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到了家梨梨子等中島敦進去洗,?自己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她覺得洗澡的順序當然有講究——那種第一個洗澡然後躺在床上玩手機,而對方還需要忙碌的輕松感實在太棒了!

所以她把這種機會讓給了中島敦。

她鹹魚一樣在沙發上翻身繼續躺。

在浴室的中島敦不這麽想。

他脫掉衣服,浴室才打開燈與熱水,涼嗖嗖空蕩蕩的。

鏡子還沒有起霧,?清晰地照出少年沉靜下來的神色,?沒有在偵探社衆人和梨梨子面前的柔軟的表現,?他只是異常認真地将梨梨子遺落的洗臉用的發帶撿起來用熱水洗了一遍重新挂上去。

沒有以前少女洗過澡之後那種溫暖上升的水汽,更沒有她随便擺放的沐浴露,每次中島敦洗完澡之後首先要做的就是收拾梨梨子進浴室弄出的殘局。

……更重要的是,沒有她的氣息。

中島敦:“……”

……不不不,他不是癡/漢啊喂!是指那種“他處在她存在過的空間”的奇妙感,有種讓他觸電的心動。

雖然過于靈敏的鼻子依舊能聞到少女的沐浴露香味就對了……

中島敦仿佛一只寂寞的虎喪喪地快速洗完澡,打開門,濕噠噠的白發貼在臉上,?發梢在滴水,皮膚在冒粉色熱氣一樣。

一開門,浴室的白霧一股腦往外跑。

梨梨子差點睡着了,?聽到聲音驚醒,?翻身從沙發上下來,打哈欠,淚花跟着湧出:“……那我去洗了。”

路過中島敦,?他低低嗯了聲,梨梨子沒在意拿了睡衣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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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熱氣騰騰,她脫衣打開淋浴。

擺放整齊的沐浴露與洗發液又被少女弄亂,?梨梨子從不在意這個,反正依然放在那裏的,她找得到。

洗完出浴室,?原本應該安安穩穩躺在床上的少年卻還在客廳坐着,濕漉漉的白發吹幹,柔軟的發質,有些蓬松的掃過耳廓。

紫黃眸直勾勾看着她。

梨梨子莫名覺得他像只等待主人的大狗,現在需要她的投喂。

梨梨子沒多想,俯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睡覺。”

中島敦瞪大眼,下意識捂住被親的地方。

梨梨子進卧室,囑咐他:“關燈哦。”

“哦……哦哦好。”中島敦臉微紅,急忙起身關燈,客廳暗下。

梨梨子鑽進被窩,中島敦進卧室也關掉了燈,他夜視視力很好,毫無阻礙的走到床另一邊上去。

耳邊是少女的呼吸聲。

中島敦卻惦記着她白天去見的高中同學,他閉上眼睛。

梨梨子雖然也在孤兒院生活,但她其實一開始和大家都不一樣。

因為,她是有父親的。

中島敦忍不住去想他不存在的梨梨子高中時光是怎樣的。

一定有很優秀的男生喜歡她吧,能陪她寧靜的度過一生的……沒有異能力的人。

……糟糕,一想到以前可能存在的,窺視梨梨子的人,中島敦就控制不住想要焦躁翻身的欲望。

這種恐懼他刻意遺忘,在進入偵探社沒有重新遇見梨梨子之前,他将無數關于她的情緒深深隐藏。

只是偶爾——真的只是偶爾,遇到黑頭發的委托任務的年輕小姐他會陷入回憶一瞬。

心思敏銳的太宰治某次還不懷好意地湊他耳邊:“很像嗎?和另一位敦君的小姐。”

失神的中島敦一驚,手裏的資料都險些掉落,對上周圍一圈人的眼神他忙道:“抱歉……”

太宰治說完卻輕飄飄離去,仿佛真的只是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中島敦安靜。

其實不像。

沒有人會像梨梨子醬,沒有人會像她。

即使外貌有相同點在中島敦眼裏卻依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因為梨梨子醬是獨一無二的啊。

他僅僅是……找個借口想想她而已。

他不配想梨梨子醬吧?畢竟現在他知道是自己傷害的她啊。

但是……腦海中她的身影完全控制不住地出現,一次又一次,中島敦慌亂地想要将“梨梨子”從腦中擦去,倒頭來伸手卻是緊緊地擁抱,緊緊地拽住。

直到“梨梨子”在他的思想空間裏融化,變成泡沫消融在他懷裏。

表面中島敦一如既往,笑臉相迎,跟在國木田先生的身後努力地學習。

實則在內心蜷縮成一團不斷地落淚。

好想見她……好想好想。

………

很久很久以前,孤兒院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那一天院長帶來一個黑頭發的女孩子,他說她沒有代稱數字,因為她只是寄宿在這裏,總有一天她的父親會将她帶走。

