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錢楊屬于廠長那一派,又是時裝表演隊的發起人,聽到孫同軍的話自然十分不樂意,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明面上反駁領導絕對不可以。
思及此,錢楊撓了撓頭,憨憨一笑,裝傻充愣道:“孫副廠長,表演馬上就開始了,您趕緊入座吧,那邊幾個市裏的領導還有陳秘書都在等您呢。”
孫同軍滿肚子批評的話被錢楊一堵,憋得腦門直抽抽。
四目相對,錢楊笑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讓孫同軍看不出他的絲毫真實想法。
孫同軍繃着臉,銳利的視線仿佛刀子一樣割向錢楊那張假笑的臉,“以後再找你算賬。”說完冷哼一聲轉身往市領導那邊走去。
“得意什麽,不就是仗着自己在市政廳有人嗎?”
錢楊收起笑容,嘴角輕輕勾起,眼底劃過一絲譏諷,“還好意思說什麽抓緊時間搞生産,也不想想倉庫裏都積壓了多少庫存了,再不想辦法做出變革,一味守着‘第一紡織廠’過去的榮光,遲早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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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八零年代的走秀舞臺用的基本都是各個影劇院的舞臺,沒有專業的“T”字臺,時裝表演隊的隊員也被成為“演員”,走秀的時候表演性質居多,走、轉和簡單的手臂舞蹈動作結合,與後來專業的臺步差別比較大。
同時,表演隊上臺表演時突出的是個人魅力,而不是淡化個人特色,專注于展現服飾魅力。
秦秋意前世在早期創辦個人服裝品牌時,曾經多次充當過自己品牌的模特,無論是T臺走秀還是平面雜志的拍攝,經驗十分豐富。
不過,因為舞臺的限制,她并不準備走專業的臺步,而是按照李文靜設計好的一部分表演動作來表演。
即便如此,秦秋意比其他人更加突顯的長相和氣質、自信優美的步态以及簡約的造型和穿搭,一出場依舊讓臺下的所有人眼前一亮。
原本對前幾個表現不太好的隊員略有微詞的陳秘書也不禁坐直了身體,毫不掩飾他眼中的驚豔和欣賞。
及膝紅裙襯着秦秋意的膚色如玉般無瑕,明潤的桃花眼微彎,琥珀色的眼波流轉,映着舞臺不住變幻的燈光愈發動人心魄,像神話故事中下凡到人間的仙女似的。
她的肩背挺直舒展,天鵝頸的弧度優美,臺風也很穩,不像其她人穿着高跟鞋走起來時總有些手忙腳亂、束手束腳的樣子,她好像就是專為舞臺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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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裙飄飄,腰肢纖細柔韌,瞳孔中仿若盛滿了迷人的星光,一颦一笑,都讓人沉醉。
就連不看好她們的孫同軍,在秦秋意上臺後也被震撼到身體微微後傾,悄悄吞了吞口水。
與他隔開兩三個座位的錢楊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食指微屈,扣了扣座位扶手,不大的“噠、噠”聲吞沒在現場的音樂聲中,激不起一絲漣漪。
秦秋意下臺後遇到正在候場區等她的吳博皓,吳博皓把搭在胳膊上的西裝外套遞給她,寒暄兩句後回到男子化妝間換第二套衣服。
秦秋意将衣服打開上下左右仔細打量幾下,然後披在肩上試了試長度,心中有了大致的尺碼數據後回到屋裏對它重新改造。
她只有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時間緊任務重。
先簡單地給西服後擺貼近她腰線的位置做了捏褶處理,然後縫了幾針固定,這樣不僅縮短了西裝的長度使它不至于過于拖沓,而且增添了幾分設計感,把原本偏向硬朗的西裝柔和化。
秦秋意換上只剩半截的白色波點裙,從衣架上挑了一條灰度淺一點的闊腿褲,将裙子塞進褲腰裏,接着挽起褲腿,露出纖細的腳踝,把褲子變成九分褲。
最後把改良的西裝往肩上一披,直接登場。
如果說第一套衣服是三分性感加上三分休閑,那麽第二套衣服就是時尚的職場風,把秦秋意襯得格外飒爽幹練,卻不失女性的優雅美。
尤其是兩條比例完美的大長腿,十足□□。
黑色的高跟鞋随着樂點一步一步踩在舞臺上,聲音被明快的背景音樂蓋過,可是臺下的衆人,分明能聽清它們在心尖上踩過的餘音。
“剛才那個穿西裝的女同志很不錯嘛,誰規定了只有男人才能穿西裝?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婦女同樣能頂起半天邊。”
南橋市婦聯主任汪娟連連點頭稱贊,“那位女同志思想覺悟很高嘛,男女平等就應該在各個方面體現出來,服裝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全國從前些年開始實施計劃生育政策,不但是為了有效控制人口,還是為了将女性從無休止的生育功能中解放出來,用來實現真正的男女平等。
女人不應該被困在竈臺和孩子之間,而是要到社會、工作中發揮自己的能量,為建設祖國添磚加瓦。
汪娟見多了圍着一家人轉,辛辛苦苦伺候一家老小卻沒有話語權,甚至被丈夫和婆婆動辄打罵的女人。
所以她一直強調女性要自強自立、工作賺錢,提升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
秦秋意的職場穿搭和她展現出來的自信獨立恰好契合了汪娟的思想,令她忍不住誇獎了好幾句。
孫同軍低咳了一聲,似是為了掩飾剛才見到秦秋意的失态,他眉毛一揚,開口貶低道:“不過是奇裝異服加美女,有什麽好看的?”
