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胡建設滿腦子色·欲熏心,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在偷偷做着邪惡的計劃。

秦秋意對別人的惡念比較敏感,她輕輕勾起唇角,琥珀色的眼眸劃過一絲譏诮,目光清清淡淡地從他臉上掃過。

胡建設被她一掃,心裏癢得愈發厲害,喉結情不自禁地上下滾動着,偶爾會發出一聲吞咽的聲音。

他伸出不老實的右手,要去觸碰秦秋意白嫩水靈的臉蛋。

奇怪,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麽她這兩天的皮膚狀态和氣質越來越好,就像……就像是一個吸飽了精氣的妖精。

胡建設被腦海裏閃過的形容詞吓了一跳,緊接着手上傳來一陣劇痛。

“嘶,你敢打我!”胡建設抱着被打腫的右手,橫眉怒視着秦秋意。

這個臭婊·子,簡直反了天了,等哪天把她弄到手,非要讓她嘗嘗他的厲害。

秦秋意輕輕轉了轉手腕,嗤笑一聲。

她眼神輕蔑:“我當然敢打你。如果你再動手動腳,我不介意給你另外半張臉添上幾道對稱的傷口。”

胡建設看了一眼被她特意磨出棱角的指甲,下意識地捂住那半邊完好的臉,不再上前。

這張臉,是他用來勾搭小姑娘們的,無往而不利的武器,絕對不能被毀。

至于如何秦秋意,他需要從長計議。

本來想自己一個人偷偷搞定她的,既然她性子這麽烈,幹脆叫上大哥,他們兩個一起……

“胡建設,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收起你那惡心的目光,你以後最好離我遠點。”說完,秦秋意徑直收回腿,遠離滿臉扭曲的男人。

胡建設在那一瞬間,差點以為他的陰暗心思暴露了,陡然驚出半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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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秋意走開,她身上淡淡的體香散去,他才從先前的情緒中緩了出來,手指輕輕撫上那幾道抓痕,心底倏爾湧上一股莫名的興奮。

一朵無趣的唯唯諾諾的小白花,忽然進化成冰冽嬌豔的冰淩花,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不是嗎?

胡建設舔了一下發幹的嘴,喃喃自語:“真帶勁。”

張蕾在秦秋意離開胡建設的時候,便挪了過來,壓低聲音:“秋意,那個胡建設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秦秋意:“?”

張蕾左右看了看,神情嚴肅,“我聽說胡建設之前有過兩個女朋友,他把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結果一點責任也不負,竟然讓她們自己去打胎。”

“那兩個女孩怎麽不去告發他?”

如今流氓罪還是挺嚴重的,被公安抓住有可能被槍斃。

胡建設這種行為,完全構成流氓罪了。

張蕾撇撇嘴,一只手臂搭在椅子背上,端起寫着自己名字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那兩個女的就是傻子,不知道被胡建設怎麽騙的,居然還在等着他回心轉意,回去娶她們呢,啧。”

話到一半,張蕾停頓了兩秒鐘,然後把懷疑的目光投到秦秋意身上。

“你不是一直對胡建設有好感嗎?可別被那個人渣給洗腦了,知道不?”張蕾差點操碎一顆老母親的心。

秦秋意“噗嗤”一笑,“放心吧,剛才我已經跟他決裂了。”

張蕾不放心:“總之,還是小心為上,聽說他有些手段,親戚中有個大哥是混黑的,咱們惹不起。”

聽張蕾這麽一說,秦秋意倒是想起一些書中的劇情。

原主被唐曼和杜愛芳她們合夥設計陷害,被李文靜驅逐出時裝表演隊後,其實找胡建設尋求過幫助。

胡建設當時正和唐曼蜜裏調油,商定起訂婚日期,但原主主動送上門,胡建設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直接花言巧語把她帶上了床。

兩人的地下情,有一次被胡建設的一個大哥發現,那個男人便威脅着要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胡建設沒有辦法,只能把原主送給他玩了幾天。

