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陸漾坐在工位上,得到了阮總的親自批準,可以把雞蛋灌餅吃完再工作。
看着她的餅,隔壁工位的陳芷一個勁兒地嘟囔:“哎,看看阮總多寵你啊,平時我們這些都得拿到走廊上吃完,不吃完不準進來的!”
陸漾連白她一眼的力氣也沒有,心說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早上經歷了什麽。
不理陳芷,陸漾就只能拿餅撒氣,連吃相都變得猙獰起來。
尤其是當她看見李落落向阮玉煙搖尾乞憐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的,吃相更加猙獰,因為心裏有那麽一點點的不舒服。
也說不出是怎麽個不舒服法,反正就是不舒服。
向阮玉煙搖完了尾巴,李落落抱着她的大箱子回到自己失而複得的座位上。明明是不路過陸漾的,卻還是故意從陸漾的工位旁邊擦腚而過。
陸漾就知道她沒憋什麽好屁。果然,那邊李落落一坐下,就有幾個同事圍了過去。
“李姐李姐,你都跟阮總說了什麽?”
有人殷切地問道。
李落落吊胃口似的賣着關子,等到這幫人連聲催促了,才緩緩地說道:“也沒怎麽,就是和阮總終于奔現了而已。”
一聽這個詞,所有人都嘩然不已。
就連一直故作不在乎的陸漾也身子一滞,雞蛋灌餅塞了滿口,把臉鼓得圓圓的卻咽不下去。
……終于奔現?
什麽意思?
雖然只有兩個詞,但卻自帶前因後果:很顯然,只有在李落落已經與阮總網戀許久,并且在剛才倆人脫下馬甲光着屁股相認了,才能叫作“終于奔現”。
前因後果是腦補出來了,卻只會讓人更加疑惑。
網戀?啥時候開始的啊?因為啥啊?剛才那倆人是對暗號了嗎?這暗號咋把阮總對得滿面兇光呢?
陸漾腦瓜子疼,疼得嗡嗡的。
見周圍人都被自己吸引住了,李落落又故作輕松地接着講:“咳,其實就是阮總有一個特別欣賞的畫手,但其實那是我在畫卷app上的馬甲啦……”
話音未落,她就臉色一變,不滿地瞪着陸漾的背影:“陸漾,你搞什麽呀!”
因為陸漾一個沒穩住,被雞蛋灌餅嗆了一嗓子,此時正像沒吃着人血饅頭似的瘋狂咳嗽。陳芷差點以為她要死了,又是接水又是拍後背。
陸漾心說我也不想這樣的,要不是李姐你這說法太離譜,我咋也不至于這樣啊。
阮總特別欣賞的畫手,還是在畫卷app上……那他媽的不就是蕉下小鹿嗎!那明明是我啊!
剎那了幾秒鐘,陸漾很快就想明白了:李落落一看尋常的方式不能讨好阮玉煙,就轉變了戰略。這人應該是四處打聽阮玉煙的喜好,然後發現阮玉煙喜歡蕉下小鹿的畫,所以故意去學蕉下小鹿的畫風,讓阮玉煙以為她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好你個李落落。
陸漾猛然間拍案而起,惡狠狠地回過眸去,唇間叼着的雞蛋灌餅也随着動作晃裏晃蕩。
與李落落目光交錯的剎那,兩束目光碰出一點火星,整個辦公室裏硝煙彌漫。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這屋裏的劍拔弩張。
凝固的空氣裏,忽然闖入一絲與衆不同的聲響:只聽“啪嗒”一聲,陳芷把一個本子攤開放在桌子上,趴在紙前奮筆疾書。
李落落不解。
陸漾更不解。
“阿芷……你幹啥呢?”
她試着問問這個傻孩子。
“我在幫你助威呀小漾,”陳芷頭也不擡,不假思索地說道,“你和阮總的同人文,我已經寫了一萬字了!我今天就加緊把床戲寫出來!”