汪娟側過半張臉,斜斜地剜了孫同軍一眼,“孫副廠長這麽說就不對了,改革開放是時勢所趨,你所說的‘奇裝異服’是開放帶來必要産物,‘時裝表演隊’也是。”
“你可不能再守着老一套的思想了,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嘛。”汪娟了解孫副廠長和葛廠長之間的明争暗鬥,她沒興趣摻和,今天只是就事論事。
聞言,孫同軍皺了皺眉,嘴角下壓,被一個女人當衆說教讓他內心十分惱火,洶湧的怒火像滾燙的火炭一樣在胸腔內來回翻滾。
坐在他右手邊的周海洋暗中掐了他的大腿一下,示意他冷靜下來。
周海洋是南橋市財政部的部長,也是孫同軍的姐夫,護短得厲害。
如同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孫同軍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火氣,端起桌子上的搪瓷杯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涼白開解氣。
周海洋上眼皮輕輕一耷,手指在手表的表盤上細細摩挲,不鹹不淡地開口:“汪主任的話我不能完全認同。”
“你說‘開放’是趨勢,那我問你,即使是國外的糟粕咱們也要照搬照抄嗎?當年虎門銷煙的事情不知道汪主任還記不記得?再者,‘老一套’的思想就是因循守舊嗎?那華國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就必然被歷史抛棄嗎?十年運動時期多少文化瑰寶被破壞的教訓難道你忘了嗎?”
“你這純粹是詭辯!”汪娟默默翻了個白眼,懶得再和周海洋說話。
觀衆席的唇槍舌戰秦秋意并不知道,在她表演完下臺後,她和其他表演完成的人一起等待最後的謝幕。
唐曼是最後一個上臺的人,能成為這場走秀中類似壓軸的存在,全賴李文靜的有意安排。
她得意地輕揚下巴,勾動唇角露出自認為最完美的笑容慢慢登上舞臺。
秦秋意的手腕微微一抖,趁着別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唐曼身上,把剛才在化妝間悄悄裝在西裝口袋裏的幾個小發夾扔在地上,然後腳踝輕輕一提,精準地把它們提到唐曼走秀的必經之路上。
她信奉的選擇是有仇當場必報,絕不留着過夜。
既然唐曼故意絆倒原主把原主的衣服弄壞,想讓原主丢臉,退出時裝表演隊,那她就幹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唐曼才走了幾步路就踩到其中一個發夾,尖叫着摔倒在地,舞臺上發出“嘭”地一聲,連外放的音樂都遮蓋不住她的慘叫。
唐曼這一摔不僅摔懵了自己,同樣震懵了臺下的領導。
“怎麽回事?”
“人家前面都好好的,怎麽到她這兒就摔倒了,也太不專業了。”
臺下沒做掩飾的竊竊私語聲被李文靜聽個正着,一瞬間她冷汗直流,生怕唐曼搞砸了整場演出。
她連忙站起身,拼命朝唐曼比手勢,讓她站起來繼續表演。
唐曼咬了咬牙,擠出一個笑容重新起身,這次的表演李老師有多看重她是清楚的,絕不能再出錯了。
可當她才調整好狀态,腳下又是一滑,鞋跟斷裂,直接摔了個狗啃泥,引得臺下的人哄堂大笑。
唐曼趴在舞臺上低着頭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肉裏,她猛地擡頭看向讓自己摔倒的罪魁禍首,心中怒不可遏:到底是誰扔的發夾?故意害她出醜!?
她突然回頭,視線一一劃過候場區表演隊其他隊員的臉,最終鎖在秦秋意那張可惡的笑臉上。
被唐曼惡狠狠的好像要吃人的目光一盯,秦秋意若無其事地挑挑眉,幾不可聞地從鼻腔裏輕嗤一聲,張開櫻口無聲地用口型說了一句“活該。”
秦秋意的輕慢和嘲諷徹底擊垮了唐曼的理智,她的整個腦袋都被憤怒湮沒,扔掉高跟鞋跳起來就沖秦秋意撕撲過去,想要抓花那張得意的臉。
“是你毀了我的表演,我要掐死你!”
唐曼驟然的發瘋吓得後臺一片混亂,李文靜連忙跑過去勸阻:表演失誤不要緊,喊打喊殺可是會給領導們極其不好的印象的。
如果唐曼因為這個原因在領導那裏挂了名,那麽以後誰也保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