漸漸的,胡建設和那個男人不顧原主的反抗,變成了三人運動。

紙包不住火,唐曼察覺到胡建設和原主的女幹情,派人狠狠打了原主一頓後,在鄉下把她半賣半送的給了一個又醜又瘸的老男人。

這一系列的變故,最終導致原主黑化。

其中威脅過原主和胡建設的那個男人,就是張蕾嘴裏提過的“混黑”的大哥。

想到這裏,秦秋意不由有些重視起這件事,她微微垂着眼睫,表情有些凝重。

胡建設和那個男人是兩個沒有底線的人渣,這種人不得不防。

她伸手在發尾處卷了卷,為了不讓張蕾擔心,她露齒一笑,“嗯,我會注意的。李老師來了,咱們開始訓練吧。”

李文靜從後臺走了上來,手上握着根細竹竿當教棍。

她敲敲牆壁:“過來集合。”

接下來的三小時就是枯燥乏味且痛苦的訓練,中途只有十分鐘休息時間,等李文靜宣布訓練結束的那一刻,大家毫無形象地往地上一癱,累得呼呼直喘。

“秦秋意、張蕾、吳博皓,你們三個跟我去趟主任辦公室,其她人先自由活動,下午兩點集合,不許遲到。”

李文靜把教棍放在腰後,兩手分別抓在竹竿兩頭,面容嚴肅。

秦秋意和張蕾對視一眼,眼底閃爍着一絲彼此都懂的光芒。

整個時裝表演隊只有她們三個人是臨時工,上次表演之前,領導也答應過她們,如果表現得好,可以給她們轉正。

看來,是有結果了。

時裝表演隊的組織者和直系領導都是文藝部副主任——錢楊,她們的檔案也在他那裏。

李文靜站在錢楊辦公室門口要敲門時,恰巧廠長葛大川從裏面開門出來,他愣了一下,然後朝李文靜點點頭。

“葛廠長。”秦秋意乖乖打了聲招呼。

三月的風溫柔中帶着淺淺的寒意,吹拂過臉頰,撩起秦秋意前額的碎發,鴉青色的柔軟發絲弄得她的皮膚微癢,纖長的睫毛跟着輕輕顫動,仿佛脆弱濃麗的蝴蝶,撲閃着翅膀。

風不時鼓動一下她的長裙,将柔軟得恰到好處的線條勾勒出來。

葛大川第一時間被驚豔到,心裏清楚她是時裝表演隊的演員,眉梢一揚,沒頭沒尾地誇了一句:“不錯,好好幹。”

爾後,回身和辦公室裏的人說了一聲“你好好弄個計劃和章程,明天開早會要用”後,揚長而去。

秦秋意幾人目送葛大川離開,李文靜在敞開的大門上輕叩三聲,得到錢楊的允許後,才帶着三人進去。

光線明亮的辦公室,錢楊正站在一個煤球爐子前,蹲下身,拿着一根鐵絲棍在爐底開口的位置捅了幾下。

爐膛的火焰瞬間紅亮了不少,把屋內的溫度熏染得上升幾分。

錢楊提起地上的銅質水壺,放在爐口上方,壓到一半的位置。

“李文靜,你把桌上的轉正申請拿過來,讓她們填一下,填完交給我簽字,然後你再帶她們去政工科,找馮科長蓋章。”

“是。”李文靜應了一聲,把三張轉正申請遞給秦秋意三人。

張蕾和吳博皓接過薄薄的紙,激動得手指微微顫抖,兩人迫不及待地趴在牆壁上開始填表。

秦秋意也随意找個地方,低頭寫了起來。

很快,三人填完了轉正申請,錢楊在最下面的“領導意見”欄大筆一揮,“同意”兩個字直直落在紙上,後面還有他的簽名。

“好了,你帶着她們去政工科吧,事情處理完,不要耽誤訓練。”錢楊把表轉交給李文靜,接着又勉勵秦秋意她們幾句,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離開。

臨走前,秦秋意的視線落在錢楊的辦公桌上,上面淩亂的字跡圈出來的“設計師”和“招收”五個字格外明顯。

這字體明顯和錢楊的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許,是剛才離開的葛廠長留下的。

秦秋意微微咬咬下唇,腦中倏爾閃現出一些片段,小說中提到唐曼在和胡建設結婚後不久,紡織廠的時裝表演隊便面臨解散,後來是南橋市文工團把她們表演隊整個接收,才避免了兩人被迫下崗的命運。

那麽,紡織廠轟轟烈烈組建起來的時裝表演隊,還在全市領導那裏挂了名,為什麽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就要解散?

