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表明

當着下人的面, 楊妧當然不能讓國公府的寶貝疙瘩沒臉,臉上立時挂出個溫和笑容,“快請世子爺進來。”

沒多會兒, 身穿鴉青色直裰的楚昕闊步而來,含光跟在後面,一手拎着兩只兔籠子,另一手提着捆苜蓿草。

楊妧屈膝行個禮, “表哥”,又朝含光點點頭。

含光笑着招呼, “四姑娘,”側頭望去, 只見楚昕昂着下巴,鼻孔朝天,一副不想開口的樣子。

含光只好道:“世子爺吩咐帶給六姑娘的兔子, 四姑娘看放在哪裏合适?”

楊妧四下打量番, 指着西牆邊,“放那裏吧, 我找個東西墊在下面。”

兔子其實挺嬌貴的, 既怕吵鬧又怕曬, 也怕寒氣和潮濕,以前楊妧是專門讓人打了個木頭架子, 籠子上面蓋一層防雨的蓑草。

現在什麽都沒準備。

丫鬟搬了只凳子過來。

含光道:“先将就着, 回頭我去找個架子和油布。”

楊妧謝過他, 吩咐青荇,“去叫六姑娘。”

少頃,春笑牽着楊婵的手出來。

楊妧矮了身子,指着兔子籠對楊婵道:“表哥送給你的兔子, 你去謝謝表哥。”

看到兔子,楊婵興奮得臉都紅了,卻是不忘到楚昕面前,規規矩矩地福了福,又張開雙手,示意他抱。

楚昕彎腰抱起楊婵走到兔籠前,“小兔子喜歡吃青菜、南瓜,也愛吃苜蓿草,喂它們的時候要隔着籠子,當心被咬到手指……你瞧見沒有,白兔子眼睛是紅的,灰兔子眼睛是黑的。”

一邊說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去尋楊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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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妧站在石榴樹下跟含光說話。

她穿件家常的銀條紗襖子,米白色繡着淡綠蘭草的湘裙,墨發绾成個簡單的纂兒,用根銀釵別着。

素淨而清爽。

臉上帶着盈盈笑意,梨渦時上時下地歡跳,極其靈動。

剛才,她看着他的時候,就沒笑過。

楚昕轉回頭,賭氣般抓起一把苜蓿草,一股腦兒塞進兔籠裏。

兔子張開三瓣嘴,“咯吱咯吱”吃得飛快。

楊婵兩眼晶亮,看得目不轉睛。

曾經楊妧也是這麽看他的。

那天他從聖上那裏領到差事,楊妧看他的目光就是亮晶晶的,而且溫柔。

他知道她是為了他好,所以願意聽她的話。

可娶妻這事不行,不管廖家姑娘、徐家姑娘還是張珮或者靜雅,他都瞧不上,覺得她們都醜。

只有楊妧漂亮,是合心合意的漂亮。

說話聲音也好聽,柔且甜。

為了能在早晨說幾句話,他都是早早躲在鏡湖邊的柳樹後面,看到她之後才出來假裝偶遇。

連着好幾天,他半個人影都等不到。

難道她就這麽希望他跟別的女子定親?

那他就順從她的意願好了。

楚昕猛地直起身,大步走到楊妧身旁,“好,你說得對,我聽你的,請祖母去廖家,徐家還有別的名門望族家裏挨個兒求一遍。”

楊妧聽得沒頭沒腦,等反應過來,面前早沒了人影。

含光也走了。

楊妧回過味來,冷“哼”一聲,“愛娶誰娶誰,就算娶頭老母豬回來,跟我有什麽關系?”

晚上去瑞萱堂請安,秦老夫人臉色便有些古怪,盯着楊妧看了好幾眼。

楊妧心裏忐忑,面上卻不露,笑着提起那兩對兔子,“若不是聽表哥說,我還不知道兔子眼睛顏色不一樣。”

秦老夫人笑道:“我也是頭一次聽說,以前只知道兔子食量大,從早到晚不停地吃,生崽兒也快,一年能抱三四窩……養個一兩年,滿院子都變成兔子窩了。”

莊嬷嬷笑嘻嘻地插話,“養大之後宰了吃,前幾天在忠勤伯府,我們那桌就有道紅燒兔腿。”

秦老夫人佯怒,“自己養大的東西,怎麽忍心吃,真要多了,拿去分給府裏有孩子的下人玩兒。”

飯後,秦老夫人打發走張夫人和趙氏等人,只留了楊妧說話,“昕哥兒想起一出是一出,前幾天我問他有沒有合心意的姑娘,他說沒有,今兒忽然又讓我給他說親。四丫頭,你是怎麽想的?”