說罷,還不忘擡頭對陸漾粲然一笑:“小漾你放心,我永遠支持你和阮總,我會讓你在上面的。”
陸漾:……
我謝謝您,但我不需要。
***
等岳煙給自己回複的時間太漫長了,阮玉煙只覺得心中焦躁異常,什麽工作都無法讓她靜心。
心裏焦灼,連咽喉中也像是要燒起來似的。暫且放下燃了一半的煙,她去給自己接了一杯水。
握着杯子的那只手和許多年前一樣,還是那麽修長幹淨。
但與以前不同的是,這只手現在連拿一杯水都要微微顫抖。
本來這種狀況已經恢複許多了,奈何她實在是緊張,症狀又有點反複。
趕緊吸了一口狐尾百合的香煙,這種症狀才稍微有所抑制。
岳煙還沒回消息,她坐立不安,只好先去看看自己的手機,打算強制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手機的電還沒充滿,但足夠開機了。
阮玉煙疲憊地掩着自己的眉眼,聽見開機的聲音完全響過之後,才緩緩挪開指尖,軟在沙發裏點開手機。
沒想到的是,這下非但沒有分散注意,反而讓她連呼吸都驟停了一拍。
畫卷app的提示音接連作響,一下下仿佛撞在她的心頭,撞得她整個人都無言地戰栗起來。
鎖屏界面全是蕉下小鹿發來的消息。
【蕉下小鹿】太太!居然有人跟我造謠,說您的手被毀了!
【蕉下小鹿】太太您放心,這種鬼話我一句都不會信的!
【蕉下小鹿】不過太太您也別有壓力,如果真的遇到了什麽困難,千萬記得要和我說!就算您的手受傷了,我相信您也會很快好起來的!
最後還發了一張大大的表情包:親親.jpg這個小鹿啊……阮玉煙背靠着沙發,一只手下意識地掩住了臉,不想讓這個世界看見自己的失态。
那些說阮玉煙受了傷的話,是誰告訴她的?
按理來說,除了阮玉煙自己,沒人能告訴小鹿這些話。
阮玉煙愈發肯定,昨晚自己醉酒之後,一定跟陸漾說了許多不該說的。那些話就是那個時候洩露出去的。
所以……
小鹿,就是小陸。
一瞬間,阮玉煙覺得這個想法很荒謬,但仔細一想,又現實得很。
可若果真如此,自己又該怎麽面對這個事實?
如果真的讓小鹿知道,那個讓她崇拜的畫手,現在已經連筆都拿不起來了,她還會喜歡滄海月明嗎?
阮玉煙今年不到三十歲,卻已經失去了很多人。
尋常小孩自然而然就能索要的父母之愛,她很少得到過,也很多年沒有得到了。
別人都以為她年紀輕輕事業有成,前途一片大好光明。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的一直都沒有得到,以後也不會再得到了。
所以,她不想失去小鹿。
也不能失去小鹿。
她坐在這裏出神了太久,煙灰掉落下來燙了指尖,才驀地渾身一顫。
就在此時,電腦裏響了一下。
是岳煙回了消息。
阮玉煙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去接受什麽審判一樣,默然地點開電腦。
【岳煙】怎麽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岳煙】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有個姓陸的小姑娘,她家裏人不支持她學畫畫,我就資助了她幾次學費。
……姓陸的小姑娘。
阮玉煙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吃力地拉開抽屜,在一堆藥盒裏翻找着。
***
陸漾正不知道自己與李落落的對峙該如何收場,卻忽然聽見吱呀一聲,副總裁辦公室的門不知被誰推開了。
整個辦公室都愣了一下,朝那邊看去,見阮玉煙冷冷地站在門口,面色蒼白異常。
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阮玉煙這個樣子,陸漾攢了半天的氣忽然都洩了。嘴上不太好意思承認,但心疼已經繞過了唇齒,直接爬上緊皺的眉頭。
最終,她忿忿地朝李落落望了一眼,還是轉過頭來問道:“阮總,您怎麽了?”
“沒事,”阮玉煙漠然地回答道,微眯的雙眸看向李落落,“就算有事,也是被你們這些不安分的給氣的。”
李落落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麽,還滿臉無辜地指着自己,歪了歪腦袋:“我?阮總,我沒幹什麽呀?”
圍在一旁的人也都沒明白,心中還暗道應該不會有事,反正李落落有人家總裁的網戀加成,說不定還是阮總的白月光呢,阮總再生氣,難道還能拿李落落撒氣?
今天這場風波,估計還是得拿陸漾開刀才算完事。
陸漾是新來的,結果每次都拿最好的評優結果,辦公室裏有幾個老員工早就等着看她的笑話了。心裏本就不服,剛才還被這個黃毛丫頭瞪了,當然更不服了。
讓你脾氣沖,現在老板都被你招來了,看你還沖不沖了?
