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吵架

馬蹄得得, 車輪辚辚。

秦老夫人習慣午飯之後歇晌覺,加上應酬一上午,已經累了, 剛上車便阖上雙眼開始打盹兒。

楊妧也有些犯困,神情委頓地靠在車壁上。

好在,這個時候街上行人不多,車駕得快, 不過兩刻鐘,便回到荷花胡同。

楊妧先下了車, 對楚昕道:“表哥,姨祖母身體乏了, 叫頂轎子吧?”

含光立刻去吩咐門房。

趁着等轎子的空當,楚昕狀似随意地問楊妧,“剛才周延江跟你說什麽?”

楊妧彎起眉眼, 既是回答他的問題, 也是說給秦老夫人聽,語調輕松歡快, “先前進京路上, 我給小婵遍過只籃子, 他看了喜歡,想讓我編只柳條筐, 然後說他的貓要下崽子了, 送我只小貓作為交換……我覺得小婵可能會喜歡養。”

秦老夫人道:“那孩子才剛十歲, 個頭長得真不小,只比四丫頭矮一寸……四丫頭以後要多吃飯。”

“我吃得不少,今天中午吃了好幾塊熊掌,味道非常不錯。”楊妧也很郁悶, 餘新梅和明心蘭都比她個子高,好像張珮也是,她平常的飯真是白吃了。

“你們席上也有熊掌?”楚昕溫柔地望着她笑,“我們席上也有,說是專門請豐合齋的師傅來做的。我們共上了十八道菜和四壇酒,顧老三他們喝的是七裏香,我只喝了幾盅秋露白。”

七裏香需要經過七蒸七釀,酒性烈,後勁兒也足,相較之下秋露白酒性更醇和,女子也能飲用。

秦老夫人欣慰地點頭:“昕哥兒做得對,顧三爺是在自己家,多喝點沒什麽,你要騎馬,應該有所節制。”

說話間,四個壯實的仆婦擡着轎子過來,楚昕扶秦老夫人上了轎,跟楊妧一起走在後面,低聲道:“我也能喝七裏香,我喝過一斤都沒事兒,還喝過更烈的燒刀子。去年冬天,到西山跑馬,在樹林子喝的。”

楊妧道:“烈酒傷身,還是少喝為好。”

“嗯,我只喝過那一次,因為太冷了,天又黑,差點迷路……你喝過酒嗎?”

Advertisement

聽到這話,楊妧有些恍惚。

出閣前沒怎麽喝過,只逢年過節應景兒地抿上一兩口,真正喝酒還是剛成親的頭兩年。

陸知海愛清雅,春天釀梨花白,秋天釀桂花酒。

她跟着打下手。

酒釀好了,盛在壇子裏埋到花樹下,過兩個月起出來,滿院子都是清冽的酒香。

兩人坐在水閣裏,對着月色小酌。

一壇桂花酒,兩人各分一半,正好喝至微醺,然後踩着月影回房。

不過,也只有那兩年而已,後來陪着陸知海小酌的便是兩位知書達理的姨娘

楊妧眸光微暗,搖搖頭揮去那些令人厭煩的往事,依舊微笑着,“嘗過一兩次梨花白,覺得甜絲絲的,還挺好喝。”

楚昕道:“慶豐樓每年都會釀時令酒,過陣子讓他們送幾壇來喝,祖母最愛喝桃花釀,我娘跟阿映喜歡桂花酒。”

秦老夫人坐在轎中聽着兩人一問一答,想起上午安郡王妃的殷勤,輕輕嘆了口氣。

靜雅縣主的脾氣,連忠勤伯夫人都看不慣,昕哥兒比顧常寶還強上幾分,更不能娶這麽個兇悍的媳婦兒。

再者,靜雅是縣主,打不得罵不得,昕哥兒得多憋屈?

還是四丫頭好,相貌性情都是拔尖兒的,跟昕哥兒也合得來……要不要給秦芷寫封信先定下來?

一路思量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瑞萱堂。

仆婦們放下轎子,楊妧上前撩起轎簾,楚昕親自扶着秦老夫人的胳膊将她攙下來。

秦老夫人看着面前漂亮的一對兒,和藹地說:“我得歇會兒晌覺,你們也回去歇着吧,都累了大半天……昕哥兒要不要喝點醒酒湯?”

“不要,不要,”楚昕連忙擺手,“我又沒醉,用不着。醒酒湯全是醋,要多難喝有多難喝。”

秦老夫人“呵呵”笑,“不想喝就算了,回去眯會兒醒醒神。”

楚昕應一聲,目送秦老夫人繞過影壁,轉身看向楊妧,“我順路送表妹回去,正好有事要說。”

楊妧道聲好,讓他先行,自己錯後小半個身子。

青菱跟綠荷則離着一丈多遠,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面。

楚昕有意放緩了步子,跟楊妧并行。

目光微垂,正看到她湖綠色的羅裙,裙擺繡一圈繁複的水草紋,如同一汪靜水,清雅而靈秀。

跟自己寶藍色長衫下擺挨在一處,顯得格外好看。

他從來沒想到,寶藍色配湖綠色會是這麽美;也沒想過,鏡湖湖水這麽清澈、初夏的風這麽怡人;更沒想過,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會是這麽溫馨,不必說話,只要并排走着,就讓人想到天長地久……

念頭乍起,楚昕心跳突然急促起來,臉熱辣辣的,而掌心已沁出一層細汗,溫潤潮濕。

他不動聲色地在衣擺上抹了把,便聽楊妧問道:“表哥有什麽事情?”