結合書中隐晦的指出第一紡織廠日漸沒落,最終被國企改制的大潮碾碎瓦解,數千人集體失業的慘狀,秦秋意淺淡的眸底劃過一絲了然。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南橋市第一紡織廠面臨着國家改革開放以來,所有紡織廠面臨的共同困境,或者說是所有國企的困境。

八零年代開始,國家加印鈔票,物價上漲,造成通貨膨脹,惡性循環之下,再加上一些政策上的失誤,導致財政虧空。

1984年,為了扭轉財政虧空的局面,國家實行“撥改貸”政策,将危機轉移到企業身上。

“撥改貸”政策,顧名思義,“撥”就是國家從財政上撥款給國有企業,進行初期運營所需要的設備、材料購買、科研投入等,而企業則将盈利上交國家。

“貸”就是國家不再撥款,轉而讓企業向銀行進行貸款,這樣一來,國企不僅要支付給銀行高額的利息,獲得的利潤還要上交給國家。

兩方夾擊之後,自然慢慢被抽幹資金。

而資金,則是一個企業安身立命的資本。

紡織廠不僅正接受着雙重壓榨,還面臨着國外新興服裝産品的沖擊。

它們設備陳舊、布料老套、款式老土、工人工作散漫,生産的服裝越來越少,産品積壓卻越來越多,再加上原本不多的利潤還要全部上交,甚至出現運營一個月,反倒負債累累的情況。

八零年代後期到九零年代,國家為了吸引外資,為國外的企業和中外合資企業廣開方便之門,進一步壓縮了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

本土的絕大多數紡織廠都沒能走出困境,紛紛隕落在八·九十年代。

歸根結底,這是政策驅動下的必然結果。

葛大川敏銳地察覺到這種步履維艱的困境,在嘗試做出改變。

招聘“服裝設計師”,是目前把企業拉出泥潭的一種有效途徑。

可是,現階段在國內排得上名號又有實力的服裝設計師,寥寥無幾。

他們每個人都是各個服裝廠的掌心寶,要請他們來南橋市第一紡織廠工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國家最早在1982年才成立了服裝設計專業,也就是說我國培養的第一代服裝設計師要在1986年畢業後才會正式步入工作崗位。

所以他的招聘“服裝設計師”計劃,估計會觸礁。

不過這樣一來,意味着她的機會也就出現了。

秦秋意擡起手,把飛散的幾縷發絲勾到耳後,眉眼彎成銀月鈎,姣柔美好。

是時候回去畫些設計稿了。

打定主意後,秦秋意跟着李文靜來到政工科,李文靜笑着和馮科長說明來意。

馮科長點點頭,掃了一眼轉正申請表,确定無誤後,直接拿起辦公桌上的印章,在紅色印泥上按了兩下,然後在表上蓋好章。

“朱幹事,你把這幾位小同志的臨時工作牌收一下,換成正式工的。順便把檔案替換、記錄一下。”馮科長對着門口辦公桌旁的女人命令道。

朱幹事笑着應下:“知道了,馮科長。”

政工科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時,秦秋意三人便拿到了熱乎的新工作牌,她們也從臨時工變成了正式工。

李文靜擡起手腕,看了眼梅花手表上的時間,聲音不耐:“行了,我要去吃飯了,真是麻煩。”

她說話時微微皺着眉,盡管語氣不好,可是并沒有影響到張蕾和吳博皓的好心情。

張蕾朝着李文靜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薄唇一拉:“天天在咱們面前趾高氣揚的,在領導們面前卻跟個哈巴狗一樣,真是個十足的兩面派。”

秦秋意笑了笑,“好啦,沒必要跟她置氣。”

張蕾似是想到什麽,肩膀微動,發出細碎的笑聲:“哈哈,今天這麽喜慶的日子,我沒事生氣幹嘛?”