聽說昨天都爬到阮總床上去了?怎麽的,表面上看不起這套,背地裏倒是做的比誰都徹底?
李落落身邊的那幾個同事見狀,裝作各幹各的散了,卻都偷偷地往這邊瞧。
陸漾知道有好幾束目光落在後背上,刺得她渾身難受。
但當阮玉煙路過身邊的時候,好像又不那麽難受了。
所有人都看見,阮玉煙緩緩地來到李落落的辦公桌前,臉上還是那副讓人看不出陰晴的神色。
鞋跟的聲音一下一下,最後在李落落桌邊頓住。
在衆目睽睽之下,阮玉煙看着李落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自己辭職吧。”
李落落手裏的文件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辦公室裏死寂了好久。半晌,她才稍微緩過神來,僵硬地擠出一抹笑:“您、您說什麽?”
阮玉煙臉色一沉:“我說我要開除你。”
李落落的身子猛然前傾一下,鐵青着臉不可置信:“你剛才還說讓我自己辭職的!”
“你這不是聽見了麽?”
阮玉煙漠然地反問道。
李落落被怼得啞口無言,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向旁邊的同事投去求助的目光。
本來還有幾個同事想開口求個情的,碰上阮玉煙的目光之後,卻都無一例外地被吓得縮了回去。
“李落落,以後這種蠢事還是少做,我不喜歡蠢笨的人,”阮玉煙微微俯下身子,冷峻地敲了敲李落落的桌子,又起身掃視着屋中衆人,“夠了。我不想再聽見關于這件事的只言片語。”
說罷,阮玉煙已經心煩意亂地不想糾纏這件事。
見附近還有幾個人蠢蠢欲動,她神情一沉,直接給他們臉色看,正好抓住一個人:“陳芷,上班時間禁止開小差!”
陳芷渾身一抖,下意識地把本子按住,用手蓋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給阮玉煙看。
本來只是想震懾一下,結果她這種叛逆的行為反而真的勾起阮玉煙的情緒:“給我看看。”
陳芷哪裏肯,只把本子藏得更緊了:“沒什麽沒什麽,就是我的日記而已!阮總您要是不喜歡我就不寫了,我這就工作!”
說着還煞有介事地去開電腦。
然而阮玉煙的手往她桌子上一搭,她就慫了。
尤其是當她擡頭,正好撞見阮總面色陰沉得像雷暴前的天,磁性沉穩的嗓音低沉地命令她:“給,我,看,看。”
陳芷瑟縮地咽了下口水。
如果給阮總看了,她覺得自己鐵定被開除。但如果不給阮總看……
說不定命都沒了吧?
想到這裏,她視死如歸,前腿弓後腿繃,雙手把本子恭恭敬敬地奉給了阮玉煙。
見她這個樣子,阮玉煙的臉色卻沒有緩和,反而更沉了幾分:“不是不喜歡讓我看麽?那好——”阮玉煙冷笑了一下:“你自己念給我聽。”
陳芷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正想讓阮總別開玩笑,但話到嘴邊,終究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最後眼一閉心一橫,顫抖着翻開了筆記本……
作為一個吃餅群衆,陸漾一直都在旁邊看熱鬧來着,仿佛剛才差點被牽連的不是她似的。
說起來,陳芷就坐在她旁邊,天天都抱着這個本子寫。陸漾雖然不至于特意去看,但還是挺好奇這裏頭的內容的。
剛才那個傻孩子說這裏是同人文?笑話,怎麽可能呢,肯定是随口一說吓唬李落落的。
陸漾這樣想着,咽下最後一口雞蛋灌餅,就聽見陳芷一字一句地念道:“‘我的阮副總,剛才還那麽冷酷地教訓員工呢,怎麽現在就跟我求饒了?’陸漾雙手撐在枕畔,問阮玉煙。阮玉煙粉嫩的肌膚上滿是熱汗,鮮紅的舌尖籲籲地吐着氣,憤怒的語氣裏還帶着哭腔:‘陸漾你個混蛋,我是你上司,你以下犯上!’……”
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
空氣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陸漾覺得自己凳子上好像瞬間長出了許多刺,紮得她差點從上面摔下來。可是又有無數股寒氣架在脖子上,只要她稍微一動,馬上就會人頭落地。
她不敢擡頭看阮玉煙。
整個辦公室都不敢看阮玉煙。
可能是陸漾的錯覺,阮玉煙好像也不太敢看她。
只有陳芷還在那老老實實地讀着自己的糧,甚至已經讀到阮玉煙帶着吻痕來開會了。
陸漾傻了。
忽然間,她聽見阮玉煙沉重的呼吸聲。
她知道阮玉煙要開口了。
我完了。陸漾閉上眼睛絕望地想道。
然而阮玉煙并沒有大發雷霆,而是陰恻恻地吩咐陳芷:“來我辦公室。”
在所有人同情的凝視之下,陳芷灰溜溜地跟着阮玉煙走了。
副總裁辦公室的門咔嚓一鎖。
不知道是誰小聲說了句“陳芷一路走好”,接着屋子裏又回歸寂靜,不過陸漾在心中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副總裁辦公室裏,阮玉煙的目光冷得快結冰了,修長的指節一頁一頁地翻着陳芷的文。
陳芷卑微地站在旁邊,就差跪下聽候發落了。
半晌,阮玉煙緩緩地開口,嗓音有些嘶啞:“最後的那幾頁重寫。”
“……啊?”