因為楚昕的親事,楊妧被奚落得面子裏子都掉了,才不想再摻和他的事情,微笑道:“姨祖母可真是難為我,我哪裏懂得這些?不過顧三爺已經在相看了,他跟表哥年紀差不多,現在準備正是時候……我大堂兄也是十六那年開始相看的,相了三四年才定下,只等明年春闱過了就着手操辦親事。”

秦老夫人看她神情淡淡的,眼底絲毫不見波瀾,暗嘆口氣。

楚昕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出幾分。

每次來到瑞萱堂說不上幾句話,眸光就往楊妧那裏瞟。今兒也是,好像是從霜醉居出來的,不知道因何動了怒,氣沖沖地來到這裏要說親。

她以為兩人有了什麽争執,可楊妧臉上卻是半點端倪都沒有。

難不成跟前世一樣,仍舊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兩口子最重要是相處和美,勁兒往一處使,這樣日子才能過得舒心。

眼下分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秦老夫人再嘆一聲。

既然楚昕想說親,那就依着他,挑幾個家世好、品貌端正的讓他相看。

能成更好,不用走前世的老路,不成的話……反正楊妧年紀還小,又在眼皮子底下守着,跑不到哪裏去。

到時候跟秦芷商議着把親事定下來,楊妧一個姑娘家不情願也得情願。

想到此,秦老夫人來了精神,笑眯眯地板着手指頭數算,“餘家跟明家肯定不行,錢老夫人喜歡讀書人,早就說給大娘子許個狀元郎;明夫人不想讓心蘭當宗婦。結親是結兩家之好,咱家跟他們兩家本來關系就不錯,犯不着因為兒女的事情反而鬧僵了。定國公算一家,他家六娘子和七娘子跟昕哥兒年紀都般配,忠勇伯府六娘子相貌平常,而且她家風水不好,不能算。”

楊妧聽得津津有味,忽而笑道:“聽說餘大奶奶專門給新梅謄了本小冊子,把京都适齡郎君的名諱都寫下來,逐個去訪聽。不如咱們也寫本冊子,把好處壞處都記着,讓表哥過下目,想相看哪家就托人遞個話兒。”

秦老夫人當即喚紅棗來研墨。

她腦子裏搜刮着前世今生看到的小姑娘,絮絮地念叨着,楊妧則提筆記在紙上,寫了足足十頁,差不多五十多位小娘子。

眼看着天色晚了,秦老夫人吩咐荔枝,“點盞風燈,送四姑娘回去。”

荔枝笑呵呵地說:“哪裏用得着我,綠荷惦記着主子,跟青菱在外間等半天了。”

秦老夫人道:“是個懂事的,心裏有主子,賞她們每人二兩銀子。”

楊妧忙喚兩人進來謝恩。

秦老夫人道:“好好伺候四姑娘和六姑娘,以後少不了你們的好處,要是哪個敢偷懶耍滑,立馬打了板子發賣出去。”

青菱跟綠荷連聲道:“不敢不敢。”

待她們離開,荔枝低笑道:“這才兩個月,霜醉居被四姑娘打理得有條有理,青菱她們都把心偏到四姑娘身上了,可不像疏影樓,昨兒還為安排誰值夜的事兒吵鬧……聽說疏影樓和叢桂軒那邊,丫頭們的月錢都是大太太攥在手裏管着……”

