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約定

在回府的馬車上, 楊婵就禁不住困睡着了,秦老夫人聽了一上午經書,也疲乏得不行, 吩咐晚上各自在屋裏用,不必去瑞萱堂了。

楊妧倒還好,把廟會上買的東西以及楚昕買給楊婵的各種小玩意都收拾起來, 舒舒服服泡了個澡, 披散着一頭長發,只穿着白绫襖子和素綢褲子,鋪開紙筆給李寶泉寫信。

既然要跟長房分家,四進院子就太過空曠,兩進三開間已經足夠, 關氏住正房, 她跟小婵住東西廂房,楊懷宣可以住在前罩房。

四口人舒舒服服的。

眼下她手頭約莫一千二百兩銀子, 到年底能攢到兩千兩, 足以買到相當不錯的三進院。

寫完信, 她又把楚昕送的那套湖筆找了出來。

雖然李寶泉跟何文隽是至交, 可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 總不能白白麻煩人家。

湖筆并非特別珍貴的東西, 正好又能用得上, 算是很合适的謝禮了。

剛将信和筆包好, 青荇撩簾進來,“姑娘, 大爺屋裏的蕙蘭姐姐過來了。”

楊妧忙道:“快請,”

下炕穿上繡鞋,蕙蘭已進了屋, 屈膝福了福,盈盈笑道:“四姑娘,世子爺說有事跟您商量,現下正在外面等着。”

楊妧詫異,“他怎麽不進來?”

以往他們兩人都是在院子裏說話的。

蕙蘭笑着搖頭,“不知道,世子爺吩咐我過來請您。”

想必是因為在陳家羊肉館的事兒。

從裏面出來,楚昕就始終耷拉着臉沒理她。

這會兒應該是讨要說法來了。

楊妧笑笑,從衣櫃裏找了件亮藍色比甲穿在小襖外面,又套了條月白色挑線裙子。

因怕楚昕着急,便沒梳髻,匆匆把墨發結成兩條麻花辮,用綢帶系上了。

出了院門走不多遠,就看到楚昕站在黃栌樹下。

他也換了衣裳,穿件象牙白的圓領袍,墨發用藍色綢帶束着,發梢披散在肩頭,清隽中透着幾分不羁。

楊妧微笑着招呼,“表哥找我有事,怎麽不進院子裏說話?”

楚昕掃一眼她,漂亮的眸子裏蘊着層薄怒,“哼”一聲,轉身就走。

楊妧無奈地朝蕙蘭撇下嘴,邁着小碎步窸窸窣窣地跟在後面。

走進綠筠園旁邊竹林,楚昕停住步子,回轉身,怨氣十足地喚她的名字,“楊妧,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表哥是說羊肉館的事兒?”楊妧正打算跟他解釋清楚,遂直入主題,“之前我跟您提過,靜雅對表哥頗有情意。”

楚昕冷冷地打斷她,“我不喜歡她。”

“可她喜歡你,又是縣主,我是擔心安郡王會請皇上賜婚,倘或皇上真的應允,表哥還敢違旨不尊?”

楚昕低聲嘟哝,“我就是拼死不娶又如何?”

楊妧懶得聽他這種置氣的話,繼續道:“可若靜雅傳出刁蠻跋扈的名聲,安郡王就沒臉請皇上賜婚了,即便提出來,皇上也會三思。張珮打得就是這個主意,所以她才一而再地招惹靜雅。她跪在地上時,靜雅已經生氣了,如果表哥能夠安慰張珮幾句,給她撐撐腰,或者借帕子給她擦擦眼淚什麽的,靜雅的怒火肯定壓不住。”

楚昕犀利的眼神刀子一般飛過來,冷而且狠,好像有宿怨世仇似的,“衆目睽睽之下,你讓我給張珮擦眼淚,是想把我推給她?”

“不是這個意思,”楊妧耐着性子解釋,“沒讓你親手給她擦,就是安慰幾句也好。你們是嫡親的表兄妹,替她出頭再正常不過,先把靜雅縣主撇開,至于張珮……有姨祖母在呢,你不用擔心。”

“呵呵,”楚昕冷笑,“你是讓我虛與委蛇?我做不到。”

楊妧一個頭兩個大,“表哥為何這般固執,通融一下圓滑一點有什麽不可以?”

楚昕反問,“你不固執,你可以通融?”

“當然!”

楚昕突然上前一步,盯牢她眼眸,“那你也別固執,別再說無意嫁人的話,通融一下嫁給我好不好?”

楊妧瞠目結舌,半晌反應過來,咬咬牙掉頭就走。

“話還沒說完呢,”楚昕伸手攥住她的腕,眸底跳動着火苗,“你說你可以通融,那就是答應了對不對?”

“不是,”楊妧否認,拼命想甩開楚昕的手,可他力氣大根本掙不脫,一張臉漲得通紅,“放開我,要不我喊人了。”

說着,已是淚盈于睫。

楚昕瞧見,心頭一軟,柔聲道:“別哭,我放開你,你先別走,咱們今兒把話說清楚。”

觑着楊妧臉色慢慢松開手,從懷裏掏出帕子遞過去,“擦擦淚……要不我替你擦?”