陳芷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指着最後的那幾行,阮玉煙陰沉地命令道:“以後把我寫在上面。”
下班的時候,陸漾故意避着阮玉煙走,貼着走廊像個壁虎似的,就怕被阮玉煙發現。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法直視阮玉煙了。
阮總把陳芷叫走之後,寫文那件事後來就沒人提了,當然也沒人敢提。雖然事情都過去了,但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陸漾還是有意無意地避開阮玉煙。
要怪就怪陳芷的文筆太好了。
什麽嬌息喘喘、淚光微微;什麽阮玉煙撐在床邊,晶瑩的汗珠綴在眼睫末端;什麽嬌軟的叫聲不絕于耳,一邊被陸漾撥弄在指尖,一邊痛斥她的大逆不道……
每次想起這些,除了尴尬,更重要的是……陸漾心裏癢癢。
癢得她必須把雙腿夾緊的那種。
尤其是配上阮玉煙那張富有攻擊性美感的臉。
他媽的,畫面感太強。
陸漾簡直以為自己是個變态,居然對親生上司有這樣的想法,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兩個巴掌。
好不容易從公司裏逃了出來,沒想到一出門,居然在公司外的巷子裏聽到了一點奇怪的動靜。
隔着一堵牆,她聽見有一個女生在哭,好像還在一邊哭一邊打電話。
“你個混賬王八蛋!以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現在我丢了工作,你就把王八脖子一扭,不管我了是吧?”
這個聲音是……李落落?
這可出乎陸漾的意料了。
她還在遲疑自己是不是該走了,不料步子還沒來得及挪動,李落落居然已經挂了電話,從牆那邊過來了。
倆人相逢在只有一人之寬的窄巷裏。
剛才果然是李落落在哭。陸漾看見她滿臉的妝都花了,掌心被指甲刻出了幾道痕,一看就是用力攥過拳頭。
李落落也沒想到陸漾會在這裏,一時間面面相觑,二人誰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最後,還是陸漾看着她狼狽的樣子,小小地說道:“那啥……我請你吃飯去吧?”
陸漾平時吃的飯店當然不是什麽五星級酒樓,就連那種輕奢風格的私房菜館也很少去。這是她能想到的最體面的一家,至少窗明幾淨,菜也很好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忽然想領李落落過來。但必須承認的是,李落落給她下過那麽多絆子,可當她真的親眼看見李落落成了這樣,心中卻沒有想象中那樣痛快。
菜都上完了,還是沒想到有什麽可聊的,陸漾開始沒話找話:“剛才在給誰打電話呀?哭得那麽傷心。”
李落落的眼圈還是腫的,往嘴裏塞了一大口菜,倔強着不讓自己當着她的面哭出來:“沒誰,一個臭男人。”
陸漾有點驚訝。李落落可是部門裏男人緣最好的,也喜歡和男同事說說笑笑,居然也會管男人叫“臭男人”嗎?