秦老夫人低低嘆口氣,沒言語。

兩處院子的月錢加起來不過十幾兩銀子,再者楊家這幾人最多住到明年開春,幾百兩銀子她還沒看在眼裏。

只是覺得她跟秦芷還真是姐妹。

兩人挑兒媳婦的眼光都不怎麽樣。

秦老夫人沒心思管趙氏母女,盯着楊妧寫下來的名字琢磨半天,讓紅棗拿筆圈了劃,劃了圈,剔除去五六人。

翌日起床,顧不得念經拜佛,拉着莊嬷嬷嘀嘀咕咕,又删減了七八人。

早飯後,秦老夫人把名單遞給張夫人。

張夫人打眼一瞧,娘家兩個侄女,張珮跟張珺都不在上面,有心撒手不管,可又想着擺擺當婆婆的譜兒,耐着性子端量兩遍,把三個據說性情比較跳脫的姑娘給劃掉了。

接下來好幾天,莊嬷嬷早出晚歸,兩條腿都快溜細了,成功地把紙上的名單縮減到十八人。

這十家都是書香門第,人丁興旺家風好,據說姑娘們的相貌都很周正。

廖十四姑也在其中。

秦老夫人讓楊妧重新謄抄一遍,待楚昕過來請安的時候,把字紙遞給他,“我跟你娘商量了這些人家,你要是願意相看,我就托人遞話安排時間。”

楚昕早瞧出上面是楊妧的字,字體清秀工整,墨跡均勻流暢,可見她寫字時候心情該是多麽的平和,甚至喜悅。

她是巴不得把自己塞給別人呢!

楚昕氣且惱,還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巨石般壓在心頭,沉甸甸的難受。

他掃兩眼字紙,漫不經心地說:“祖母別管了,我自己去看。”

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神情,秦老夫人頓時警惕起來,加上戲文看得多,脫口問道:“你怎麽看,上房揭瓦扒窗戶?”

楚昕似笑非笑地看向秦老夫人,“祖母覺得我是那種下三濫的人?”

現在還不是,可前世楚昕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兒。

有年在潭拓寺,楚昕就爬到樹上盯着楊妧住的院子瞧過。她聽到楚昕嘀嘀咕咕地說:“大男人不抱孩子,讓女人家抱着,一抱大半個時辰,胳膊不疼嗎?”

秦老夫人起先不明白,隔天才知道,長興侯夫婦連同老夫人也來了潭拓寺理佛,住處離她隔着兩處院子。

秦老夫人聲音緩了緩,神色卻更凝重,“昕哥兒,咱可不能胡鬧,這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即便你瞧不上也不能虧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我知道,”楚昕不耐煩地說:“我偶遇,偶遇行嗎?銀子花出去,三天之內,我想偶遇誰就能偶遇誰。”

秦老夫人仍不放心,盯着楚昕問道:“昕哥兒,你老實告訴祖母,是不是有了喜歡的姑娘?真要是有,姑娘家可不喜歡行事沒有章法的男人。”

楚昕眼前閃過楊妧淡漠的臉,斬釘截鐵道:“沒有!”

抓起那張字紙,風一般蹿了出去。

才幾天,鏡湖裏的蓮花已經綻出或粉或白的花苞,鼓脹脹的,只等時機成熟便要盛開。

微風裹夾着溫潤的水汽撲面而來,略帶清涼。

這涼意多少平緩了楚昕心底的煩躁。

他展開字紙從頭到尾掃兩眼,“嘶啦”撕成碎片,一把扔進了湖裏。

沿着鏡湖往前走不多遠,瞧見楊婵在兩個丫鬟的陪同下,正踮着腳尖扯柳條。

看到楚昕,楊婵立刻張開手臂,嫩生生的小臉上漾出歡喜的笑容。

楚昕抱起她,下意識地往旁邊掃了幾眼,沒發現楊妧,心裏有些失望,卻仍是笑,“我帶你玩去。”

邁開大步往前走,他走得快,後面春笑一路小跑,“世子爺,您帶六姑娘去哪兒?”

楚昕回頭,冷冷地道:“跟着。”

不多時,到了綠筠園,楚昕将楊婵抱到秋千架上,“抓穩了,小心摔着。”

楊婵不言語,只是仰頭笑,露出腮邊一對梨渦。

不如楊妧的深,卻乖巧,冰雪可愛。

楚昕用力咬着下唇,恨恨地說:“你比你姐好,你姐最壞了,她根本沒有心。”

楊婵聽得明白,鼓着腮幫子跳下秋千。

楚昕失笑,一把拉住她,再度把她抱上去,柔聲賠不是, “好好,我說錯了,你姐最好,是九天下凡的七仙女,誰也比不上她。”

頓了頓,輕聲道:“我喜歡她。”

一聲“喜歡”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說了出來。

楚昕心頭一滞,那些紛亂無緒的、莫名其妙的酸澀與痛楚,歡喜與悵惘仿佛都得到了解釋。

他蹲下身,加重語氣,似是說給楊婵聽,更像說給自己,“小婵,表哥喜歡你姐,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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