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三 夜風
林河變得越來越忙了。
幸而在高鐵在九州徹底星羅棋布的現如今,南北兩地奔波沒有了原本意義上那麽大的辛勞。何況現狀也至少比早幾年長期分隔歐亞大陸兩端、只能偶爾見面時,起碼要更觸手可及一些。
陳錦已經沒有那麽多的焦慮了。
六年前,中年失婚、鳏寡孤獨的陳院長在新區重新買了房子。林河自然而然把自己少到可憐的衣物和多到令人發指的存書、筆記全都搬了進去,然後高高興興的飛走念書去了。
陳錦送完機回來,面對着空蕩蕩的家裏堆滿的屬于另一個人的家當,覺得自己比老年中風癱瘓、被三不管的丢進養老院等死還要凄慘。
自此以後,陳錦對于開車送林河上飛機、上高鐵之類缱绻小事,可謂深惡痛絕的恨極。
他堅強的修煉出了寧可坐在沙發上看不知內容的電視、也不願意哪怕只是站起來送林河出家門一步的冷血技能——等家門關上之後,再拿着煙灰缸去陽臺上抽煙,順便看樓下那個青年全在意料之中的沖他笑着揮手道別。
現如今,現如今林河已經回來了。這當然就好了很多。
林河徹底離開了設計的圈子,全身心投入了新結構新材料研發、項目技術和現場施工優化的領域。這樣的領域,至少比陳錦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圈子純淨一些,起碼數據本身是不會騙人的。
老孫一直隐隐擔心陳錦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實在怕他反悔。于是淮河以南到長江以北的區域,大部分的項目優化委托都直接安排林河負責。這于陳錦自然是件樂見其成的好事,起碼絕大多數的時候,林河可以在當天往返長江兩岸了。
但這件可謂細枝末節的小事也讓陳錦感慨,大概是年紀大了,他覺得自己的性格變得越發令人生厭了。
林河最近在忙一個長江以北三百公裏處跨運河橋梁的現場施工優化。設計階段已經結束,現場一切就位,開始打樁。
打樁是每個項目正式實施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和最微妙的一步。打第一錘之前的祭三牲就極具代表性。這裏頭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門道,陳錦對此早已看淡。
甚至有樁孔因為施工意外、掉了活人進去,實在無法營救、等滿24小時後全面封住現場,繼續往裏面插鋼筋、澆混凝土的先例。至于一座RY大橋到底收了多少生血才把幾公裏的樁打完,更是不可細說之事。
子不語怪力亂神,陳錦此間浸淫了幾十年,深知厲害。
林河的這座運河橋,最近幾天樁怎麽都打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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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下方探測得清清楚楚,都是松軟的灘塗地,距離岩層還有幾十米。但樁打到十米以下之後,打一根爆一根。剛爆到第二根的時候,林河就連夜被電話從陳錦的被窩裏喊到了幾百公裏外的施工現場。
林河跟着力學研究所的技術團隊在現場呆了整整三天三夜。
這三天三夜,陳錦坐華南一院自己的辦公室裏,覺得右眼皮跳得讓他心慌。
第四天午飯後,陳錦窩在辦公室裏抽了半小時煙,然後自己開車過了長江。
等施工方總代表一頭霧水的被人喊回工棚,一眼看到那輛華南業界著名的SUV停在那時,覺得自己的右眼皮也開始跳了。
“陳總……您怎麽來了……”
陳錦懶得下車,一只手把車窗摁下來,抽着煙冷冷的看着他:“打樁你不會?”
“看您說的……這樁實在是爆得蹊跷,我們也是沒辦法……”
“你既然都知道蹊跷,那你把林河關你這兒幾天,有用麽?”
“陳總,您看啊……這年頭,政府不給搞那些事情……您也是知道的……”
“犯不着跟我說這個,随你怎麽整。我找林河有事,你把他喊過來。”
當天晚上,都沒吃上晚飯,林河就萬分糾結的鑽進了陳錦的車子裏往回走。車還沒開到三橋的時候,施工總代表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林工,樁打下去了!”
“怎麽弄的?”
“哎呀,就是打下去了……您就別多問了……”
挂掉電話之後,林河惱火的側過頭望向正冷着臉開車的陳錦。
“你教他們怎麽弄的?為什麽就是不肯教我?”
陳錦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沒什麽。施工方他們自己的事情,要我教什麽。”
“你!……”林河氣急。
陳錦從後視鏡裏瞥到了林河因為惱怒漲紅的臉,不耐煩的啧了一聲。只略微猶豫了片刻,他就把車拐了個彎,停在三橋公園外的僻靜小路上。
陳錦随手把前排的車窗摁下,春夜裏清涼的夜風便灌進了車內,吹拂在年輕人燥熱的面頰上。
他原本想抽一支煙,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他又擡頭看了看林河的面色,似乎還殘留着隐隐未散的怒氣。
“還在生氣麽?”在片刻沉默之後,陳錦終于松弛下表情,輕聲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撫摸着青年的側臉,然後溫柔的吻了上去。
“好多事情……你不是向來都不用我教的麽……”
一個小時之後,從三橋下回家的路上換了林河來開車。
陳錦把副駕駛的座位調好,慵懶的窩在裏面。
“還好今天開的是SUV……”這個徹底餍足之後的中年人,在心中志得意滿的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