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送禮
“不是四姑娘, 是六姑娘,”含光低聲将內宅發生的事情簡單講述一遍。
楚昕不以為然地“切”一聲,“哼,她只對付我有能耐, 為何當時不把鈴铛扔到表姑娘臉上?”
含光無奈道:“四姑娘遠來是客, 怎能如此放肆,且趙氏作為長輩待她不管不問, 否則何公子也不會請托世子爺照拂四姑娘。”
“那也不借, ”楚昕再抽一支箭, 對着箭頭吹口氣, 搭在弓弦上,“除非四姑娘向我認錯,以後不在祖母面前出馊主意……看見我态度要恭敬,我就勉為其難地把八音匣子送給她。”
張弓、拉弦, 箭矢穩穩地插在靶子中央。
含光暗暗點下頭, 随即又搖搖頭, “那我照此回給文竹。”
文竹是瑞萱堂的小丫頭,剛十一歲, 口齒非常伶俐, 經常被使喚着往外院跑腿傳話。
楚昕毫不在意。
他的東西, 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 便是秦老夫人也奈何不了。
只是想起何文隽的請托,不免有些心虛。
似乎他并未盡到照拂的責任。
楚昕目光閃一閃, 揚聲對即将走遠的含光道:“讓遠山過來伺候。”
含光跟承影是他請封世子那年,貴妃娘娘賞賜的侍衛。
貴妃娘娘還賞了兩個丫鬟,蕙蘭和劍蘭。
含光一身好功夫, 行事也穩重,就是太愛管閑事,動辄說這樣不對,那樣不妥。
遠不如自小跟随他的遠山和臨川來得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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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楚昕把囊中箭矢盡都射完,身穿靛藍色裋褐的遠山屁颠屁颠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說:“世子爺有何吩咐?”
楚昕放下弓,“去買點東西,不拘價錢,要快,最好趕在未初之前回來,多買點兒。”
遠山茫然地眨眨眼,猛地拍一下腦門,明了地說:“世子爺瞧好吧,準保誤不了事兒。”
射這一會兒箭,楚昕已出了滿身薄汗。
他回覽勝樓洗把臉,換了件鴉青色長衫,再出來,小厮臨川回禀說,松濤院那幫人待得無聊,跑去劃船了。
楚昕晃晃悠悠地往那邊走,離得近了,只聽得陣陣喧鬧,卻是顧常寶等人分成兩隊,每隊四人,各搖一只小船正比賽誰劃得快。
其餘人在岸邊助威打氣。
林四爺身旁站着一人,穿緋色長衫,約莫二十歲左右,膚色白淨氣度斯文。
竟是長興侯陸知海。
楚昕請封那年,陸知海承襲長興侯的爵位,去禮部謝恩時,兩人曾有過一面之緣。
陸知海笑着過來見禮,“不請自來,多有打擾,還請楚世子見諒。”
楚昕笑道:“是我考慮不周,早應該送張帖子過去,待會兒我自罰三杯給侯爺賠罪。”
兩人正寒暄,相隔十丈開外的臨波小築,張珮煩躁得不行。
小半個時辰之前,綠绮告訴她,桂花、四兒等都被看管了起來,那對惹事的銀鈴也還給了張二太太。
張珮沒當回事。
天塌下來有姑母頂着,只要姑母還是國公夫人,她就毫發無傷。
更何況,她是為了楚映。
楚映讨厭楊家人,她才出這個頭。
張珮煩躁得是因為自己的計劃被打亂了。
本來演奏完這支曲子,她借口廚房要做荷葉雞,乘船去摘荷葉,然後裝作不小心落水。
那片荷花離賞荷亭極近,楚昕水性也不錯。
他作為表兄,而且是在自己府裏,肯定要跳下去救人。
大庭廣衆之下,兩人濕漉漉的抱在一起,姑母和娘親再從中斡旋幾句,親事基本就板上釘釘了。
沒幾年大家只會記得她是世子夫人,至于這場親事是怎麽來的,誰還會在意?
可眼下,湖面兩條船像瘋了似的來回劃動,世子表哥又不在船上。
她若掉下去,指不定被誰救上來?
張珮百般無奈地打消了這個念頭,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朝遠處瞄,搜尋着那件緋色衣衫。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群裏,只一人穿緋衣,很容易便看到了。
颀長的身材、挺直的身姿,袍擺被風吹動,衣袂翩飛,将周遭人襯托得黯然無光。
張珮癡癡望着,只可惜“楚昕”始終未回頭,以至于她沒能看到那張俊美的臉。
“賽舟會”很快結束。
顧常寶半邊衣衫都打濕了,懊惱地從船上下來,“只差了半個人身遠,要是再加把勁,今兒就賺大發了。”
“還不是怪你?”東平侯秦家的二公子跟在他後面下船,“還差三十丈,你就袖着手不搖橹。”
顧常寶怒極,“怎麽能怪我,我手都磨破了,疼得厲害。”
兩手伸開,細嫩的皮膚上,虎口處的水泡格外明顯,還有道磨紅了的血絲。
秦二公子也伸出手。
掌心不見血絲,也沒有水泡,卻布了層薄繭,一個連着一個。
顧常寶讪讪地說:“我沒法跟你比力氣,你從小習武,又上沙場打過仗。”
“你能跟我比什麽?”秦二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比讀書?”
