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發落

幾位夫人面面相觑, 既懊悔沒有趕緊告辭,竟然遇到這種尴尬事情,心裏又隐隐有些激動。

多麽難得的閑聊話題啊,得早點回家說給家裏人聽聽。

卻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機會脫身, 只靜靜地等着, 一動不敢動,生怕有人注意到她們。

餘新梅也沒走, 想笑又不敢笑, 手緊緊地捂住嘴巴, 跟楊妧大眼瞪小眼。

好容易把笑意憋回去, 俯近楊妧耳邊,“楚世子這行事做派……太合我心意了,這丫鬟也是,別被打板子發賣才好, 得設法保住她。”

楊妧抿唇笑, 輕聲回答:“是貴妃娘娘賞賜下來的丫鬟。”

換成別人, 未必敢這麽大膽。

張珮傻傻地看着腳前的鈴铛,腦中一片空白, 只有蕙蘭清脆的話語不斷地回響, “表姑娘留着慢慢戴。”

留着慢慢戴。

慢慢戴……

她才不要戴牛呀、馬呀用過的東西, 這不是羞辱人嗎?

說她牛馬不如。

表哥怎麽能這般對待她?

虧她還是嫡親的舅舅家的表妹。

張珮委屈得不行,淚水簌簌而下, 順着臉頰“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張二太太急沖過來,沒想着給張珮拭淚, 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喊道:“阿珮,我可憐的阿珮。你說這是何苦來, 跑前跑後忙活好幾天準備這花會,辛辛苦苦就是為了讓別人作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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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問張夫人,“她姑母,你說句話,阿珮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昕哥兒這般對待她?如果傳出去,阿珮還怎麽嫁人,還讓不讓人活了?”

拉着張珮的手,四處找柱子,呼喊着要撞牆。

“嫂子,你放心,我定然會給你個說法。”張夫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咬了牙道:“來人,把大爺叫過來。”

秦老夫人面帶鄙夷地看着張夫人,心裏一陣陣發冷。

這個蠢貨,該不會又想借機讓楚昕娶張珮吧?

就像前世一樣。

錢老夫人見秦老夫人臉色發白,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臂,勸道:“你這病剛好,千萬不能上火。氣大傷身,你身子骨好了,這一家大小才能過得好。”

秦老夫人深吸口氣,勉強擠出個笑,“我明白,讓你見笑了。”

“哪家沒有點糟心事兒,誰笑話誰啊?”錢老夫人揚聲招呼餘新梅,“梅丫頭,吃飽喝足了,咱也該回去了。”

經過張二太太身旁時放慢步子,溫聲道:“都還是孩子,鬧着玩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張二太太尖聲道:“哪能算了,在自己親姑母家都被欺負,若是到別家去,還不得被人踩到腳底下。”

送上門的好機會,她一定得抓住了。

自從公爹過世,來往走動的人少了不說,家裏進項遠不如以前。

得虧張夫人時不時往家裏貼補點兒,但小姑性子軟,至今也沒有把持楚家的中饋,貼補非常有限,每年不過七八百兩銀子,哪裏夠花用的?

張珮卻聰明又果斷。

如果能嫁進國公府,姑侄兩人齊心合力,熬死秦氏老太婆,偌大的家業豈不就完全握在張家人手裏了?

張二太太所要不多,給她換座五進五開間的敞亮宅子,幫兩個兒子謀個像樣的差事,再每年從手指縫裏漏個三五千兩銀子給她,日子就過得很舒坦了。

錢老夫人不跟她糾纏,昂首挺胸地往外走。

其餘幾位夫人見狀,緊跟着起身告辭。

楊妧跟秦老夫人知會聲,主動請纓去送客。将客人送至二門,正要回身,聽到腳步聲響,卻是楚昕大步流星地從外院進來。

楊妧福一下,往旁邊讓了讓。

楚昕只作沒瞧見她,擡着下巴 “哼”了聲,擦着她的身子經過。

楊妧失笑。

自從那天強壓着楚昕給顧常寶送請帖之後,他再沒搭理過她。

這都過去好幾天了,看樣子火氣還沒消呢。

心眼也是夠小的。

可楚昕相貌着實出色,即便是鼻孔朝天的傲嬌模樣,也讓人感覺賞心悅目。

遠遠看着楚昕身姿矯健地踏進花廳,楊妧略思量,對青菱道:“我不過去了,你去花廳等着,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回霜醉居看着六妹妹歇晌覺,沒人問就算了。”