吳博皓的目光完全黏在張蕾身上,他摸了摸她的頭,引來張蕾的一眼瞪視。

“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不要總摸我的頭。”

吳博皓連忙收回手,眉眼帶着三分寵溺:“不要生氣,我不摸就是了。”

“哼。”張蕾扭過頭,表達了一秒鐘的不滿後,拉住秦秋意的手,說:“走,咱們今天去大吃一頓。不去食堂了,去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四個字被她說得蕩氣回腸。

今天是她們三個人轉正的重要日子,必須慶祝一下,慶祝地點當然首選國營飯店。

秦秋意提出不同意見:“我記得沙井巷那邊有一家私人菜館,老板娘的手藝,聽說是跟過去宮裏禦廚的第三代弟子學的,比國營飯店的大廚做的好吃多了。”

她也是在小說裏注意到的這家私人菜館,唐秋朵和男主潘尚就是在那兒相識的,後來兩人約會,也經常會去那裏吃飯。

據說菜館的飯菜滋味非常不錯,特別是燕奶金絲球、鮮蝦馬蹄盞、澆汁春花餅等菜,征服了不少領導的胃。

南橋市領導在招待外賓時,十次有六次都會帶他們到這家私人菜館,可見老板娘的廚藝驚人。

張蕾有些茫然:“我怎麽沒聽說過這家菜館?”

吳博皓倒是知道一些消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秦同志說的應該是沙井巷巷尾新開的‘悅客菜館’,老板娘姓孟,是個寡婦。”

“她的手藝都是跟她丈夫學的,‘悅客菜館’剛開張時,她丈夫突然出了意外,大家嫌晦氣,基本沒人去那裏吃飯。”

吳博皓回憶完,不經意地問道:“小秦同志從哪兒聽說她家飯菜好吃的?”

聽到吳博皓的問題,秦秋意頭皮一緊,小說裏第一次提到“悅客菜館”是唐秋朵和潘尚第一次見面時,也就是大約在一年後。

那時候“悅客菜館”已經小有名氣,而不是現在被人忌諱着不敢去的地方。

秦秋意在心裏檢讨了一下自己,以後可不能仗着對劇情的熟知,說起話來不經大腦了。

她把圍巾又圍了一圈,小巧的下巴整個縮進圍巾裏,只露出半張瑩白的小臉。

垂眸裝無辜。

“我也記不清了,可能是在廠子裏聽女工們閑聊時提到的吧。”

吳博皓點點頭,顯然是相信了秦秋意的話。

秦秋意糾結了兩秒,清了清嗓子:“要不,咱們還是去國營飯店吃飯?”

張蕾反倒被兩人的對話提起了好奇心,“就去你們說的‘悅客菜館’吧,既然你們都說老板娘的廚藝不錯,不去嘗嘗不是可惜了嗎?”

“可是……”吳博皓仍有些踟蹰。

張蕾把肩上的軍挎包拿下來,往吳博皓手裏一扔,“可是什麽?你不會也覺得那家菜館晦氣吧?”

她的嘴巴微張,表情帶着一絲不可思議:“老板娘的男人是出了意外,又不是老板娘害死的,有什麽晦氣的?再說,一個女人沒了丈夫已經夠慘的了,還要強撐着身體做生意,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話到一半,張蕾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母親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母親遇到過每個寡婦都會遇到的事:夫家人索要財産、娘家人逼迫改嫁。

為了小小的她,溫柔善良的母親愣是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刻薄好鬥的女人,用來保護她們兩人不被欺負。

張蕾從小就見證過一個寡婦的不容易,自然也能理解悅客菜館老板娘的境況。

吳博皓觑着張蕾的臉色,露出一絲緊張,他把張蕾扔給他的軍挎包往肩上一甩,右手去拉她的衣角。

張蕾瞥了他一眼,甩開。

“我不是那個意思。”吳博皓了解張蕾的身世,猜測到自己可能捅了馬蜂窩,“咱們就去那家菜館吃飯,我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我發誓。”

“我不想聽你解釋。”

吳博皓撓了撓頭,知道自己嘴笨說不過張蕾,索性閉緊嘴巴,像個小媳婦一樣第二次去拉她的衣角。

張蕾擰眉,目光落在吳博皓臉上,看他緊張兮兮的慫樣子,正要開口說話時,隐隐聽到旁邊有人在笑。

她猛地轉過頭,正巧看見秦秋意拉平唇線,抿緊紅唇,把笑意壓回喉間,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眼裏的笑意卻騙不了人。

張蕾注視着她憋笑憋到臉頰泛紅的樣子,手指揪了揪麻花辮,心底的一點氣忽而散了:“想笑就笑,看你憋成什麽樣子了?”