中島敦那時候沒有關禁閉,他藏在人群後面,只遠遠看了一眼。

與他們毫不相同的幹幹淨淨的衣服,幹幹淨淨的臉,她站在那裏,仿佛站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而不像他們。

于是暮雨一開始是遭受排擠的。

她不和他們一樣的作息,因為她的父親給了院長一大筆錢,暮雨甚至可以讀書。

在她每天早上離開孤兒院去往學校的時候,所有孩子都在望着。

就連院長都不會怎麽管教她——除非她觸碰了他在孤兒院給孩子們制定的規則,帶頭破壞。事實上暮雨還真破壞過,帶着她新交的朋友。理所當然地受到懲罰。

中島敦沒注意暮雨,他被籠罩在院長的恐懼之下。

沒人喜歡他。沒有人。

直到他在草叢裏偷偷哭泣被暮雨看到,她邀請他成為自己的朋友。

做夢一樣。

時間一天天過去,日子越久,暮雨就越被院長掌控,她很不聽管教,因此經常受傷,但院長不會打她露出來的皮膚——為了不讓她上學時被看到。

有幾次是因為她不讓他打中島敦,一個孩子阻止不了什麽,中島敦卻很感激,似乎連傷口都沒那麽痛苦。

啊啊,還有人在意他嗎?

在被關禁閉的房間又一次被毆打,一拳一拳,大人的力量讓他痛苦不堪。

中島敦只敢發出細細低低的抽泣聲。

吱呀——

院長走出去。

躺在地上的男孩才有緩口氣的空間,他急促呼吸着,口鼻流下的鮮血順着臉頰再到冰涼的木質地板。

手腳因為太疼了,他居然有種失去四肢的錯覺,即使四肢在不受他控制的顫抖。

忽然,又是腳步聲。

中島敦心髒一緊,站在他眼前的鞋子卻是白色的學生穿的布鞋。

中島敦愣愣擡頭,逆着月光,梨梨子的黑發邊緣透出一股柔和的微光,粉色的眼一眨不眨地低頭看着他。

沒有同情,沒有憐惜,甚至像看一個普通遇見的人一樣沒有多少情緒。

……但是中島敦卻莫名放松下來。

“別看我”的膽怯感悄悄褪去。

他細弱的聲音:“暮雨……”

“中島。”女孩的聲音倒是清亮。

她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坐下,把他架起來靠在她肩膀上。

由于動作粗魯牽扯到中島敦的傷,他卻悶聲不吭,全部心神都聚集在他側臉靠着的女孩肩膀。

兩人挨着坐在地板上,男孩整個人有氣無力地靠在女孩身上喘氣,鮮血流到她幹淨的上衣,中島敦應該立刻抱歉地遠離,但是他痛得雙眼的視線模糊,只能急促呼吸,無意識盯着空中一點,沒辦法察覺自己的錯事。

“馬上我就會成為你真正的朋友了。”暮雨梨梨子突然說道。

中島敦:“……诶?”

暮雨低頭,和他對上視線,“我悄悄告訴你了好了。”

中島敦察覺到她湊到他耳邊,奇怪,她的呼吸灑在耳朵上的感覺居然和痛感一樣強烈。

她說:“我知道父親不會來接我的,這是謊言。而我幫助我的父親撒謊了,這會是我最後一次撒謊。”“院長很快就會知道真相。”

她會徹底融入孤兒院。

中島敦驚異地望向她。

暮雨……被抛棄了,被她活着的父親。

而她幫助了父親抛棄自己。

被死亡的人抛棄,被活着的人抛棄,竟然一時間分不出哪個更悲傷。

明明他更悲慘,現在卻為女孩露出哭一樣的表情。

暮雨她,在外面還做過試圖幫助孤兒院裏的人的想法,她告狀的結果就是休學一周,并且不知道和院長說了什麽,她再也沒有做過,身上有了新的傷。

更傷心的是,那些同伴因為差點失去庇佑的地方而指責她。

事情當然比她一個小孩子想的複雜得多,這裏從不是什麽受外界秩序約束的地方,其餘外人休想幹涉。

而暮雨梨梨子永遠記得,院長給予她傷口時說的話:“暮雨,你再這樣,以後你不想在社會上立足生活了嗎,你知不知道後果——傷口無法讓你長記性,那麽什麽才能!你不想出去了嗎!”

他的懲罰讓她陷入逆反,直到被所謂父親的仇家按住抵在地板,頭破血流。

渾身宛如被涼水沖到低。

院長趕到才沒有出事,他冷冷的神色盯着她:“暮雨,你到底害怕什麽。我以為打會讓你長記性,我要怎麽管教你。”

女孩臉貼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眼睛終于流下淚水:“我只是……讨厭這裏。”

男人沉默良久,忽然開口:“站起來。”

回去又是新的傷口。

院長不知道,他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她聽話,他只會給予震懾的教育,暮雨是第一個意料之外的結果,和中島敦完全相反的存在。

也許這也是她會給敦帶來一些其他東西的原因。

禁閉室內,暮雨梨梨子擡手,盯着中島敦的臉,用手指點了點淚珠,制止它的行動:“……”

“院長說過什麽嗎?”

