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驕傲
第69章驕傲
明夫人回帳篷也是一個人, 覺得沒意思,不如跟秦老夫人和趙氏聊會天,遂笑應道:“好。”
帳篷門口挂着木牌, 上寫“鎮國公府”的字樣。
撩開天水碧的棉布簾子,裏面竟然很寬闊,正中一張八仙桌配六把椅子, 桌上有茶壺茶盅等物, 另有一張長案,擺着筆墨紙硯。
這是備着哪家女眷興之所至想要賦詩作詞。
侍女們提着熱水壺、端着點心魚貫而入,其中一位指着桌上兩只竹制茶葉盒,“有明前龍井和君山銀針,老夫人、夫人想喝什麽?”
明夫人笑着看向秦老夫人, “龍井性涼, 要不喝君山銀針?”
君山銀針算是黃茶,茶性略溫。
秦老夫人點頭, “我也是這個意思。”
廖十四從侍女手裏接過熱水壺, 盈盈笑道:“寒夜客來茶當酒, 竹爐湯沸火初紅。秋日風起, 品茗賞菊實屬雅事。”
秦老夫人誇贊道:“廖家姑娘個個飽讀詩書, 就才學和見識上, 廖家說排第二, 沒人敢說自己第一。”
前世廖十四嫁得很不錯, 是當年的探花郎。
好像就是明年春闱取中的探花郎。
當時還被傳為美談。
“老夫人過譽了,哪裏當得起這般說法?”廖十四順次給諸人續上茶, 微笑道:“江西祖屋院子頗大,祖父經常念叨庭樹純栽橘,園畦半種茶, 家裏也有兩畝茶園,可能是水土問題,茶葉口味一般,但在茶園四周種了不少玫瑰花,摘下來的茶葉會帶着玫瑰香,我們姐妹還挺喜歡喝的,但是家裏爺們都不怎麽愛。”
趙氏好奇地問:“真的有玫瑰香?”
“有一點兒,”廖十四言笑晏晏,“我帶了些茶葉進京,若您不嫌棄,回頭送點給老夫人和太太嘗嘗。”
說着話兒,各家女眷陸續過來給秦老夫人見禮,免不了問起廖十四。
廖十四在旁邊微笑以待,甚是殷勤。
趙氏輕輕蹙起眉,悄聲吩咐桃葉将楊姮喚來。
她來桃花會是為了給楊姮相看的親事,這半天卻讓廖十四得了巧,心裏頗不是滋味,悄聲吩咐桃葉,“把二姑娘叫來。”
沒多大會兒,楊姮進來,不解地問:“娘喚我什麽事兒?”
趙氏道:“早起時不是有些頭疼,外面待久了怕你受風,先盞茶暖一暖。”
“早晨不疼了,”楊姮抿兩口茶,還要繼續往外面去,趙氏惱怒地瞪她一眼,臉上卻帶着笑,“廖姑娘在這端茶倒水伺候半天了,還沒撈着玩,你快替替她,讓廖姑娘也逛逛景兒。”
“不用,”廖十四言語溫柔,“二姑娘盡管玩去,我平常最怕出門走動,寧可躲在家裏看書做針線,我娘常罵我手上勤快腿腳懶。祖父卻替我開解,說我性子最随他,喜歡待在家裏松花釀酒春水烹茶。”
廖十四的祖父名正,跟那位乞骸骨的內閣次輔是堂兄弟,原本考中了舉人,但因進京趕考時遇上雪天路滑,不當心摔斷了手腕。
雖然骨頭已經接續好,但寫字卻遠不如從前。
科舉考試若沒有一筆好字,很難被取中。
廖正便沒有再進學,而是把精力都用到族學上。他治學嚴謹,為人公正,帶出好幾位進士,極受族中子弟敬仰。
廖十四這話說得有水準,明貶自己懶,暗裏卻點出她極受廖正看重。
被家族看重的子女,得到的資源也多。
廖十四敏銳地察覺到秦老夫人好像目光閃動了下。
她微笑着繼續道:“二姑娘放心去玩,其實相對于菊,我更喜歡蘭。古往今來吟誦菊的詩句,我只喜歡東坡居士的‘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但是寫蘭的名作佳句卻非常多,不勝枚舉。”
楊家貧寒,幾位少爺的教育很受重視,可女孩子們卻未請過夫子。楊姮又不是個用功的,在詩詞上極為有限,有心想背一首吟蘭詩壓壓廖十四的風頭,可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出彩的句子。
這時,溪邊傳來排山倒海的“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元煦帝和楚貴妃在一衆身穿甲胄的士兵的護衛下闊步而來。
帳篷裏的衆人剛要跪下,其中一個士兵呼喝道:“皇上口谕,今日皇上與民同樂,故免除跪拜,無需多禮。”
又是一片謝恩聲。
楊妧和楚映等人坐在明家的帳篷裏,撩着布簾将一行人看了個仔細。
元煦帝身後,跟着位身穿紫紅色緞面直裰的男子。
他便是時年二十六歲的大皇子。
大皇子六年前娶了正妃,四年前的菊花會上同時挑中兩位側妃,一位姓徐,另一位姓張,徐側妃兩年前故去了,張側妃則纏綿病榻三天兩頭請太醫。
所以還差着一位側妃的缺。
楊妧明白楚昕“無意”中提起來的話的意思,因為前世,大皇子的側妃也命運多舛,先後死了好幾位。
可即便死得再多,也有女孩主動往他跟前湊。
大皇子從不選位高權重的大戶千金,反倒更中意小官吏家的姑娘。
按照前世的軌跡,大皇子應該在明年的菊花會上補足側妃的缺額,但是世事難料,誰知道這世會不會發生變化呢?
