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怪異

第66章怪異

楚昕笑容暄和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略側了側身體擋住秋風,“你把披風攏一攏,這會兒起風了。”

“還好, 不冷,”楊妧注意到他站在上風口,心頭浮起一股暖意, 溫聲問道:“什麽事兒?”

楚昕眸底閃着光亮, “我們把茂昌行砸了。”

楊妧低呼一聲,“幾時砸的?”

“差不多未初時分,吃完午飯,顧老三說去燈草胡同聽曲兒……千家班在那裏搭着草臺子,不唱戲的時候可以點曲兒聽, 就只聽曲兒, 沒別的。”楚昕解釋一句接着道:“經過茂昌行,正看到有個老漢去兌米, 說家裏婆子快不行了, 臨去前給她吃頓新糧。說好的是一鬥半陳米換一鬥新米, 老漢扛着半袋子陳米, 只換回一小布袋新米。老漢不願意, 說不換了, 還是将就着陳米, 給老婆子多買幾兩肉吃, 可再往回換,半袋米少了足有三成。”

“然後呢?”楊妧聽得津津有味, 白淨的臉龐被夕陽映着,纖細的絨毛好似染了層金色的光輝。

楚昕聲音放得溫柔,“周延江先動的手, 把店門口盛米的鬥踢翻了,店裏夥計沖出來喊打喊殺,我們當然不能看着周延江吃虧。”

楊妧嗔一聲,“怎麽把他叫上了,他還是個孩子。”

“不是故意的,只是趕巧,”楚昕繼續道:“當時鄭禦史一家正約了人在對面酒樓相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對不對?”

楊妧想起楚昕也曾經相看過鄭禦史的嫡次女,鄭二娘子,說她太漂亮像狐貍精變的,怕半夜三更現原形把他吃了。

不由抿嘴一笑。

淺淺的笑容仿若春日枝頭才始綻開的野山櫻,明媚又帶着些缱绻。

楚昕心頭一蕩,只覺得呼吸也急促了些,雙手無處安放一般,他吸口氣,擡手扯下兩片黃栌葉子,忽然反應過來,漂亮的眸子染上一層薄怒,“你笑什麽?”

“沒什麽,”楊妧忙收住笑容,“鄭禦史看到你們打鬥了嗎?”

“不可能看不到,米糧灑得滿街都是,旁邊百姓紛紛拿着簸箕往袋子裏撮,動靜極大。即便他看不到,茂昌行掌櫃也不會白吃這個虧。說不準,正忙着找人寫彈劾折子呢。”

這倒也是。

楊妧點頭表示同意。

楚昕怨氣散了些,“還有件事,我爹今兒回京了。”

“真的?”楊妧低呼一聲,這麽大的事情,她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城門剛開進得城,連衣裳沒換就進宮了,中午皇上留飯,不知道眼下回來沒有……要是我爹對我動家法,你得替我求情。”楚昕把手裏樹葉遞給她。

他手指白皙修長,雖是常年習武,骨節卻不顯,只虎口處布着薄繭。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呈現出健康的粉紅色,如同玉雕一般。

楊妧低低應道:“好。”接過樹葉問:“你爹對你動過家法嗎?”

“嗯,每次回來都請家法,但是祖母攔着不讓,就改成打棍子,我爹打人最疼而且絲毫不通融。”

話語裏有着明顯的不滿,想必是挨揍不行。

楊妧抿抿唇,再問:“那他打過阿映嗎?”

“沒有,阿映是女孩子,哪能動手打?”

因為是女孩子,所以不能動手打。

這樣溫柔的一個少年啊!

楊妧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他半蹲在地上,專注地跟寧姐兒談話的情形。心中不由湧起濃重的憐惜,重複道:“我不會讓國公爺打你的。”

“嗯!”楚昕應着,目光清亮如天邊星子,熠熠生輝,“走吧,祖母怕是等着了。”

一行人匆匆往瑞萱堂走。

瑞萱堂門口,有人伫立樹下,靜默地看着西邊。

夕陽如血,将天際暈染得五彩斑斓。霞光裏,楚昕穿鴉青色道袍,神采風揚,正側頭看着身旁的女孩。

女孩身量不高,披件大紅緞面披風,膚色很白淨,像是會發光一樣。

不知道說起什麽高興的事兒,女孩彎唇微笑,露出腮邊一對梨渦,靈動之極。

楚昕也笑,眉目間柔情滿溢。

楚钊呆了呆。

轉眼又是兩年沒見,在他的印象裏,楚昕仍是那個調皮搗蛋,犯了錯只會梗着脖子死犟的臭小子。

還從來沒見過他這般溫柔地對待別人。

不知不覺中,兒子已經長大了。

進宮時,皇上也誇贊楚昕懂事不少,知道讨差事做。

楚钊臉上浮起與有榮焉的驕傲,有意再等了會兒。

楚昕見到他,驚喜地喚一聲,“爹”,急步上前,不顧地上塵土,跪下拜了三拜,“孩兒見過父親。”

“快起來,”楚钊伸手拉起他,順勢攬過他肩頭拍兩下,“長高了,也壯實了。”

楚昕挺直腰杆,指着楊妧介紹道:“濟南府過來的,楊家四姑娘和六姑娘。”

楊妧拉着楊婵一同行禮,“見過表叔。”

離得近了,楚钊看清她的模樣。

不是那種特別豔麗的漂亮,卻順眼,讓人看了很舒服,尤其那雙眼眸潭水般沉靜透亮。

是個很沉得住氣的女孩子。

楚钊笑應一聲,“快進屋吧,”當先跨過門檻。

身形晃動,楊妧聞到皂角的香味,又見楚钊衣衫整潔,料定他已經梳洗過,不由抿唇微笑。

楚昕瞧在眼裏,低聲問:“你笑什麽?”