她一談起那個人,中島敦就忍不住發抖。

他不想說的,但一股力量促使他開口:“院長說……我死在外面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暮雨聞言沉思一會兒,銀發的男孩說不清什麽心思,他擡頭幾乎是渴望地直勾勾盯住女孩的側臉。

他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麽。

暮雨梨梨子轉頭認真道:“的确是這樣。”

中島敦:“………”

她沒察覺對方灰暗下去的眼神,自顧自道:“因為你不認識外面的人,死在外面當然不會有人在意。而且死在外面我在孤兒院也不知道,還以為你逃跑了呢。”

“……啊?”中島敦愣了愣,悲怆的情緒被打亂,竟是呆滞了表情。

梨梨子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她冥思苦想片刻,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中島敦愣住,任由她揉。

梨梨子認真:“所以死在孤兒院吧。我會在意到連續哭一個月的。”

“……”中島敦脫口而出吐槽,“難道沒有不死的選項嗎?”

“诶?可是你給的前提不是死了嗎?……算了。”梨梨子大人一樣的無奈嘆口氣,作出一副縱容他的寬容模樣,又揉了揉他的頭發,用紙巾擦掉他臉上的血跡,一下一下,男孩呆呆的臉顯露。

“那就不會死好了。”

中島敦忽然沒了悲傷的心情,充滿對她的吐槽欲:“暮雨……你……”

“叫我梨梨子就好。”

“诶?嗯……那梨梨子……醬?”中島敦末尾卻冒出一個墜音,他說完自己先臉紅,忙要駁回自己的話。

梨梨子更快地點頭:“可以。”

中島敦一頓,悄悄收回到嘴邊的話,弱弱地嗯了一聲。

明明沒有那些溫溫柔柔的話,沒有那些同情他,心疼他的動作與話語,沒有能成功開解他的大道理,甚至沒有一句“你疼不疼”。

因為她沒有能力弄到傷藥,沒有能力阻止院長,沒有能力讓他解脫痛苦。

甚至她自己也深陷漩渦。

所以梨梨子不會給予他多餘的希望,簡簡單單的陪伴而已。

明明只是這樣……

中島敦摸了摸自己被她揉亂的頭發,低頭,女孩已經開始趴在地板上拿出作業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他坐在她身邊。

靜谧的房間只有兩個人,房門大開,也許院長很快就會回來。

中島敦卻突然沒了他來臨的恐懼——或者說,恐懼的是會打破現在局面。

“梨梨子醬……”

“嗯?”女孩在算數,沒擡頭。

小到不能再小的聲音:“你…你會……一直陪伴我嗎?”

沒錯,僅僅是她的陪伴,卻奇妙的緩解他的痛楚。

好奇怪,梨梨子醬這個人也很奇怪。但是……他也奇怪地不想離開她。

梨梨子看向中島敦,領口落下一點,被衣物遮住的院長造成的傷痕隐隐約約。

中島敦一對上她的眼睛就立刻慌張道:“不不不不是……是……你會一直待在孤兒院嗎?……當當然我是希望梨梨子醬能出去……嗯那個……”

說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混亂得很。

梨梨子看了他半晌,像被老師抽問一樣認真道:“第一個問題的話,我會,只要你不離開。第二個問題的話,我不會,我非常不滿意這家孤兒院,院長經營的不行。”

“……”中島敦一邊感動一邊充滿吐槽欲。

梨梨子醬……為什麽把離開孤兒院說的跟自己是老板,馬上撤資一樣啊……

梨梨子最終沒寫完,因為幾分鐘後走道傳來大人的腳步聲,她忙收拾東西,站起來:“我要走了,這次要關多久?”

中島敦估算時間,他已經能計算院長關他的大致時長:“一天……?”

梨梨子點頭:“你出來,我帶你去看初春的……嗯………”她思考幾秒。

中島敦穿着薄薄的樸素衣服,在疼痛下他卻笑出來:“是鮮花………”嗎?

“毛毛蟲。”暮雨梨梨子嚴肅着臉。

中島敦:“……啊……謝謝……”

不是太期待……

所以值得期待的只有女孩的陪伴。

“再見。”

“嗯……再見,梨梨子醬。”他頓了頓,私心裏加了句,“明天見。”

梨梨子搖頭:“明天我上學。”

中島敦:“啊……”

梨梨子沒看到他驟然失落的神情:“後天見。”

中島敦又可以了,軟軟地笑道:“嗯!”

梨梨子離開,沾上鮮血的紙巾被他好好放在地板的縫隙裏——中島敦的衣服沒有口袋。

像是藏一個寶物,在陽光重新照進來的那天,他會重新擁有它。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10-03?19:07:36~2021-10-04?22:27: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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