不過陸漾深表同意:男人就是臭的,只有女人才是香香的。
比如阮總,又香又軟還黏人……
什麽毛病啊,怎麽又想這個!陸漾逼自己清醒一點。
“咳,是前男友吧?既然已經分開了,就別再想了,”陸漾給她倒了杯飲料,“吃好喝好,讓自己吃飽穿暖才是最實在的。”
李落落哭得滿臉蒼白,現下已經哭累了,只是恨恨地盯着杯子哽咽。
半晌,陸漾正在啃一塊排骨,卻忽然聽見李落落冷笑一聲:“看我這個樣子,你開心了吧?”
陸漾知道她為什麽說這個話,但還是坦然地說道:“我也以為我會開心的,但其實并沒有。”
李落落怔了一下。
陸漾擦了擦嘴巴,嘆了口氣:“你也別怪阮總,她也是按規則辦事而已。”
“按規則?嗤,我知道,誰不說我是個潛規則搞破鞋的,”李落落忽然笑了,眼神卻很落寞,“一個個哄我的時候說得好好的,恨不得把月亮摘下來給我。現在我倒了,又都不要我了。”
說罷,抿了一口飲料,用杯子掩住唇:“我就是個垃圾,還是不可回收的那種。”
“女人怎麽可以說自己不行?既然以前做錯了,那以後改過就好了嘛。”
陸漾皺着眉頭勸道。
李落落的目光驟然擡起來:“你站着說話不腰疼。你以為誰都是你?天賦又好,又得阮總的喜歡。”
什麽叫得阮總的喜歡?陳芷的那個鬼東西又不是阮總讓她寫的!陸漾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繼續說道:“我也沒想過要傍着阮總怎麽怎麽樣的。和她一起去競标,那是工作。她喝醉了沒地方待着,我也是沒辦法才帶她回的家。至于天賦嘛……”
說到這裏,陸漾頓了頓,又笑道:“謝謝你誇我有天賦。學畫畫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誇我有天賦的。”
李落落的動作停住了。
“讀書那會兒,連我自己都以為,我以後不能靠這個吃飯的,根本沒想到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陸漾垂着眸子小聲道,又擡眸一笑,“你比我漂亮,社交能力也比我高到不知道哪裏去,只要方向對了,以後一定會比我厲害的。”
說着,又忍不住自嘲道:“之前我也想過,要不就嫁了洛平算了,何必現在加班加點地工作。但是現在看看,靠誰都靠不住。都21世紀了,女孩子的價值早就不該在別人身上實現了。”
“就會說這些大道理。”
李落落嘟囔了一句,面色卻不像剛才那樣難看了。
把杯子一放,她向後靠在椅背上,索性說道:“就跟你說了吧,我确實是冒名頂替蕉下小鹿,也确實暗中調查了阮總的一些事情。”
阮總有什麽事還得暗中調查?弄得跟間諜刺探情報似的。陸漾心裏疑惑,李落落又進一步:“其實你想想,阮總這麽個空降的人,誰都不知道她的過去,不是嗎?”
确實,只聽說她在國外留學,其餘一概不知。
“她身上有疤痕,渾身都有的那種。”
李落落抄着雙臂,對陸漾坦白道。
陸漾心說這我可太熟了。
但李落落接下來說的她就不熟了。
“她那個傷痕,說是車禍撞的,可是車禍怎麽能落下那麽細碎的傷?除非……”
“除非什麽?”
陸漾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李落落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除非,是有人故意開車從她身上碾過去,碾了不止一次。說不定啊,還不止一輛車呢。”
陸漾心頭一跳。
她知道阮玉煙身上的傷肯定大有來歷,但既然人家不說,她想可能就是個意外。
但其實仔細想來,李落落說的這種情況也确實有可能,否則很難解釋那樣誇張的疤痕。
阮總在海外不就是個學生嗎?怎麽會招惹這麽狠毒的人?
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還要遭受這種事情,阮總的內心一定很痛苦吧?怪不得她脾氣那麽臭,看來以後要多擔待她一點……
陸漾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李落落輕咳了一聲,她這才回過神來。
“這就是我目前擁有的情報了,看在你請我吃飯的份上,勉為其難給你分享一點,”李落落把臉扭到另一邊去,“好了,我吃飽了,回家了。”
走出餐廳的門,看着陸漾告別後的背影,李落落忽然叫住了她:“陸漾!”
“唔?”
