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避開
何文秀給她寫信少, 這才是她進京來的第二封。
十有八九是給她報喪的。
楊妧先看關氏的,信上說家已經分了,二房那邊解脫得幹淨利落, 家産一文不要,只每年送一百兩銀子供給秦氏穿用。
楊溥行事倒也磊落,既然老家的祖産都是大房的, 便将家中三百兩現銀都給了關氏, 并說現有財物任由關氏挑。
關氏能挑什麽?
房子是租賃的,剩下的不過是家具衣物鍋碗瓢盆,難道還能搬出去換錢不成?一家子人都還用着。
索性什麽都沒要。
秦氏存着兩千兩銀子的私房,原打算給四個孫子科考舉業用,既然二房的兩個用不着她, 秦氏便留下五百兩養老, 其餘的平均分給了大房兩個孫子和楊懷宣。
這次分家,關氏共分得八百兩銀子。
不能說不公平。
但秦氏确實也偏心, 大堂兄今年秋試, 二堂兄明年考童生試, 可以說都快學出來了, 而楊懷宣還沒起步, 花銀子的地方多得很。
只是, 她的嫁妝銀子, 無論怎麽分配, 別人都沒法指摘。
關氏要跟楊妧商議的是,以後他們是在濟南府賃一處小院子住還是回老家過活?
老家有祖宅和田地, 吃住花費少,可以把銀子省下來留着三個孩子嫁娶所用。
在濟南府是因為習慣了,不願意挪動地方。
這兩個選擇都不好。
老家窮鄉僻壤, 民風固然淳樸,但也有自私自利的刁民。他們一家四口不是婦孺就是病幼,楊溥又隔得遠,被人欺負了找誰說理去?
而濟南府沒有謀生的路子,總不能攥着八百兩銀子坐吃山空。
楊妧把信放下,接着看楊溥的信。
楊溥沒提分家雞毛蒜皮的事兒,筆墨着重在楊懷宣身上,說他小小年紀能從曹縣走到濟南府,身上有股不服輸的倔強,在家養病期間,知恩懂禮頗有分寸。
又見他目光清正,覺得是可造之材,這才起意收養。
楊懷宣在曹縣已經開過蒙,以後讀書的花費,楊溥願意一力承擔。
信末又提一句,關氏屬意回老家居住,他認為不可取,希望楊妧勸關氏留在濟南,他可以囑托舊交照拂一二。
卻不提讓關氏一道進京。
想必是秦氏不願,趙氏自然就更不樂意了。
可楊懷宣心性好,這就是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
楊妧不想苛責大伯父,又拿起何文秀的信。
果然,信上說何文隽上個月過世了,因為家中辦喪事太過忙亂,到現在才有精力給她寫信。
又寫何夫人中年喪子,悲痛難抑以至于神思恍惚,家裏把跟何文隽有關的東西全鎖起來了,清娘和青劍也不讓随意走動。
告訴楊妧不必回信,怕何夫人看到傷情。
楊妧放下信,無謂地撇了撇嘴。
她才不相信何夫人會“悲痛難抑”,她進出靜深院三年,從沒見過何夫人探望何文隽一次。
而清娘原本就不在內宅走動,又怎會礙着何夫人?
何文秀是在告訴她,讓她不要打擾何家,所謂的“義女”到此為止,慢慢涼了就好。
楊妧本也沒打算攀附何家,斷不斷親無關緊要。
只是覺得遺憾,前世何文秀幫她那麽多,她還不曾回報她……
因為被靜雅和張珮的事情鬧得,楚貴妃費心又費神,今年菊花會的請帖便發得晚,直到八月六號才發下來。
張家、林家和高家都沒拿到請帖。
鎮國公府卻意外地收到了兩張,是楚貴妃特地指派方姑姑送來的,說讓家裏幾個女孩子去玩玩。
秦老夫人大手一揮,吩咐給姑娘們添置衣裳。
正好衣錦坊關張轉讓,鋪子裏餘下一百多匹布,張夫人舍不得賠本賣,全都讓拉了回來。其中不少顏色鮮亮的杭綢、府綢和各式緞面。
秦老夫人給楊妧她們每人送了八匹。
張夫人心疼得幾乎要滴血,卻只能忍着,既然沒法往娘家送,而綢布放久了顏色發黃,花色也不時興了,真不如現在裁成衣裳穿。
比張夫人更煎熬的是張大太太。
今年張珺滿十三,按例是能拿到請帖的,即便不能,張瑤也會帶着張珺進去。
可是因為張珮鬧這一出,請帖是不用指望了。
而張瑤的日子也非常不好過。
靜雅縣主是小姑子,張珮是娘家堂妹,她被婆婆罵了個狗血噴頭,不得已跑回娘家,可張二太太緊跟着過來又指桑罵槐地說她不照顧堂妹。
張大太太看不過眼,冷着臉道:“你有這個能耐朝阿瑤撒氣,怎麽不好好管教一下阿珮?上次阿珮在國公府作妖,連累得我們也不能上楚家的門,這次阿珮又招惹縣主,我們阿珺跟着吃多少挂落?”
