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浮世繪“成何體統?!”
原本陰沉的天色越來越沉,太陽被濃重的烏雲擋了起來。
展昭等來了李府的管事,問起元月十六那天他安排馬車的事情,管事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說他只準備了馬車,後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展昭聽着管事的話,臉色毫無變化。
倒是杜筱寧像個好奇寶寶,什麽都想知道什麽都問。
“管事,那日天黑之後你都忙活什麽了呀?”
管事一愣,雖然不知道杜筱寧為什麽會這麽問,倒也一五一十地說了。
杜筱寧聽完,然後很不講理地要求管事:“你能把剛才說的事情倒着說一遍嗎?”
管事:???
展昭:???
管事不解,但也還是按照杜筱寧的要求,把事情倒着說了一遍。
杜筱寧點了點頭,又繼續提要求,“我們能見一下李姑娘和王姨娘嗎?”
“王姨娘大早便去了大佛寺,說要請大佛寺的高僧超度五姑娘的亡靈。”
杜筱寧站起來,看着外面黑壓壓的天,快要下大雨了。
她回頭,沖管事露出一個笑容。
“王姨娘不在,見李姑娘也是可以的。”
豆大的雨點從天空落下,打在了庭院的芭蕉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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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臉上神色有些遲疑,“這——”
王姨娘臨走前千叮咛萬囑咐,說不能讓大姑娘見外人的。
展昭見狀,眉頭微蹙,沉聲說道:“管事若是有難言之隐不妨直說。”
杜筱寧附和,說道:“就是,不然妨礙公差辦事,很大罪哦。”
管事:“”
管事二話不說,讓人去請李貞了。
大概是不想妨礙公差辦事,管事也不在杜筱寧和展昭面前晃悠了。杜筱寧背着雙手,像極了包大人在開封府裏視察的模樣。
展昭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問杜筱寧:“為什麽要管事将那天做的事情倒着說?”
杜筱寧轉頭看他,粲然一笑,“因為想知道他有沒有撒謊。”
“讓他倒着把事情說一遍,就能知道了?”
“對啊。”
“他撒謊了嗎?”
“沒有。”
展昭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對于自稱有着古老又神奇的直覺力量的杜三公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因為真的很神神叨叨。
——活像個神棍似的。
于是,展大人問杜神棍:“敢問三公子,你從何判斷他沒有撒謊啊?”
“他倒着說那天晚上做的事情時,除了回憶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并沒有說得不清楚,順序也沒出錯。如果不是真實的回憶,倒着說很容易會出錯。”
展昭:“”
“你胡說!你的意思,是我害死惠妹妹的嗎?!”
穿着一襲素色衣裙的李貞拍案而起,氣得臉都紅了,放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狀,眼裏轉着水光。
“杜公子,你是開封府的人,才更要慎言慎行,怎能含血噴人?”
雖然李貞和杜筱寧是在人工湖的水榭上見面,但李貞的話還是傳進了展昭的耳朵。
習武之人,聽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強些。
而李貞聲音都破了,他又不聾,當然是能聽見的。
杜筱寧說如果讓他單獨跟李貞聊會兒天,他能找到一些線索。
展昭看着杜三公子那明亮而又坦然的眼眸,同意了。
杜三公子精通吃喝玩樂的各種花樣,是可以編入教科書的纨绔子弟榜樣,而且他确實也很會跟姑娘們聊天。
展大人一身正氣,從前是不拘小節的江湖大俠,如今是以武功高強被皇上譽為禦貓的四品護衛。他上陣能殺敵,下陣能破案,但要論跟姑娘家聊天的本領,就算如今開始奮起直追,也是比不上杜三公子的。
聊天這種事情,有時候還需要那麽一點天賦。
展大人覺得自己缺少的,就是這種天賦。
于是,就有了如今杜筱寧跟李貞在水榭上聊天,展大人在湖邊當人形背景的這一幕。
不久前的大雨停了,水榭的屋檐滴着水。
杜筱寧站了起來,她垂下雙眼,望着李貞,語氣溫柔地說道:“李姑娘,我沒說你害死了誰。”
李貞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語氣有些急促。
“我只是問你,為何在提到張掖和李惠的時候,你會有恨意。”
“沒有人看到張掖和李惠離開汴京,就連安排馬車的管事也沒有。李姑娘,聽說王姨娘是你的親姨,自從她到了李府之後,你娘就将主持中饋之事交給了王姨娘。她進門後,你娘備受冷落,兩年前你娘為王姨娘的事情與你父親起了争執,一氣之下跳湖自殺。張掖是你的表哥,他到汴京除了奔喪之外,還想在你父親喪期未滿百日的時候,将你娶過門的。”
李貞呆呆地杵在原地,望向杜筱寧的眼神盡是不可思議——
她和表哥的婚約不曾公開,杜公子怎會知道?
難道他也知道表哥跟惠妹妹私奔的事情?
不可能,此事除了她與姨娘,再無旁人知情!