陸漾眼巴巴地回過頭來。
李落落有點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今天謝謝你了,飯錢我會轉給你的。”
說罷,也不等陸漾再跟她客氣,李落落已經像往常一樣潇灑地甩了甩新做的頭發,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
從飯店回到家後,陸漾立馬甩掉了鞋子,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掏出手機查看畫卷app。
自從昨天問太太受傷沒有之後,太太一直都沒有回複,惹得陸漾直後悔:人家自己都不願意說的事情,你上趕着問個什麽勁兒呢?唉,陸漾啊陸漾,你可真是關心則亂……
扔下手機,她失魂落魄地從床上坐起來,正打算用板子畫幾張練筆,卻忽然聽見手機在角落裏滴了一聲。
什麽情況?是太太回話了吧!
陸漾趕緊滾過去拿手機一看,果然是太太發來的消息:【滄海月明】哈哈哈我家小鹿真可愛,別擔心我啦~【滄海月明】我什麽事都沒有,只是這麽多年太累了,所以就退圈而已。
【蕉下小鹿】嗚嗚嗚那我就放心了,太太不管你是因為什麽退圈我都支持你qaq陸漾趕緊表白道,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我就說嘛,太太這麽好的人,不會遭遇那種不幸的。陸漾在心中暗嘆道。
過了一會兒,太太又問道:【滄海月明】小鹿,我看你最近幾幅畫裏的馬爾斯綠用的很好啊?
上次改完競标的稿子,陸漾又順手畫了幾張同人圖,用自己調出來的純正馬爾斯綠畫了本命的一只眼睛,被評論區誇贊說“裏面有星辰大海”。
她也确實是喜歡這個顏色,只是現實裏一直沒法用。
【蕉下小鹿】可是純正的馬爾斯綠顏料好貴,三次元裏我都用不起……嘤!
正在寫計劃書的阮玉煙停頓下來,看了一眼屏幕邊上的小窗,不由得微微蹙眉。
思忖片刻,她給林栖打了個電話。
“你說,如果我用綠松石磨成馬爾斯綠送給一個畫手,那個畫手會開心麽?”
她遲疑着問電話那邊的林栖。
林栖一頓咂舌:“哎喲哎喲哎喲,你看上誰家小姑娘了?随便一句話,有的是人巴巴地往你跟前送,用得着你這麽煞費苦心地讨美人歡心?”
對此,阮玉煙報以沉默。
無趣。林栖暗中吐了個舌頭,又說道:“那是肯定的呀,畫手本來就喜歡這些東西。用綠松石磨顏料,又名貴又浪漫,換我我都上趕着叫老公。”
又來了……阮玉煙腹诽着,腦海中鬼使神差地出現一個畫面:陸漾拽着她的衣角,撒嬌地喚道:“老公~”下意識地抿唇,暗自心跳。
阮玉煙不敢再遐想這些東西,又聽林栖在跟自己打聽:“話說回來,阮姐姐,你為什麽突然有興致幹這個了?”
張口正要回答,阮玉煙卻發現,這個問題把自己問住了。
……是啊,為什麽呢?
一時就沉默了。
沒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林栖以為她不想說。正要挂電話的功夫,阮玉煙才終于想出了一點端倪:“以前我總以為,脫去滄海月明光環的阮玉煙等于死了一半,沒理由再活着。”
頓了頓,她有些喑啞地低聲說道:“現在我想試試,如果這樣死了一半的阮玉煙也能讓人喜歡,或許……我還有活下去的理由。”
***
最近幾天,不止是美術部,大半個ctm內部都在流傳着一個說法:優質單身女性阮玉煙談戀愛了。
對于這個說法,有一些男同事表示無法理解:“阮總心氣兒多高啊!這個年紀正是事業上升期,阮總能放棄事業,轉去相夫教子?”
“對啊,而且阮總是多厲害的一個女人,啥男人能征服她啊?每次和她說話我都覺得特有壓迫感。”
不過事實畢竟擺在那裏。阮總這幾日确實不太一樣,老是背着人偷偷打電話,語氣還很耐心,有些話不厭其煩的程度簡直出乎意料。
平時工作裏,阮總的要求簡直算是嚴苛,很難想象她會對誰這麽耐心。
但如果是愛人,那就有可能了。
另一項鐵證是:阮總平常什麽首飾都不帶,連手表都很少,最近幾日,卻總是收到一些從國外空運來的寶石。
每次去取快遞,碰見的女同事都豔羨不已。
這樣的重大新聞,當然逃不過陳芷的法眼,陳芷也必定不能放過陸漾,必須和她共享這份驚訝,甚至還要求她生氣。
“漾漾!阮總馬上就要被人搶走了,你得采取行動啊!”