張二太太肯定要跟楚昕掰扯一陣子,她在場不合适,不如避開為好。

青菱答應着,悄悄溜進花廳,找個不起眼的角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定了。

張珮瞧見楚昕,心裏百般委屈都湧上來,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般撲簌簌往下掉。

楚昕看都不看她一眼,躬身給秦老夫人行個禮,親昵地問:“祖母辛苦一上午,怎麽不眯會兒眼歇一歇?”

秦老夫人笑道:“這不還有客人在,外院怎麽樣,人可散了?”

“東平侯秦家二哥在演武場跟承影切磋功夫,顧家老三沒事幹,死賴着不走,其餘人都走了。”

說罷,楚昕看向張夫人,“娘喚我,不知何事?”

張夫人指着桌面上已經收在匣子裏的鈴铛,“這是你送給阿珮的?”

“是啊,打發遠山跑了好幾處騾馬市才尋到這幾只。”楚昕漫不經心地應着,尋把椅子坐下,跷着二郎腿四下逡巡一番,指着角落裏的青菱,“一點眼色都沒有,過來倒茶。”

青菱打開壺蓋看了眼,“是去年的六安茶,要不要給世子爺換壺龍井?”

這會兒還早,新茶不曾下來。

“龍井不也是去年的?不拘什麽茶,趕緊沏一壺來,別太熱,要溫的,渴死了。”

青菱忙應“是”。

壺裏茶湯顏色還深,應該剛沏沒多久,青菱不再另換新茶,往裏續了半壺開水,斟出一盞,恭恭敬敬地奉到楚昕面前。

楚昕一口喝完,指指茶盅示意再倒,“四姑娘呢?秦二爺打算去濟南府拜會何公子,想請教些許事情。”

“六姑娘歇晌覺,四姑娘回去守着了。”青菱依着楊妧先前的吩咐回答。

張珮聽着兩人一問一答,跟自己半點關系都沒有,只覺得無限心酸凄苦,掏帕子擦把淚,袅袅走到楚昕面前,幽怨地道:“表哥,我可是做錯了事情,你為何用這些東西來羞辱我?”

她臉上淚痕猶存,一雙桃花眼盈盈含淚,看着楚楚動人。

“羞辱?”楚昕訝然挑眉,“表妹誤會了。”随手拿起一只黃銅鈴铛搖了搖,“多好聽的聲音,你不是喜歡牲口戴過的鈴铛嗎?”

“我,”張珮撅了嘴,眼淚又要往下落,“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楚昕輕笑,帶幾分鄙夷,“二舅母親口所說,難不成我的丫鬟聽錯了?因為二表妹最喜歡鈴铛,所以才将外祖母養貓的銀鈴送給楊六姑娘做見面禮,不是嗎?”

張珮嘴唇張了張。

這樣的問題叫她怎麽回答?

張二太太想起先前錢老夫人說的話了,“哈哈”笑着打圓場,“阿珮不過一時調皮跟六姑娘開個玩笑,這不已經要回來了?昕哥兒也是,怎就當真了?”

“我也跟表妹開玩笑,表妹不喜歡正好,過陣子追風下了崽,給小馬駒系上,省得另外找鐵匠打。”楚昕笑着,再度搖搖鈴铛。

鈴聲清脆,傳遍了花廳每一個角落。

張珮不喜歡,所以楚昕要給馬崽子系。

張二太太面上撐不住,笑容也擠不出來了,“玩笑哪能随便開?阿珮正是要說親的時候,被你這玩笑牽連,嫁不出去怎麽辦?”