楊妧打定主意絕不往種植墨菊那邊的花圃去。
大皇子身後,是二皇子周景平,也就是前世何文秀的夫婿。
他穿件鴉青色團花暗紋杭綢直裰,五官長得很周正,可眸光之間頗有些怯,不似大皇子那般傲然自得。
二皇子生母原是坤寧宮當差的宮女,趙皇後病逝的第一個上元節,元煦帝去坤寧宮感念故人,順便臨幸了宮女。
這事說起來于元煦帝的顏面不太光彩,所以宮女始終沒得名分,只是在誕下龍嗣之後才給了個美人的位份。
宮女倒聰明,不等二皇子滿周歲,便将他托付給沒有兒子的李昭儀,自己投湖身亡。
這事之後,元煦帝照例每年上元節都去坤寧宮小坐,可再沒有宮女敢近前伺候,直到若幹年後,又出了個趙良嫔。
楊妧有些好奇,眼下何文秀尚未進京,不知道二皇子會不會另選他人,又能選中誰?
只比二皇子錯後半個身的是十九歲的三皇子周景然。
三皇子身穿寶藍色繡玉蘭花直裰,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唇角噙一絲淺笑,尊貴中帶着清雅。
明心蘭低聲跟楊妧介紹,“三皇子生母是葉淑妃,葉家世代居住在河南潼關,眼下當家的是三皇子的舅父,在潼關衛任指揮佥事。”
指揮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
也正是因此,三皇子才非常高調地跟大皇子叫板,争奪皇位。
楊妧早已知道,卻仍裝作跟頭一次聽說般,連連點頭,“相貌不錯,意氣風發。”
看着她這副淡然的樣子,明心蘭輕笑,“就知道你是個有成算的,”略頓了頓,往斜前方努努嘴,“你看那邊。”
斜前方是楚家的帳篷。
楊姮站在門口,兩眼閃動着熱切的光芒,臉上滿是憧憬與向往。
明心蘭搖頭,“心還挺大。”
“富貴迷人眼呀,”楊妧譏刺一笑,“待會兒我提醒她一下。不過皇家人個個精明得很,楊家的家世擺在這,我二姐又不是什麽絕色,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明心蘭“吃吃”地笑,“你說得是。”
廖十四也看到了楊姮呆呆的目光,眸中飛快閃過絲鄙夷,旋而換上溫婉的笑。
她對皇室沒興趣。
祖父專門給她們幾個才學見識好的姑娘講過,廖家屹立百年不倒,其中一條就是從不介入皇位争奪。
不單是為官的男丁,還包括女眷,這幾十年來,廖家從未有過嫁進皇家的姑娘。
萬晉朝雖然重文輕武,但江山社稷離不開武将,皇權的穩定也要倚重武将。
廖家在文官中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影響力,若能結交幾個武将,便可保廖家長盛不衰。
廖十四所以拒絕忠勤伯府提親,除了顧常寶确實纨绔,很大程度上也是為家族考慮,想嫁進武官世家。
原本首選是東平侯府或者清遠侯府,誰想到歪打正着跟鎮國公府牽上了線。
鎮國公府的帳篷僅在兩位郡王和定國公之後。
更重要的是鎮國公世子。
俊美的臉龐仿似皎皎明月,清貴英武卻又稍稍帶着點痞氣。
廖家男丁多,也有相貌比較出色的,但都是儒雅斯文,身姿遠不如楚昕挺拔。
如果能嫁給這樣的他,就算是京都一霸又如何?
廖十四頓覺臉龐熱得發燙,忙掩飾般低下頭給衆人續了熱茶。
眼看着諸位皇家子弟走進帳篷,大家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明夫人笑道:“二皇子跟三皇子都還沒定親,不知這次誰家能傳出喜訊來?”
楊姮忙豎起耳朵。
秦老夫人淡然道:“左不過就是那幾家,都是有數的。”
話音剛落,只見數位宮女分別往各處帳篷走去,沒多大工夫,便有神情略帶緊張的婦人帶着自家女兒走進正中的大帳篷。
明心蘭悄聲告訴楊妧,“你瞧見沒有,那些人都是從挂着煙霞色門簾的帳篷出來的。”
楚家和明家的帳篷都挂着天水碧的門簾。
楊妧默默地看着那些女孩子,大多數她在前世的各種花會裏見過。
只不過前世她們都是已婚的婦人,遠不如現在年輕鮮嫩。
女孩子們怯生生地進去,不過盞茶工夫便出來,有的歡喜有的懊惱,神情各異。
楊妧不感興趣,疑惑地往隔壁餘家的帳篷瞥一眼,“都這會兒了,阿梅怎麽還不來?”