楚昕腦中有數息空茫,随即反應過來,語無倫次地說:“周延江不是要送你一只貓?我覺得還是回絕了好。貓很兇,喜歡伸爪子撓人,六姑娘膽子小,被吓到就不好了。”

楊妧想想也是,周延江那只黑貓看起來就很兇。

楚昕觑着她神情,心定了定,語氣也流暢起來,“不如我到田莊要一對兔子,或者兩對,白毛的一對,灰毛的一對……兔子性情溫順不咬人,不怕傷着六姑娘。”

楊妧忍不住笑,“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啊?”楚昕沒養過這些貓貓狗狗的,不知道兔子到底會不會咬人,急忙道:“那就養在籠子裏,讓鐵匠打兩只鐵籠子。”

“多謝表哥,那就麻煩您了,只別耽誤您的正事才好。”楊妧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前世的寧姐兒就很喜歡小兔子,還親自到花園裏拔青草喂它們,平日裏吃梨或者蘋果削下來的皮也專門留着喂兔子。

楚昕道:“不麻煩,讓含光去田莊跑一趟,讓臨川找鐵匠鋪子,半點不麻煩。”

楊妧再度道謝,“小婵看到小兔子定然非常高興。”

楚昕側過頭“嗯”一聲。

他站在樹影裏,午後暖陽從枝葉的縫隙間灑落,在他臉上映出斑駁的光暈,容貌仍是昳麗,眉宇間卻多了絲宛若水波般靜谧的溫柔。

楊妧不由就想起他跟寧姐兒談話時候的專注,他教給楊婵玩八音匣子時候的耐心。

這樣的他,不該孤孤單單的度過一生。

也不該娶靜雅縣主那種淺薄、沒有頭腦的妻子。

楊妧猶豫不決。

是不是該提醒他一下,萬一安郡王妃真的請求賜婚,他也好有個應對之策?

可自己的身份又很尴尬,既不是長輩又非兄姊,只是個快出五服的表妹,貿然過問他的婚姻大事,實在太過唐突。

再者,萬一楚昕另有打算呢,想跟皇室聯姻……要不找機會跟秦老夫人提一下,老夫人定然已有打算。

楚昕目光凝在她臉上,狐疑地問:“你有什麽話要說?”

“嗯——”楊妧支吾着,突然又想起自己答應他,有事要先跟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見,稍沉吟,開口道:“是有件事兒,我說錯了,表哥請勿見怪。”

楚昕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上午見到靜雅縣主……安郡王妃一直在姨祖母跟前照拂,我是說……” 楊妧不知道怎樣把話說得委婉,不至于讓楚昕炸毛,“靜雅縣主心直口快,行事随性,年紀跟表哥正般配……但是我覺得婚姻大事應該慎重,畢竟要相處一輩子,怎麽謹慎也不過分。”

楚昕目光閃亮,璀璨得如同仲夏夜的星子,眉梢眼底含着喜悅,“你放心,我不喜歡靜雅,長得醜,脾氣也不好……誰娶了她,肯定會倒黴,再說我又不貪圖儀賓的名頭。”

看來楚昕并非沒有成算,想必已經偷偷考慮過姻緣了。

就像前世十四五歲的她一樣。

盡管害羞,可心裏免不了會憧憬、會想象未來的夫君是什麽模樣,将來的生活是苦還是甜。

楊妧長舒口氣,繼續道:“淮陰徐家和江西廖家都是名門望族,女孩子們教養得非常好,能擔當得起宗婦的職責,表哥最好請姨祖母從這兩家挑一個……”

“你憑什麽管我?”楚昕冷聲打斷她的話,面色瞬間變得陰沉,“我想要娶誰還得聽你指手畫腳?你又不是我什麽人?”

甩着袖子揚長而去。

楊妧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噎得半天沒緩過來。

好容易順了氣,只覺得怒火蹭蹭往上蹿,這人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前幾天謀差事求着她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種态度。

她也是,腦子被驢踢了,被門擠了,竟然管這種閑事。

就算楚昕家宅不寧沒好日子過,就算楚家仍舊抄家褫爵斷了根,跟她楊妧有屁關系?

以後她再管他半點兒閑事,就不姓楊!

一連幾天,楊妧氣都沒消,去瑞萱堂請安的時候借口怕曬,不再走湖邊,而是從花園裏穿小道。

在瑞萱堂見到楚昕,也只是敷衍地行個禮,根本不搭理他。

好在,楚昕興許忙于差事,晚上的請安便免了,只能早上碰到他,有時候早晨也見不到。

倒是免了彼此尴尬。

這天,楊妧仍舊在石榴樹下埋頭繡花,青菱上前低聲禀道:“四姑娘,大爺在門外,提了兩只兔子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