顧常寶讀書也不行,他開蒙後連《論語》都沒讀完,而秦二公子卻取得秀才的功名後又棄筆投軍。
顧常寶文不成武不就,臉上也有些難堪,嘴上卻不服輸,“比我強的人多得是,你要有本事就跟何公子比,你能比得過他嗎?”
秦二公子坦然地說:“差之遠矣……何公子天資聰明,聽說對布兵排陣極有心得,去歲冬,我專程往濟南府拜會,卻是無緣得見。說起來,我也是受他啓發才去的寧夏,雖然寸功未立,可這兩年邊關生活使我得益匪淺……好男兒自當保家衛國成就一番蓋世功業。”
陸知海笑着搖頭,“非也,征戰沙場固然能封妻蔭子,讀書讀得好不照樣名動天下?歷朝歷代,留下墨寶的文人士子可比會打仗的武夫多出好幾成。”
秦二公子不敢茍同,卻無意與他争辯,遂淺笑着拱拱手,“你我見解不同,各持立場即可。”
男客這邊午飯擺在松濤院的三間暢廳裏,分成兩桌,林四爺、陸知海等文人一桌,秦二公子等喜歡舞刀弄槍的一桌,顧常寶左看看右瞧瞧,哪桌都融不進去,遂擠在楚昕身邊坐下了。
相較于男客的随意,女眷這邊的席面則井井有條。
夫人太太們坐了兩桌,姑娘們是三桌,秦老夫人、錢老夫人以及忠勤伯夫人等四位上了年紀的,則單獨在裏間炕上擺了一桌。
張珮蝴蝶般穿梭在各桌席面間,時而吩咐下人給夫人們倒茶,時而招呼着給姑娘們上酒,忙得不亦樂乎。
錢老夫人隔着屏風瞧見,笑道:“真是個心思玲珑的……梅丫頭說,姑娘們那邊玩得很盡興,除了賦詩作畫,還編排了曲子,聽說都是張二姑娘張羅的?”
“珮姐兒是個能幹的,”秦老夫人話裏有話地說:“張氏身體原本就差,伺候我這兩個月精神更是不濟。珮姐兒心疼她姑母,過來幫襯幾天。我尋思着得空進宮,求了貴妃娘娘的恩典,怎麽也得給她挑個家世好、人才好的夫婿。”
言外之意,她壓根沒打算把張珮許給自家孫子。
午飯過後,丫鬟們撤去碗筷上了茶水點心,大家略略用了點,幾位年長的要歇晌,年輕的則惦記着家裏孩子,紛紛起身告辭。
張珮笑盈盈地随在張夫人身邊送客。
蕙蘭捧了只精致的海棠木匣子走過來,屈膝福了福,“表姑娘,世子爺送給您的東西。”
聲音清脆,仿若黃莺出谷。
花廳裏尚有三五位夫人仍在敘話,聞言不約而同地看向這邊。
張珮“騰”地紅了臉,心中既喜且驚。
蕙蘭是楚昕身邊伺候的大丫鬟,她親自過來送東西,會是什麽呢?
張珮含羞帶怯地接過匣子,“多謝姐姐專門跑一趟,打發個小丫頭就是了。”
蕙蘭笑道:“世子爺吩咐不敢不從,世子爺還說請表姑娘當面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呀!竟然問她喜不喜歡?
十有八九是打聽到她的喜好了。
她最喜歡點翠的首飾,還有羊脂玉,岫岩玉也可以,但是必需要成色好的才行。
這麽大的盒子,應該是一整套的頭面吧?
張珮激動不已,匣子差點脫手。
蕙蘭忙伸手幫她托住匣子底部,張珮顫巍巍地打開蓋子,頓時目瞪口呆。
裏面大大小小七八只鈴铛,有黃銅的,有包銀的,小的約莫鹌鹑蛋大,大的足有成人拳頭那般。
蕙蘭指着那只黃銅鈴铛,“是從南市張屠戶那裏得來的,原本是系在羊脖子上的,”又指着拳頭大的鈴铛,“是從興順車行買的,用來拴騾子的……那幾只小的,有的是拴狗的,有的是拴貓的。世子爺得知表姑娘專愛這些畜牲戴過的玩意兒,所以特特買了來……”
楚昕還吩咐蕙蘭把最大的鈴铛幫張珮戴在脖子上,因為那只聲音最響,隔着老遠就能聽見。
可看到張珮面色慘白如紙,蕙蘭生生把這句話咽下了,臉上依舊帶着笑意,“世子爺還說,這些留着表姑娘慢慢戴,以後遇到好的,定然會替表姑娘搜羅來。”
說罷,屈膝再度福了福,松開托着匣子底部的手,轉身欲走。
張珮手抖得根本拿不住,匣子“當啷”落地,大小鈴铛滾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