陳芷一巴掌拍在陸漾的畫紙上,恨鐵不成鋼。
陸漾感到非常迷惑:“阮總是人,談個戀愛不是很正常嗎?我采取啥行動?”
對于她這種消極怠工的态度,陳芷非常不滿:“屁!阮總那麽優秀的人,哪個男的能配得上她?肯定是哪個雄性綠茶把她給騙了!”
“所以你得去解救阮總啊!漾漾,你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男人給坑了吧!”
“再說了,那可是你的阮總,你就這麽舍得把她拱手讓人?窩不窩囊啊!”
煽動就算了,還得轉圈煽動,給陸漾營造3d立體環繞音。
陸漾被她吵得頭疼。
其實陸漾對那些話都有所耳聞,而且自己也推測了:從這些跡象來看,阮總肯定是找了個和她門當戶對的高富帥,還是挺會疼人的那種。
阮總很優秀的,明非那種大項目都能談下來,就該和這種人在一起才對啊。
優秀的人應該和優秀的人在一起,無論是朋友還是愛人,就像阮總和林栖,以及阮總和這個高富帥男朋友。
像自己這種窮酸小社畜,也沒什麽驚人的才華,以後肯定随便找個人結婚然後平淡度日吧?也不對,說不定還會孤獨終老呢。
陸漾暗自琢磨着。
陳芷卻好像意識不到這層,一個勁兒地撺掇她,直到陸漾的外賣到了才得以脫身。
終于逃脫了的陸漾趕緊下樓取奶茶,不料在公司門口的收發室,居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陸漾忽然有一種尴尬的感覺,本打算拿完奶茶就溜,沒想到阮玉煙竟先開口問道:“你買了兩杯奶茶?”
“……嗯啊,是,”陸漾撓着腦袋,有點語無倫次,“因、因為第二杯半價嘛……”
看她一個人點兩杯,阮玉煙不滿地颦蹙了一下,聽她說只是因為第二杯半價而已,眉頭才緩緩地展開了:“喝得完?”
陸漾搖了搖頭:“拿回去放冰箱裏,留着第二天接着喝嘛。”
一邊靠搭話轉移阮玉煙的視線,陸漾一邊朝她手裏偷摸看去。
阮玉煙的手裏拿着個精致的錦緞小盒,看來又是來取戀愛禮物的。
也不知道怎麽,陸漾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好像一個從來沒被大人重視過的小孩子,每天乖巧聽話委曲求全,終于大人承諾要給她過一次生日,最後這個承諾卻被大人輕飄飄地忘在腦後。
而且阮玉煙好像還在避着她,有意無意地将小盒藏在身後,略略點頭示意後就走了。
為什麽還要瞞着我?是我不配知道嗎?陸漾牙根發酸,用力地咬緊了。
望着她的背影,陸漾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母親發來的微信:“這個月的錢還沒打給我呢,不會是不想給了吧?”
“真不知道我造了什麽孽,生下你這麽個白眼狼,當初還不如把你打掉。”
陸漾嘆了口氣,手裏提着半價奶茶,心中盤算着這個月的收入和支出,連每一毛錢都要精确到。
因此,當她看見阮玉煙拿着禮物的樣子,更覺得她們之間隔了一層屏障。
還是一輩子都很難打破的那種。
陸漾宣布,她今天的心情很糟糕,并且很久沒有這樣糟糕過了。
默默拎着奶茶往回走,低着頭回到自己的工位。陳芷還在叽叽喳喳,她也不是很有心思理會,只是伏在桌子上懶懶地随口應聲。
“我就不喜歡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子,”陳芷嗤了一聲,“我知道你肯定介意阮總有男朋友。既然介意,你就去跟她說嘛!這麽憋着,誰知道你的心思啊?”
介意?我介意個屁!我是直女好麽?陸漾撒氣似的狠狠咬住吸管。
更重要的是,她總是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介意……
陳芷的唠叨得不到回應,越說越無趣,最後只好回去工作了。
陸漾本以為自己終于消停了,就拿出板子開始畫畫。
不料剛畫了沒幾筆,電腦裏就受到了一份新郵件。
奇怪的是,不僅她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