露殺意，都隐藏在日常正常的舉動中，像是暗處獨自攀升的藤蔓，緊緊地依附她，又埋藏自己。
……等真正見面了，看到梨梨子醬的笑臉，那些奇怪的想法又會煙消雲散，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太奇怪了，自己。
梨梨子醬會這樣嗎？……肯定不會，所以只有他一個人談戀愛會這樣，她會不會覺得很麻煩……？
中島敦從沒有對她袒露過這些七七八八的紛繁的心思。
會覺得麻煩和莫名其妙的吧？
肯定會的。
少年的手停在門上，他咽了咽，再輕輕敲。
扣扣。
很快，門被打開，少女從門縫裏看着他，腮幫子鼓鼓的似乎在咀嚼什麽，她看清了中島敦的臉于是将門打開得更大些，咽下蘋果：“敦子，這麽晚了，你不在偵探社休息嗎？”
……糟糕了！他完全是無意識過來的！看見金發的可疑女人就跟着出去，回來又不自覺去見梨梨子醬了！
中島敦臉染上紅色，支支吾吾一陣：“嗯……我剛才看見有一個奇怪的人在梨梨子醬的窗戶邊……”
梨梨子壓根沒往“他怎麽看見的，難道他一下班就過來了嗎”的觀點想，她順着中島敦的話回憶：“哦，是索尼雅啊，我的高中同學。”
梨梨子想到什麽，笑了笑：“你不會以為她是壞人吧？不是哦，是我的朋友。”
梨梨子：咦等等……索尼雅是殺手來着…算了管他的。
中島敦胡亂點點頭：“那就好。”
梨梨子盯着少年有點淩亂的銀發看，她側過身：“要進來坐坐嗎？”
中島敦迷迷糊糊答應了。
天色已晚，頭頂的白燈不算明亮，亮度最高的是客廳的電視機，梨梨子遞給他一個蘋果：“給你。”
中島敦堪稱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接過蘋果，低低說了聲謝謝就慢慢啃。
梨梨子随意坐在一邊，看了看吃蘋果的敦子，随口道：“吃東西一口變小了呢敦子。”
以前都是大口大口的。
中島敦：“……”
他低頭看紅紅的蘋果，再啃下去就是一大口，清脆的咔嚓聲。
梨梨子：“勝負心來的太突然了喂。”
他們一起看搞笑綜藝，中島敦眼睛看着電視屏幕，但思緒完全是飄着的，也不知道飄到哪裏去。
梨梨子偶爾發出小小的笑聲，伴随咔嚓咔嚓的咬蘋果的聲音。
安靜的夜晚，只有電視屏幕裏的綜藝人的故意惡搞的聲音，耳邊還有少女的笑，仿佛一瞬間真的是寧靜的生活。
普通的生活。
一秒的恍然，他脫口而出：“梨梨子醬為什麽要離開那裏啊？”
少女立刻停止咬蘋果的動作，轉頭，靜靜地看着他。
中島敦反應過來，慌了神：“抱歉我不應該問的！”
梨梨子偏頭，忽然放松地笑出聲：“你緊張什麽，這又不是什麽禁/忌問題。”
中島敦：“但是也不能這麽……”
梨梨子想了想：“嗯……也不是什麽大事，在孤兒院也不能繼續讀書，沒有錢，還不如自己出來。”
中島敦松口氣，撓頭：“這樣啊，說的也是呢哈哈哈哈哈。”
梨梨子嗯了一聲，又擡眸看他，直勾勾的眼神，眼裏沒有怪罪等等的負面情緒，只有認真：“而且我想找你。”
中島敦一愣：“……”
“為什麽要在我住院的時候逃跑呢？”
中島敦一驚：“沒有！我沒有逃跑！……沒有的。”
梨梨子點頭：“嗯，我在出來之後就想通了，敦子可能是被院長趕走了，那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中島敦：“梨梨子醬……”
梨梨子：“我在想，敦子出去之後會不會死掉。畢竟活下去那麽難。”
“但我一出去就發現自己活着就很難了，況且世界太大了，我不知道去哪裏找你，也不知道找了你又有什麽用，我們只是朋友關系，我也沒有養兩個人的能力，也許我的作用只是幫你掃墓了。”
她墜入茫茫人海，站在十字路口茫然，那時候才發現自己跟個無頭蒼蠅一樣，那麽大的地方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更何況自己都需要生活下去。
退一萬步說，自己找到敦子又能怎麽樣呢？真是腦子壞掉了。
梨梨子：“嗯……所以我才出來幾天，找敦子的目标就消失了……抱歉。”
中島敦急忙道：“梨梨子醬不需要抱歉的！”
少女盯着他，中島敦驚慌微微睜大的眼睛恢複，一頓，沒有運動胸口卻在微微起伏地喘氣，他安靜下來，和梨梨子對視。
