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番外二 星火

林河是個對自己夠狠的人。

——陳錦從相遇的第一眼就看清楚了。初春裏單薄的舊衣服，大概沒法保什麽暖；瘦骨嶙峋的身材因為太瘦而顯得格外的高；手上斑斑點點的墨跡和凍瘡疤痕。

而從廚房後場裏冒冒失失沖出來找書包和演算紙的慌張身影，越發加深了陳錦的這個印象。

陳錦一眼就能看明白這樣的人。他喜歡這樣的人，帶着發自肺腑的認同和期待。

但之後的經歷又讓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面前這個支吾腼腆的男孩子，總是因為自己的态度變化而極為敏感踟蹰，甚至是手足無措。這與陳錦內心中對他的定位産生了相當大的偏差。

這個看似單純質樸的青年，就像是在層層迷霧下難以捉摸的火焰。時而迸發出灼人炫目的光彩，時而又黯淡無光到無人可見。

對一個人的過分好奇，壓根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當時的陳錦明白這個道理，也許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一切了。

陳錦逐漸發現自己養成了一個談不上是習慣的習慣。

他的辦公室窗外就是一院大院的正門。不出差的日子裏，他到得比上班時間總是略早半小時。然後他會站在自己的窗邊抽一會兒煙。

這完全屬于陳錦私人的半個小時，足夠他每一天早上站在百葉窗後、一天又一天的凝視着自己徒弟從外面匆匆跑進來。明明離打卡點還有許多時間，但這個孩子總是有着別人沒有的匆忙。他會跑去後院食堂拎一大堆早飯，然後快步轉回大樓裏。再之後不要一分鐘的功夫，陳錦就會聽到隔壁自己專用的小會議室門被人輕輕打開，又輕輕關上的聲音。

整個過程前後不過十分鐘，每一日的偏差不超過五分鐘。在這短短的十分鐘裏，陳錦會足足抽上兩支煙。

等到會議室關門的聲音終于輕輕傳過來，他就會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坐下來開始一整天的正式工作。

陳錦喜歡有規律的事情。

這個喜好，讓他在未來數十年裏偏執的固守在這個并不算寬敞的辦公室裏，即使升任院長也不肯挪到頂樓大辦公室去。

這個喜好，也讓他很少再允許別人使用隔壁的那個會議室。

那個屬于他自己專用的小會議室裏，有一陣子整整齊齊的堆滿了他多年來的設計圖紙。而與此同時，在每一個工作日的白天，裏面還坐着他那個認真安靜的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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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錦曾經在某個出差回來的深夜，因為好奇或是窺伺的欲望，獨自推門進去看過。

按照時間、類型、地域，每一卷硫酸紙圖上都用黃色便簽詳細貼上了分類。圖檔室從沒有這樣的規矩和功夫。他看到便簽上的字，骨架勻稱、微微向右上傾斜。這應該是林河的字吧。

他幾乎要微笑了。

這樣愉悅欣快的情緒，大概沉默的積累了太久。久到讓陳錦在一個醉酒醒來的深夜裏，輕輕撫摸眼前那個青年的頭頂。

手掌所接觸的頭發一如預料的十分茂密紮手。他又再度加深了手上的力度，細心感受着年輕人從發梢綻放的勃勃生機。那由生命力帶來的惱人刺癢，随着他的動作，從指尖手心順着血管一點一滴緩緩流入了心裏。

而沒過多久，在一個與平時并無不同的周五下班後，陳錦在百葉窗後看到樓下停着的一輛車，還有車旁邊站着的年輕姑娘。

再之後，他看到了自己徒弟在衆人的善意哄笑聲中，順從的上了那輛車。

陳錦冷冷的看着樓下，帶着駭人的神情。他的右手因為過分用力、把百葉窗窗扇拉出了巨大的豁口，直到左手夾着的煙燙到了手指才徹底回過神來。

在陳錦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燒灼蔓延的星星野火之後，那天晚上他給林河打了一個看似不着邊際、卻最終改變了所有人命運軌跡的電話。

“小河，你在家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