“我不是,我沒有,”秦秋意搖了搖頭,“我只是羨慕你和吳大哥感情這麽好。”

張蕾聲音漸低:“好什麽好啊,他天天就會氣我。”

秦秋意不置可否。

吳博皓見張蕾心情好些了,連忙湊上前:“快12點了,咱們先去吃飯吧,吃完飯2點還要集合呢。”

秦秋意一行人來到悅客菜館時,菜館裏只有一個客人在。

悅客菜館并不大,大堂只有六張桌子,桌子上鋪着幹淨的桌布,碗碟擺放的位置很講究,白牆青磚,幹幹淨淨的,給人的感覺十分舒适。

“你要的清蒸桂花魚和菌菇滑豆腐來了。”孟麗擦了擦手,把菜端上桌,注意到新來的三個客人,不禁一愣。

她很快反應過來,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你們好,想吃點什麽?”

秦秋意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再擡頭時才注意到菜館裏之前唯一的一位客人,竟然是個熟人。

是上次在汽車站碰到的那個年輕男人。

他逆光而坐,窗外明媚的陽光似乎為他鍍上一層金邊,臉部的五官在強烈的光影對比中,愈發顯得比例完美,有種精雕細琢的俊美。

察覺到秦秋意的視線,柯靖墨擡眸,身體一頓。

随着記憶的複蘇,他的鼻尖仿佛又沾染到那天的馨香,以及猝不及防的半個擁抱間,一閃而逝的柔軟。

柯靖墨握住筷子的手驀然一緊,眉峰微斂,冷漠地沖她點點頭,然後慢條斯理地低頭夾菜。

秦秋意一怔,沒想到柯靖墨那個冰塊臉居然會主動和她打招呼,只是還沒等她回應,他便毫不在意的低頭吃飯,仿佛她只是一片沒有存在感的空氣。

秦秋意:“……”

所以他跟她點頭幹什麽?

難道是因為他患有“點頭”症?點頭的行為不受大腦控制?

秦秋意無語地倒了杯熱水,燙了一下碗碟和筷子,張蕾和吳博皓挨着坐在她對面。

“你們想吃點什麽?”孟麗從吧臺拿來紙筆和一個簡易菜單,把菜單遞給秦秋意。

秦秋意大致看了一遍菜單和價格,發現價格意外的親民,比國營飯店要便宜不少,不過礙于囊中羞澀,只點了一盤素炒小油菜。

張蕾和吳博皓點了紅燒肉和辣子雞丁。

孟麗聲音溫柔:“抱歉,因為菜館的客人不多,所以我準備的菜色也比較少,今天沒有炖紅燒肉,要不給你換一道菜?”

“哦,沒關系,那我跟那個人一樣,要份清蒸桂花魚吧。”張蕾聳聳鼻子,聞到了從柯靖墨桌上飄來的清淡的桂花香和鮮甜的魚香,咽了咽口水。

孟麗在單子上寫好菜名,點點頭:“稍等一會兒,我去廚房給你們做。”

不多時,三人點的菜陸續上桌,張蕾夾起誘人的魚肉大口朵頤,“唔,真好吃。”

說着,她還分別給秦秋意和吳博皓一人夾了一筷子魚肉:“你們也嘗嘗,我這輩子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魚肉。”

張蕾又依次嘗過素炒小油菜和辣子雞丁,油菜口感脆嫩,雞丁鮮辣爽滑、滿口生香,紡織廠食堂的飯菜跟這一比,就像豬食一樣難吃。

吃到一半,她不忘擡頭誇贊孟麗:“老板娘,你這廚藝,絕了。”張蕾伸出手,豎起大拇指。

孟麗唇角上揚,“多謝誇獎,要是覺得好吃,以後常來就行。”