楊妧出來得急,身上荷包香囊帕子什麽都沒帶,又不能扯着衣袖拭淚,遂一把将帕子拽在手裏,用力摁摁眼窩,又擦了把鼻涕。

楚昕長長舒一口氣,“你用了我的帕子,得還我條新的,或者給我做個香囊也行。我喜歡那個鳶尾花的。”

楊妧甕聲甕氣地回答:“不可能。”

楚昕默一默,又道:“等你伯父和你娘到了京都,我告訴祖母請人上門提親,好不好?”

“不好,”楊妧毫不猶豫地拒絕,擡起頭冷冷地望着他,“沒有這個必要,我娘不會答應你。她說過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她淚水未幹,烏漆漆的瞳仁濕漉漉的,亮得驚人。

一縷碎發被淚水沾在腮旁,襯着那張細嫩的臉,愈發白淨瑩潤,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楚昕驀地有股沖動,想伸手替她拂開那縷碎發,拭去臉上的淚痕。

他抿抿唇,把頭轉向一邊,“你覺得我哪裏不好,我可以改。”

日影開始西移,斜斜地照射下來,在竹葉上泛起金黃的光芒,楚昕神情肅穆目光暗淡,渾身籠着一股說不出的消沉與落寞。

就好像那年的黃昏,他拖着長劍一步一個血印從趙府走出。

楊妧心頭重重地震了下,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不是你的錯,你很好,真的,是我自己……”

“那這兩年,你不要跟別人定親,好不好?”楚昕打斷她的話。

楊妧點頭答應,“好。”

她原本就沒有打算跟誰定親。

“說話算數,你不許耍賴。”楚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慢慢彎起唇角,“你教給我的,你說求人的時候,先說兩件別人肯定不會答應的事情,那麽最後一件,十有八九會應允。”

她教給他的道理,他用來對付她。

楊妧氣結。

這時才察覺,兩人距離極近,近到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而楚昕又太高,足足高出她一個多頭,她必須仰着頭才能與他對視,大大減弱了她的氣勢。

而之前他們談話都是隔着石桌,坐着又顯不出身高,所以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擺出長者的架勢。

以後再有事情還是在院子裏說好了。

楊妧沉着臉将帕子甩在楚昕身上,轉身往外走。

楚昕喚住她,“你眼睛還紅着,別讓人看出來,稍等會兒再走。”頓了頓,再開口,聲音極輕,“楊妧,我等着你長大。這兩年,我也會變成真正的君子,能讓你靠得住的君子。”

不知從哪裏掏出只短匕,在楊妧身後竹竿上劃了一道,“現在你到這裏,”往上挪一寸,再劃一道“十四歲長到這裏,”再往上挪一寸,劃了道更深的記號,“等你長到這麽高的時候,咱們就成親……你要多吃飯,長快一點兒。”

楊妧愣一下沒作聲,快步走出竹林。

蕙蘭守在林邊,聽到腳步聲,笑盈盈地說:“我送姑娘回去。”

楊妧不客氣地拒絕她,“我認識路。”

急匆匆趕回霜醉居。

楊婵已經醒了,戴着兔子假面,正跟團團追打嬉鬧,石桌上,那只八音匣子叮叮咚咚地奏着曲調,聲音清脆而歡快。

團團是楚昕送的,八音匣子是楚昕送的,兔子假面也是。

楚昕帶楊婵蕩秋千,抱着她在廟會上來回走了兩趟,累得滿頭細汗。

楊妧莫名地有些煩躁……

隔天,果然傳來張珮與靜雅縣主發生争執的消息。

張珮人中和臉頰各被金簪劃了一道,靜雅也受了傷,臉上被撓出三道紅血印。

林二娘、高五娘等人或者被碎瓷片紮了手或者被椅子撞了腿,各有傷痕。

趕廟會的人把小小的羊肉館子圍得水洩不通。

大家只看過市井潑辣的婦人打架,沒想到高門大戶的貴女們打起架來也這麽勇猛。

安郡王妃跑到宮裏哭,求楚貴妃給靜雅做主。

張二太太進不了宮,大清早跑到順天府衙門口敲登聞鼓,狀告靜雅縣主動手傷人。

順天府尹哪裏敢審問皇室中人。

案子最後還是落到楚貴妃手裏,連帶着林二娘和高五娘都連二連三地被傳喚進宮。

楚貴妃問明當時情況,兩邊各打五十大板,分別禁足半年,自尋傷藥,林二娘和高五娘各禁足一個月。

楚映原本存着氣,說好跟楊妧一起逛廟會,結果走散了,害得她找半天都沒找到那家羊肉館子在那裏。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慶幸不已,“還好我沒去,說不定也跟着受連累……你跟餘大娘子不是在場嗎,她們為什麽打起來了?”

楊妧淡淡地說:“我們去的早,走得時候兩人還沒開始打呢。”

張夫人暗自為張珮擔心,秦老夫人卻很高興,吩咐廚房加了兩道菜。

七月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八月初,楊妧接連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是關氏寫的、一封是楊溥寫的,還有一封是何文秀寄來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