聽到李貞心聲的杜筱寧:“”
原來張掖不是護送李惠離開汴京,而是帶着小姑娘私奔了。
——難怪王叔內心會覺得是李貞害死了李惠。
老人家真是奇怪,明明什麽事情都知道,卻什麽事情都不說。
李貞沉默了片刻,才啞聲說道:“我跟表哥只是小時候的戲言而已,當不得真。三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雖然有恨,但從未想過害人。”
眼裏的水光終于凝結成珠,李貞連忙抹去臉龐上的淚,朝杜筱寧欠了欠身,轉身就走。
“李姑娘。”杜筱寧眼明手快,拽住了李貞的衣袖。
李貞:“”
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再跟杜筱寧多說什麽。
三公子充滿歉意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方才讓你難過了,抱歉。”
李貞有些錯愕地回頭,看向杜筱寧。
她本來是有些生氣的,可是聽到杜筱寧這麽一說,心裏又變得愧疚。
“沒、沒關系。”小姑娘反應過來,眼睛還微紅着,低聲說道:“三公子也是奉命行事,是我不識大體了。”
杜筱寧看着她眼下的陰影,“李姑娘最近睡不好覺嗎?”
李貞一愣。
然後三公子摸出了一個芳香撲鼻的香袋給她。
李貞:???
三公子的眼睛彎成一條橋,跟小姑娘說:“你知道公孫策嗎?他醫術很好,很會做這些寧神散凝神香的玩意兒,晚上睡不好覺的時候放在枕邊,能讓人安定心神。”
李貞原先有些遲疑,可三公子的眼神十分真誠,于是神差鬼使地伸手去接。
她接過香袋,烏黑的眸子看向杜筱寧。
杜筱寧微笑,“回去記得用啊,覺得好用還想要就找我。”
李貞低頭盯着手中的香袋,心底慢慢泛出一點暖意來。
李貞拿着香袋離開了水榭。
杜筱寧看着李貞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的話,她還沒問完。
但這時候把李貞留下來刨根問底,又有些殘忍。
——她最見不得女孩哭了。
杜筱寧嘆息了一聲,打算明日再戰。
三公子背着手,慢悠悠地沿着水上棧道走向岸邊。
展大人站在岸邊垂柳旁,十分的帥氣逼人。
男人深邃的黑眸落在杜筱寧身上,神情要笑不笑的,“很會聊天的三公子,有發現什麽重要的線索嗎?”
杜筱寧瞥了他一眼:“展大人不都聽見了嗎?”
“她對張掖和李惠有恨,大概是李惠和張掖有私情了吧?”展昭轉身與杜筱寧并肩離開,只聽得他輕輕感嘆:“真是太可憐的姑娘。”
不知是感嘆死去的李惠,還是活着的李貞。
原本已經停了的雨,又開始落下。
展昭和杜筱寧兩人沒帶傘,只好在一處屋檐下避雨。
杜筱寧站在屋檐下,她看着眼前的雨簾,跟展昭說:“張掖和李惠有私情,所謂張掖護送李惠離開揚州,只是李家用來遮醜的謊言。”
“你的意思,是張掖帶着李惠私奔了?”
“難道展大人不是這個意思麽?”
雨下得有點大,水珠飄了進來。展大人側首看了看杜筱寧那瘦弱的身板,不動聲色地朝外側移了移,貼心地為他擋去水珠。
“李惠死了,李貞在理論上有嫌疑,但她不可能是行兇者。”
杜筱寧對此表示很贊同,可到底是誰殺了李惠?
李惠死了,張掖人呢?
兩人都陷入了沉思。
雨一直再下,不僅沒有要停的意思,還越下越大,展大人的大半邊身已經濕了。他想了想,跟杜筱寧說:“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停,我施展輕功帶你回去,可好?”
反正下大雨,路上沒人。
李府離杜尚書的府邸也不遠,他施展輕功送杜筱寧回去,不過是須臾的功夫,好過在這兒等着濕身。
杜筱寧一怔,擡頭看向展昭。
展昭施展輕功送她回去?
她這輩子還不知道會輕功是什麽感覺呢。
這個提議太誘人了。
杜筱寧意志不怎麽堅定地動搖了一下,然後擡頭,十分幹脆地應道:“好啊。”
展昭笑了笑,他伸手攬住杜筱寧的腰。
杜筱寧:“”
還不等杜筱寧說話,他的聲音就從她的頭頂響起——
“抓穩了。”
然後,杜筱寧就感覺自己淩空而起,起起落落,雨點打在她的臉上,小心髒差點蹦出來。
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讓他像是抓麻包袋似的飛來飛去的感覺,好像不怎麽美好。
杜筱寧一臉煞白地站在自家的大門前,一只手還緊緊地抓着展昭的衣襟,由于太過緊張用力,五指的關節都在發白。
展昭帶着杜筱寧落在杜府的大門前,感覺杜筱寧還在緊挨着他,低頭一看,只見杜筱寧頭發微濕,臉色有些發白,他低着頭,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肌膚。
這就吓壞了?
未免膽小了些。
“筱寧?”
杜筱寧:“”
她默默地松開了揪着展昭衣襟的手,擡頭看了展昭一眼,悻悻說道:“我恐高。”
展昭啼笑皆非,正要說話,忽然一道充滿威嚴跟怒氣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你們在幹什麽?!”
“成何體統?!”
杜筱寧回頭,就看到站在他們身後的杜若渝。
老父親雙手背負在後,面沉似水。
杜筱寧頓時頭疼地直掐眉心,因為她将要費那麽多時間跟義父解釋這場美麗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