張蕾笑道:“放心吧,我以後會經常來的。”她已經被孟麗的廚藝征服了。

反正她也轉正了,工資從22塊錢漲到了40塊錢,她和吳博皓加在一起就是80塊錢,想吃什麽都有條件。

況且,老板娘這裏的菜價也不貴,每天過來吃一頓還是可以的。

柯靖墨撂下碗筷,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把飯錢放在桌子上,“孟姨,我走了。如果以後再有人找你麻煩,記得跟我說一聲,我派人過來幫你。”

孟麗走過來把碗碟摞在一起:“行,如果出事,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這間房子是她丈夫分家之後分到的唯一財産,後來被她們打通了挨着巷子一頭的牆,裝修了一番後開的小飯館。

結果在開張當天,她丈夫出了意外,而她丈夫的家人卻像聞見了腐肉的蒼蠅,圍過來想要回房基地,還說房子是宋家人的,她是外姓人,沒資格住在這裏。

要不是好友的兒子——柯靖墨幫了她一把,她恐怕真的保不住這間飯館。

柯靖墨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圍巾,聲線低沉凜冽,有種金石相擊的質感:“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都說了不要你的錢了,這頓飯就當孟姨請你。”孟麗用圍裙擦了擦手,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錢要塞回他的手裏。

柯靖墨披上大衣,手抄進口袋,側身避開孟麗的手。

“不用你請,孟姨,這錢你要是不拿着的話,我以後再也不來吃飯了。”

深沉如墨的眸子直視孟麗,孟麗從裏面讀出了柯靖墨的堅決果斷的态度,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吧,那我就先收下。”

柯靖墨點點頭,目光不經意間掃視過飯店大堂的另外一桌客人,然後淡淡地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秦秋意三個人吃完飯,AA制地付過錢後,張蕾拉着吳博皓去遛彎消食,秦秋意不想當電燈泡,笑着和她倆告別。

離下午集合訓練大約還有半個多小時,秦秋意想了想,走到距紡織廠只有一站地的新華書店,看看裏面有沒有她需要的輔導書。

八四年相較剛恢複高考的那兩年,輔導書和練習冊多了不少,秦秋意隔着玻璃櫃臺看着琳琅滿目的書架,視線鎖定在幾本教輔書上。

“你好,請幫我拿一下那套理科教輔書。”

新華書店的兩個售貨員坐在櫃臺裏面,正在邊嗑瓜子邊聊天,像是沒聽到有人說話似的,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大。

秦秋意只好大聲重複一遍:“你好,請幫我拿一下那套理科教輔書。”

一個嘴角長着痦子的女人翻着白眼站起來,“喊什麽喊!我們又不是沒長耳朵。”

秦秋意兩瓣櫻唇微翹:“不好意思啊,我以為你們耳背呢,要不然怎麽我說話你們聽不見。”

“你!”痦子女人氣得用食指指着秦秋意的鼻子,大聲罵道:“你才耳背,給我滾,這裏的書我一本都不會賣給你。”

秦秋意素來沁着三分溫軟的桃花眸立刻冷了下來,她一手拍在玻璃櫃臺上,聲調冷硬:“你的領導是誰,給我把他叫下來!”

她清楚,這些自持身份的售貨員,一個個都是欺軟怕硬的人,只要她一慫,就只能任由她們欺負。

态度強硬一些,或許還能讓她們忌憚幾分。

果然,秦秋意的話音剛落,痦子女人驟然瑟縮一下,另外一個看熱鬧的灰衣售貨員也趕忙起身走過來。

“請問您是?找我們領導有什麽事?”