張二太太可不是善茬,雙手往腰間一叉,“阿珮年紀小,确實調皮了些,可親家老夫人生氣都是因為你們。內官監送的古籍是大哥親手接的,昭哥兒童生試考三次不過,是你求着小姑要往宣府送……怎麽怪到我頭上了?阿珺嫁不出去更怪不到我,她長得十足像了你,誰願意娶個整天愁眉苦臉的兒媳婦,看起來一副短命相?”
張大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本是枯黃的臉色愈加難看,手指顫巍巍地點着張二太太,“有你這麽咒自己侄女的?阿珺剛十三,還沒開始說親,哪裏就嫁不出去了?倒是阿珮一肚子壞水,更是得預防着點兒。”
兩人妯娌二十多年,對彼此家裏的事情門兒清,吵了一個時辰架,把對方家裏的腌臜事扒了個底兒掉,包括長房張繼文公器私用收受賄賂,二房張承文豢養外室,生了個私生兒子的事情全都抖摟出來。
張二太太驚呆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家相公在外面還有個私生子,當下顧不得吵架,帶上身邊的丫鬟婆子氣勢洶洶地沖到國子監将張承文揍了一頓,問出來外室的地址之後,又沖到外室家中。
外室母子倆過得可比張二太太舒坦多了,獨門獨戶的兩進小院子,炕上鋪着绫羅被,桌上擺着青花瓷,瑪瑙碟子裏盛着還沒上市的秋梨,六七個丫鬟在旁邊伺候着。
張二太太氣盛,外室也不是善茬,兩幫人撕扯在一起,讓左鄰右舍看了好一場大戲。
短短七八天,大戲就落了幕,張承文因為私德有虧,被國子監開除教職,外室則被接入家中納為姨娘,私生子入了族譜,堂堂正正地成了張家人。
張二太太看着私生子,恨不能一刀把他砍了,可私生子已經年又十二,身量比張珮高,心眼也比張珮多,張二太太根本奈何不了他。
聽到娘家這些事,張夫人大張着嘴巴,半天合不上。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整天接濟娘家,張二太太還是哭窮,合着那些銀錢都用來養外室了。
想想自己送回去的三萬兩,張夫人羞愧得沒臉見人,假借秋燥躲在正房院好幾天,總算緩過勁來。
相較而言,趙氏卻興頭極了。
這次分家終于甩掉了三房這塊牛皮糖,還額外分得秦氏的一千兩銀子。
更令人激動得是,她跟楊姮還可以參加菊花會。
據說元煦帝也要去。
那就是說,她很可能目睹聖顏,這可真是天大的榮耀。
趙氏來回走路都帶着風,親自帶了兩塊上好的緞面去真彩閣做衣裳。
範二奶奶指着旁邊一摞布料,無奈地說:“原本太太的活兒,我無論如何都要接,但實在趕不出來,繡娘們已經忙了大半個月,菊花會之前還有二十多件……那邊一摞是月初送來的,都還沒開始做呢。如果接,恐怕要九月底才能交活兒。”
九月底,黃花菜都涼了。
趙氏悻悻然地回府請針線房的人做。
好在楚映和楊妧都有現成的新衣裳,不必趕着做,針線房痛快地接下了趙氏和楊姮的布料。
接連落了兩場雨,天一下子涼起來了,清晨跟晚上都要披着披風才成。石榴樹結了拳頭大小的果子,紅燈籠般挂在枝頭。
春笑打下來兩個嘗了嘗,又酸又澀,根本無法入口。
門前那片黃栌樹枝葉開始泛黃,遠遠望過去,金燦燦一片,煞是好看。
自打上次跟楚昕在竹林裏談過話,楊妧為了避開他,早晚都是從小花園裏穿,有時候甚至借口散步,特意繞個大圈子。
若是在瑞萱堂遇見,楊妧便敷衍地行禮問候一聲,多餘的話半句都不說。
楚昕許是忙,每次都待不久,匆匆給秦老夫人請個安就離開。
倒是相安無事。
中秋節過去沒幾天,就到了月底。
這天楊妧牽着楊婵剛走出霜醉居不遠,聽到有人喚她,“四姑娘,有件事想跟你商議。”
楊妧側頭,見是楚昕站在黃栌樹下。
傍晚時分已經薄有涼意,他卻只穿了件鴉青色道袍,身形修長而挺拔,發梢垂在肩頭,被風吹動着四散飛揚。
跟以前一樣,俊美中帶着少年人獨有的驕矜不羁。
楊妧不太想過去,可身邊站着青菱、春笑和綠荷,不遠處還有個蕙蘭。
當着一衆下人的面,楊妧不可能給楚昕沒臉,遂挂出親切的笑,“表哥有事請講。”
楚昕挑眉,“四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楊妧提起裙角慢慢走過去。
旁邊這麽多下人,她不信楚昕還敢動手拉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