“不告訴你,”楊妧頓一頓,“你長得更像你娘。”

眉眼随張夫人,但體型像鎮國公,肩寬腰細非常挺拔。而楚钊年近不惑,正是一個男人最成熟的年紀,身形格外魁梧。

楚昕得意道:“我随我爹和我娘的好處。”

楚钊聽到兩人低語,眸光閃了閃。

楚映、趙氏和楊姮已經在屋裏了,張夫人卻不在。

看到楚钊,少不得又彼此見禮,秦老夫人指着楊妧,“二姑娘是長房的,這兩個小的是三房的。長房你表兄正打算往京都調動,聽說略有眉目。”

楚钊看向趙氏,“不知表兄想去哪裏,或者我能幫助一二?”

趙氏支吾着,“應該是吏部,我也不太清楚。”

吏部太大,底下分着四個清吏司,在底下還有科、庫。

楊妧輕咳聲,“文選司,伯父行事端方眼力極好,現在濟南府是正五品,若不能升遷,平調去文選司最合适。”

文選司掌官吏班秩遷除,是個很有權力和“錢”途的職缺。

但楊溥并非貪得無厭之人,所以在文選司幹了許多年,深得上峰賞識。

“文選司,”楚钊掃她一眼,随即移開,沉吟道:“我盡力而為。”

目光犀利,仿佛能看透她所思所想一般,雖只短短數息,可楊妧還是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是上位者的威嚴,也是歷過生死之後的淡然與無畏。

也難怪楚昕對他既敬愛也害怕。

楊妧屈膝行禮,“多謝表叔。表叔大可放心,我伯父為人清正,連年考績都是優等……舉賢不避親仇。”

話音剛落,張夫人撩簾進來。

她穿玫紅色杭綢褙子,梳着堕馬髻,比往日更見明媚,尤其是一雙眼眸,水波瑩瑩泛着光。

秦老夫人笑道:“都餓了吧,趕緊擺飯。”

席開兩桌,上首一桌坐着秦老夫人與楚钊和楚昕,下首則由張夫人和趙氏帶着姑娘們占一桌。

菜肴非常豐盛,尤其楚钊那桌,因為桌子小,顯得格外滿。

楊妧注意到,楚钊時不時把視線落在張夫人身上,很關注她吃用得好不好。

他們兩人定然非常恩愛。

也所以,前世聽到楚钊戰死,張夫人會自刎而亡。

張夫人固然持家能力不足,可作為一個妻子,她并非沒有可取之處。

一大家子人安靜然卻無比溫馨地吃完飯,丫鬟們撤下碗筷,沏了茶上來。

趙氏等人不便久待,略坐片刻就離開。

走到梧桐樹下,楊妧突然想起什麽,吩咐春笑先帶楊婵回去,低聲問荔枝:“能不能請世子爺出來一下?”

荔枝笑着答應,沒多久楚昕甩着袖子出來。

此時天已全黑,廊檐下挂了兩盞大紅燈籠已經點亮,在地上映出昏黃的光暈。

楊妧往暗影處挪了挪,問道:“國公爺能在家裏待幾天?”

“三天,大後天回宣府。”

楊妧點點頭,“你的箭法練得怎麽樣,果真能百發百中?現在天黑了也能射中?”

“當然,”楚昕毫不猶豫地說,“你不信,我可以當場演練給你看看。”

楊妧莞爾,“我信,待會兒你問國公爺有沒有空指點一下你的箭法,前陣子你說《太公兵法》裏有不懂的地方,正好請教他。”

“我問過秦二,已經明白了。”

“明白了也可以再問,統領全軍的将軍跟軍士所處位置不一樣,看法肯定也有不同,多聽幾個人的意見大有裨益。”

楊妧無可奈何地看向楚昕。

就連前世的寧姐兒,才五六歲的孩子,犯了錯也知道先拿只秋梨或者端杯茶水讨好她。

她喝過茶水,知道了寧姐兒的孝心,再來處罰她總會有些心軟。

楚钊也是為人父母的,他在家時間短,若是知道楚昕的功夫大有長進、而且願意請教他,肯定特別高興。即便明天得知被彈劾的消息,也會自省一下,沒準是因為他教導的少的緣故。

自然會手下留情。

楚昕怎麽就學不會讨好別人呢?

楊妧又道:“順便告訴國公爺你想去宣府,國公爺若能支持你,你就可以早點去。不過,若是國公爺不同意,你也不能尥蹶子,把你自己的理由和想法一條條擺出來,知道嗎?”

“我知道,”楚昕似羞似惱,“我已經改了。”

楊妧不再啰嗦,好脾氣地說:“那你進去吧,我回了。”

她是很希望楚昕能夠出去歷練一番。

在府裏,說句不好聽的,張夫人腦子裏就是一汪水,根本頂不起事,而秦老夫人又溺愛太過,幾乎把楚昕捧在了心尖尖上。

所以養成現在的一些習氣,可若是跟在楚钊身邊,見識廣袤的草原雄峻的高山,眼界肯定不一樣。

楚昕不急着進屋,吩咐荔枝尋了盞氣死風燈,又指了兩個小丫鬟,“你們送四姑娘回去。”

看着楊妧繞過影壁才回了屋子。

只這會兒工夫,風好像更大了些,紅燈籠搖曳不止,連帶着地上的光暈也胡亂晃動着。

荔枝盯住光暈看了會兒,想着适才時斷時續聽到的談話,心裏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分明楊妧比楚昕還小着幾歲,可說話的語氣以及神情,卻好像長輩對待晚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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