“是呀,往常她都嫌棄我磨蹭,今兒我可得好生說道說道,”明心蘭嘟着嘴,忽而眸子睜大,甩着手裏帕子“咯咯”笑道:“這人真不經念叨,說曹操曹操到。”
竹橋上,穿丁香色織銀仙鶴紋團花褙子、戴赤金鑲青玉石雙喜簪子、氣勢威嚴身姿挺直,闊步往這邊走來的不正是錢老夫人?
她身後穿蔥綠色方勝暗紋褙子的少女則是餘新梅。
餘新梅也瞧見她們,興奮地揮動着手裏帕子。
及至走近,明心蘭抱怨,“怎麽才來?我都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還不是我祖母?”餘新梅大喇喇地坐下,倒半盞茶一口飲盡,又續半杯捧在手裏,“男賓那邊在比武,舞棍弄刀的,祖母非要看,站得我腿都酸了,我三哥也上場比劃了兩下。”側頭對楚映道:“楚世子在射箭,我祖母說他箭法不錯,說不定能給你贏個彩頭回來。”
楚映嘟着嘴一臉平靜,“左不過是弓箭扳指等東西,我又不稀罕。要是能贏套書還差不多。”
去年菊花會聯句最好的三人各贏得了一套新書。
“那也比顧老三強,”餘新梅嫌棄地搖搖頭,“他文不成武不就,沒一樣拿得出手的,偏偏穿了件極其紮眼的緋色暗花直裰,系條白玉帶,上面挂着成排荷包,這邊紮一頭那邊紮一頭到處亂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賣荷包的呢。”
幾人哄堂大笑。
實在是顧常寶太出名了,大家都能想象到他那股嘚瑟勁兒。
沒多久,皇子們被內侍們簇擁着離開,竹橋對面的男賓則在內侍的引領下陸陸續續過來拜見元煦帝。
在一衆或藍或灰的長袍短衫中,顧常寶那身緋色直裰格外顯眼。
已是秋風瑟瑟的天氣,他手裏搖一把紫檀木的扇子,邁着方步,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餘新梅“啧啧”兩聲,“看見了吧,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真想一腳踹他個大馬趴,看他還神氣。”
楊妧微笑,目光瞄向他腰間玉帶。
呵!果然挂着一排荷包,足有五六個,都是繡的菊花,難得個個不重樣。
這時有個寶藍色的身影竄到帳篷門口,“楊四!”
竟然是小黑炭周延江。
楊妧站起身問道:“你怎麽也來了,來賞菊?”
“跟我三舅來的,”周延江指指身後的顧常寶,“我才不稀罕菊花,我來比武,你不知道剛才我一鼓作氣打敗了四個人,最後敗在餘三哥手下。”
楊妧誇贊道:“你連勝四場已經很好了。”
“第五場我也能贏,如果真刀實槍地打,我根本不怕他,可是他使詐。”周延江滿臉不服,“對了,白獅子下崽了,但我現在還不能給你,過幾天斷了奶才行。”
他不提這事,楊妧都快忘到腦後邊了,忙道:“我不着急。”
眼角瞥見楚昕正施施然朝這邊走來。
周延江又把自己剛才的戰績說了遍,“餘三哥使詐,要不我就贏了。”
楚昕拍一下他肩頭,笑道:“兵不厭詐,不管陰招陽招,能贏就是本事。”
許是熱,腦門沁出一層薄汗,被陽光映着閃閃發亮。比腦門更亮的是那雙眼眸,烏漆漆的,仲夏夜的星子一般。
楚映問道:“哥,你比試了嗎?”
“還沒有,剛才試了試弓,讓他們先比出前三名再跟我比。”話語裏是不加掩飾的狂妄與自得。
他在箭法上應該是很自信的。
楊妧喜歡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可又覺得他行為不太妥當,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楚昕似是猜出她要說什麽,彎了眉眼解釋道:“試弓時我特意露了手五箭連發,這不是要來拜見皇上?回去之後他們肯定比出結果了。只要有實力,沒有人不服……我看有幾個人的箭法不錯,待會兒再跟他們私下切磋切磋,或許還能結交一二。”
楊妧很是欣慰。
她是覺得敢在菊花會的演武場上亮相,肯定都是心高氣傲有幾把刷子的,怕楚昕托大得罪他們。
沒想到楚昕完全用不着她擔心,反而還會借此機會結交別人。
楊妧心裏油然升起一種“我家有子初長成”的驕傲。
而斜對面的帳篷裏,廖十四暗搓搓地盯着這邊,恨不得将滿口銀牙咬得粉碎……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詩句出處:
《寒夜》(宋)杜耒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郡齋平望江山》(唐)岑參
水路東連楚,人煙北接巴。
山光圍一郡,江月照千家。
庭樹純栽橘,園畦半種茶。
夢魂知憶處,無夜不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