秦秋意假裝沒聽懂灰衣女人的試探,冷哼一聲:“別廢話,趕緊把你們領導叫下來,我要投訴她,讓你們領導把她開除。”

痦子女人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腦中一片空白,手心的瓜子撒了一地。

灰衣女人神色一僵,意識到秦秋意可能大有來頭,她們可能得罪不起,她用胳膊肘悄悄捅了同伴一下,示意她趕緊道歉。

可是痦子女人早就呆怔住,暫時沒有反應。

灰衣女人皺了皺眉,對這個只會惹事的同事暗啐了一聲,然後扯起一個笑容:“我替她跟你道個歉,你剛才說要哪套書?我幫你拿吧,咱們就沒必要叫領導了,好不好?”

秦秋意也沒想過真要鬧到領導那裏,既然有人遞了梯·子,她自然借坡下來。

花了1塊2角錢買了一套教輔書,秦秋意摸了摸越來越癟的錢包長嘆一口氣。

她必須想辦法賺點錢了。

下午訓練繼續,不知道是不是秦秋意的錯覺,她總感覺有兩道充滿惡意的視線圍着她轉。

秦秋意利用敏銳的直覺,不着痕跡地探查一番,最後鎖定了李文靜和胡建設兩個人。

胡建設就不用說了,她早上得罪了他,依照他的個性,不可能輕易放過她。

李文靜嘛,估計是因為唐曼的事在遷怒她。

也許唐曼事後反應過來,知道被踢出時裝表演隊其實都是她的設計,李文靜得知真相,自然對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難怪李文靜今天的訓練量忽然加大,還拿着竹竿當教棍,專門站在她身邊挑錯呢。

可惜,秦秋意的動作十分标準,甚至儀态方面比李文靜還要強上不少,她想雞蛋裏挑骨頭也挑不出來。

訓練結束後,秦秋意利用休息時間,複習和畫設計圖交替進行,沒錢了,就和姜絮搭夥做兩條裙子賣,日子倒也充實。

轉眼到了三月底,紡織廠的領導再次給時裝表演隊下達了一個表演任務。

“這次是在咱們廠子內部表演,舞臺就定在這個小禮堂,到時候會有市報社的人過來拍照和采訪,表演完廠子會給你們每個人五塊錢的演出費。”錢楊笑着說。

“要拍照?還有采訪?難道咱們要出名了?”

“錢副主任,真的有演出費?那這樣的表演不如多來幾次。”

錢楊聽着一群年輕人叽叽喳喳的讨論聲,忍不住清咳一下,“你們這次表演至關重要,一定不能有任何失誤,明白嗎?”

“明白。”大家異口同聲。

“好了,繼續訓練吧。”

錢楊找了個空位坐下,看着衆人的訓練情況,眉心微鎖,并不滿意。

他招了招手,把李文靜叫到身邊:“李文靜,你怎麽回事?你看看她們一個個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姿勢,你覺得能這樣上報紙嗎?”

李文靜低頭,聲音弱弱的,“訓練的時間太短,她們以前從來沒穿過高跟鞋,需要一個慢慢适應的過程。”

錢楊眉目間含着隐而不發的怒氣,導致他說話的音調異常生硬:“如果真有那個時間讓她們慢慢适應,我會這麽急着安排表演嗎?”

“這次表演會做為一次宣傳,和征召服裝設計圖的活動放在一起。報紙出版後,我們會運作一番,争取把這期報紙發往海雲省各大城市。”

李文靜為錢楊沏了一杯熱茶,錢楊卻沒有心思喝,“其實葛廠長的意思是直接招設計師,但是設計師太難招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征收一批設計圖應急。”

“如果遇到不錯的設計圖稿,廠裏準備以每張圖100塊錢的價格買斷。”他揉了揉太陽穴,神态疲憊。

連着幾天寫計劃書、開會連軸轉,錢楊恨不得現在立刻回家躺在床上休息。

李文靜驚叫出聲:“100塊錢!?”

随随便便一張圖就值100塊錢?廠裏的領導瘋了吧?

錢楊不悅:“你小聲點。總之,你先讓她們加緊訓練,要是過幾天表演達不到我的滿意,我就直接撤了你的職。”

李文靜聞言立刻閉緊嘴巴,沉默下來。

秦秋意離他們的位置比較近,将他們的對話從頭到尾聽了個正着。

她眼眸清澈,修長白皙的手指勾了勾發尾,嬌軟的臉蛋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她等的機會,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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