電視的聲音圍繞。
半晌，中島敦才幹巴巴道：“……永遠不需要抱歉的。”
梨梨子一頓，眨了眨眼。
相同的話仿佛時空轉換，回到小時候的一個陰雨天，敦因為被周圍人厭棄而躲在草叢裏抱着膝蓋哭泣。
小小的男孩縮成一團，銀發滴着水珠，雨水打在他單薄的身體，冷的瑟瑟發抖，或者是抽噎得瑟瑟發抖。
就算是哭泣也是壓抑着聲音，生怕吵到別人，眼淚順着臉頰混着雨水流下。
忽然，頭頂的雨停了，中島敦埋在手臂裏的頭擡起，滿臉淚痕可憐兮兮的，卻看到熟悉的女孩站在面前低頭盯着他，她撐的傘太小，支着手臂遮住他，女孩身後就暴露在雨中。
同樣小小的女孩黑發剪得亂糟糟的，長短不一，胡亂貼在頭上像雜草。
中島敦一愣：“暮雨……”
梨梨子似乎只是好奇：“中島你在做什麽？”
可能是心理防線崩塌，中島敦一股腦全說了。
他的膽小，他不受別人喜歡，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他應該怎麽做？
梨梨子認真聽完，大言不慚道：“中島只要你做我的尾巴就永遠不需要抱歉。”
中島敦一頓：“……诶？暮雨你不是和木村……”
梨梨子抱怨：“木村他忘恩負義，老是告我狀。我不和他玩了。”
中島敦：“……”
一時之間竟忘了他在煩惱什麽。
中島敦頑強地企圖把話題拉回來：“暮雨我不受別人喜歡的……大家都讨厭我……”
“我懂了。”暮雨梨梨子用她的霸王思維說道，“你在意別人不喜歡你——我跟你說，你跟我玩，這樣就只需要在意我，不需要在乎別人了。而且我還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幫你搶饅頭！”她不懂男孩的彎彎繞繞的敏感心思，只說她的方法，完全不知道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中島敦是自我價值的懷疑，而她卻僅僅想到小孩子間的“你和我玩我就對你好”“誰欺負你我就欺負回去”。
這把中島敦震驚住了，眼淚都忘記掉：“……诶？”
梨梨子煞有其事地點頭：“沒錯，因為我們是鐵鐵的朋友了！”
中島敦呆呆重複：“……只在意暮雨的想法？……就不用傷心了？”
不……再怎麽想都是奇奇怪怪的邏輯吧！
梨梨子：“對啊。”
她伸手，白嫩的屬于小孩的手攤開，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以後和我玩吧。捉迷藏蕩秋千跷跷板我都可以。”
此刻，梨梨子是一個和告狀的朋友大聲哔哔絕交之後妄圖找新朋友的人。
畢竟孤兒院小團體很多，她不想融入進去，也怪怪的。
中島敦愣愣看着眼前的手。
暮雨他印象不深也不淺，她總是會因為到處亂跑弄得身上髒髒的而受批評，但又意外地在孩子群裏很有感染力——盡管她沒興趣成為真正的孩子王，身後的一串非要黏着她的“尾巴”也被她丢掉不少，只剩下一個木村，現在木村也沒了。
喜歡吃饅頭，每次中島敦和其他人搶不到的饅頭都會落入她嘴裏，搶饅頭的能力一絕。
剩下的就沒了。
中島敦眼睛裏沒來得及落下的淚滑下去，眼裏映出藍藍的雨傘。
猶豫幾秒，一只有些髒的手遲疑地伸出，還沒有伸直，對方就一伸自己主動握住。
中島敦一驚，差點被嗆住。
梨梨子露出勝利的微笑：“好了！我們是好朋友了！”
中島敦莫名有點害羞，小聲：“嗯。”
梨梨子慷慨激昂：“現在就去讨伐木村叛徒！”
中島敦：“……………！？”
回到現在，以前的兩人早就成熟，并奇妙的改變了關系。
中島敦盯着梨梨子的臉出神。
回憶裏根本沒在意過的話現在卻在腦海中無限放大——
只在意暮雨的想法。
從沒在意這句話的，現在想來……
中島敦在少女的盯視中受不住，移開目光。
是太過在意了。藤蔓一圈圈纏繞在心髒，緊緊包圍。
中島敦：“而且…而且也是我傷害的梨梨子醬不是嗎？”
那道傷疤。
那流不盡的鮮血。
中島敦說着說着就違背心意地掉下眼淚：“是我不是麽？……他們說的對，我會給周圍人帶來厄運……現在在偵探社很開心，但是不能抹去以前的事情不是麽？我就是給大家帶來過厄運啊！”
梨梨子看着少年可憐巴巴的開始掉眼淚，整個人都蔫蔫的，陷入熟悉的自我厭棄的情緒。