一邊說一邊朝張夫人擠眉弄眼。

只待張夫人跟一句,“若真嫁不出去,只能讓昕哥兒負責”,那麽她立刻順着杆兒爬上去。

張夫人跟她都樂見其成,好容易抓到這個機會,無論如何要把親事定下來。

張二太太這張嘴變得極快,說開玩笑是她,說不能開玩笑也是她。

只要對自己有利,反正是張口即來。

楚昕渾不在意地說:“那就剩在家裏好了?表妹這種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嫁到誰家誰家倒黴。”

秦老夫人幾乎要拍案叫好。

事實就是如此。

前世楚昕不過沾了張珮的邊,已經夠倒黴了。如果真要娶回來,楚家恐怕再無安寧的一天。

張二太太怒了,氣急敗壞地看向張夫人,“你聽聽,嫡親的表妹,就這麽咒她?”

張夫人道:“昕哥兒,不許胡說!”

秦老夫人卻揚聲道:“我覺得昕哥兒這話沒錯……荔枝,把人都帶上來。”

沒多大工夫,桂花、四兒等人便被婆子押送過來。

起先四兒還嘴硬,“啪啪”幾個嘴巴子之後,便說了實話。

綠绮給了她二兩銀子,讓她把孫家大爺哄騙到假山那邊,三個小丫頭卻是藕紅吩咐二門上的吳婆子去找的,都是家生子。

引着楊妧等人抄近路的桂花則是聽藤黃說了一嘴。

綠绮是張珮的丫鬟,藕紅和藤黃是楚映的丫鬟。

張珮沒有否認,捏着帕子抽抽泣泣地說:“阿映讨厭楊家姑娘,不想讓她們在家裏住,所以就想了這個法子,好叫楊家姑娘丢了臉面……我跟阿映從小要好,當然要幫她。”

把事情主因完全推到楚映身上。

秦老夫人看向楚映,“是這麽回事?”

楚映大喇喇地說:“沒錯,我就是讨厭她們,土裏土氣的還喜歡裝模做樣。祖母,她們要住到幾時?”

真是沒有最蠢,只有更蠢!

被人賣了還傻乎乎地幫人數錢。

秦老夫人氣得渾身顫抖,只覺得一股腥氣從腹部往上頂,她咬牙壓下去,抓起面前茶盅擲了出去。

茶盅“當啷”落地,碎成數半,茶水四濺飛出。

楚映不認錯,反倒急着抖了抖裙子,閃避到一旁,眸中甚是不忿。

見狀,秦老夫人愈加憤怒,哆哆嗦嗦地指着楚映,“我怎麽養出來你這個蠢笨惡毒的孫女!回去把《孝經》和《女四書》各抄一百遍,幾時抄完了幾時出來見人。”

“祖母!”楚映不滿地甩着袖子,又可憐巴巴地看向張夫人,“娘,一百遍,我就是抄到年底也抄不完。”

張夫人瞪她一眼,“快跪下給祖母賠罪。”

楚映這次不情不願地跪在地上,仰着頭問:“祖母,孫女實在不明白,到底哪裏做錯了?”

秦老夫人微阖雙眸,深吸口氣,吩咐荔枝,“你伺候大姑娘回去,記着,告訴守門的婆子,沒有對牌不得放大姑娘進出。”

荔枝應聲“是”,走到楚映面前,低聲道:“姑娘,走吧。”

“我不走,祖母,你要罰我總得有個理由,不能只因為我看楊家姑娘不順眼就這樣待我?到底誰是你的親孫女?”

秦老夫人喝一聲,“還不拉出去?”

立刻過來兩個婆子,極其利落地用帕子塞住楚映的嘴,一人一只胳膊架了出去。

楚映“唔唔”的掙紮聲很快消失不見。

張珮驚恐地看向張二太太,張二太太瞪大着眼睛不知所措,又轉頭看向張夫人。

這完全不是她們預想中的畫面。

秦老夫人素來跟彌勒佛似的,很少動怒,對膝下僅有的一個孫子和一個孫女更是親切和藹,從沒有黑臉的時候。

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竟然不顧情面地發落起楚映來?

對待自己的親孫女尚且如此,對張珮豈不還要嚴厲?

張珮兩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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