在偵探社沒待多久，他的心态不可能一瞬間轉換。
梨梨子伸手，食指指腹按住中島敦的臉，軟軟的肉一下子就陷下去，淚痕濕濕的。
中島敦下意識握住她的手，又像被燙到一樣松開。
梨梨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根本不具備少年漫主角的嘴炮技能，只能放下手，用萬能的句式：“你別傷心，不是敦子的錯。”
不說還好，一說直接捅了馬蜂窩，中島敦沒有停下：“可是就是我的異能力傷害了梨梨子醬啊！也差點傷害別人……我帶給你的全是不好的東西……對不起我還答應待在你身邊，我……”
中島敦說個不停，所有的不安感傾瀉而下，還有在偵探社的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的忐忑。
明明覺得自己變得堅強成熟一點了的，怎麽在梨梨子醬面前又回去了啊……！這樣就太膽怯了。
中島敦想要憋住，但止不住眼淚，一邊想要停止，一邊又停不下。
梨梨子愣愣地看了一會兒。
完蛋，不知道怎麽安慰人。
半晌，中島敦快要如願停止時，突然少女湊近，他眼睜睜看着她貼上，異能力附帶的速度和反應能力通通報廢，直到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抽泣聲立刻停止，消失得無影無蹤。
中島敦：“！！！”
黃眸瞪大，她的氣息撲面，唇上不可忽視的感覺不斷地提醒他。
是親吻。
………是親吻！？？
梨梨子只是一碰就遠離，眼前的少年靜止不動仿佛一個木頭人，眼睛震驚地盯着她。
梨梨子遲來的害羞，但她堅持說完自己的理論：“不開心的時候做開心的事情就可以了。想不通就想不通管他的。”
中島敦：“……”
他聞言回神，一瞬間爆紅了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诶诶诶！！！！”
剛才發生了什麽！？！
剎那間什麽“我帶來了厄運”“我傷害了梨梨子醬”的消極想法都頃刻間消散。
腦子裏一直在放大方才的觸感，不斷回放。
——是什麽——不可能啊！！！
梨梨子自己還在害羞不想說話，卻看到中島敦由于過于震驚而向後倒去，直接從沙發上摔到地板，他不覺得疼依舊呆滞着臉。
中島敦愣愣：“……梨梨子醬，剛剛是假的？”
梨梨子認真：“是真的。”
中島敦沒聽進去：“是夢吧！？我太糟糕了竟然夢到這種事情！！啊啊啊啊！”
梨梨子摸了摸嘴，皺眉：“你想要忘記這個嗎？可是這是我初吻，你忘記了我就想打你。”
“………”中島敦死機，片刻之後咔咔地擡頭，“那…那就是真的……”
梨梨子被他搞得害羞的情緒被打斷，“當然了！”
接下來梨梨子看着中島敦呆呆跪坐在地板上，似乎在思考人生。
她思索一會兒，準備再去拿個蘋果洗了吃，剛伸手去夠茶幾的水果，一只手比她迅速地攔截。
中島敦的眼睛變成蚊香圈，急匆匆道：“我來！”
他轉身去廚房洗水果。
梨梨子：“……”
洗完他小心翼翼地将蘋果放在她手心，繼續坐在地板上死機。
梨梨子啃一口：“……”
過了會兒她要拿紙巾，中島敦死機狀态立刻恢複，大聲哔哔：“我來！”
然後把紙巾小心翼翼遞到她手裏。
梨梨子狐疑地看他，少年一對上她的眼睛就害羞得臉紅，抿唇，移開視線。
梨梨子：“……”莫名有種他是少女，而她是爺們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梨梨子盯着手裏的紙巾，腦子裏燈泡一閃，清了清嗓子：“渴了。”
中島敦：“我去接水！”
梨梨子接過喝完：“嗯……想要吃橘子。”
中島敦：“我來剝！”
梨梨子享受了一番，“想要肉墊。”
中島敦“嘭”的一聲将手化為虎掌，收好利爪。
梨梨子揉了揉，毛茸茸的。
……親吻還有這種效果……？
诶等等，敦子本來就這樣，只是——
梨梨子看向他，中島敦整個人似乎陷入一種既害羞又想靠近又覺得自己糟糕又不敢相信的奇妙糾結少女心思。
冒着粉紅泡泡，泡泡急切地往梨梨子那裏擠，下一秒就要把她淹沒。
梨梨子沉思。
只是表現的更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