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彼岸花“我該喊你長青,還是清雲

杜筱寧見過任敏玲。

準确來說, 是見過少女的屍首。

那時少女的容顏已經有些浮腫,但隐約可見生前清麗的模樣。

杜筱寧看清那畫像中人時,心中很震驚。

而室內紫紅色衣裙的女子帶着畫像, 在室內跳起了舞,瘋瘋癫癫,似醉非醉。

壽風輕輕拽了拽杜筱寧的衣角,示意她該要離開了。

杜筱寧卻搖了搖頭, 然後朝他勾手指, 讓他附耳過來。

昏暗中, 壽風癱着臉, 心想完蛋了, 三公子不知又想出什麽刁鑽的事情來為難他。

自從他哥安排了保護三公子的任務給他之後, 壽風覺得自己的小心肝承受了許多本不該承受的刺激。

果然。

杜筱寧在他耳旁低語:“壽風, 我想進去問一些話, 你幫我把她放倒。”

壽風:“怎麽放倒?劈暈了放倒嗎?”

杜筱寧:“不要劈暈, 你不是會點穴嗎?讓她不能動不能說話就行了。”

少年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向杜筱寧,“三公子确定麽?”

不能動不能說話那還問個蛋?

但是少年不能直接這麽跟三公子說話,因為三公子雖然看着溫柔随和好相處, 可有些時候,總會讓他心裏有點怕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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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筱寧沒搭話,就是用眼神告訴他, 廢話少說,趕緊幹活。

壽風:“”

好吧, 誰讓他是沒有感情的工具人呢?

沒有感情的工具人如同鬼魅般進去了室內,室內的女子毫無所覺,就被他在後背連點兩下,身體就軟了。

壽風将軟下來的女子接住, 不讓她弄出什麽動靜來。

杜筱寧這才背着雙手,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壽風看着三公子這個做派,也是服氣。

誠然問仙樓是沒什麽護院來走動,但三公子未免也太氣定神閑了,是天生就不知道着急嗎?

杜筱寧走進去,她打量了一下室內的布置,朝旁邊的軟榻一指,“把她放在那兒。”

工具人壽風任勞任怨,把人扛過去放下。

杜筱寧看着壽風像是扛麻袋似的的做派,不由得“啧”了一聲,“你輕點,要是把人磕傷了多不好。”

壽風癱着一張臉,心裏已經麻木了。

杜筱寧走到軟榻前一看,只見原本還有些許醉意的女子此刻雙眸睜大了,萬分驚恐地看着他們。

三公子沖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沒有壞人會在腦門上頂着“我是壞人”這幾個字。

不是壞人,怎會夜闖問仙樓?

不是壞人,又怎會将她放倒,令她手不能動口不能言?

女子呼吸急促,看着模樣像是更害怕了。

杜筱寧:“”

壽風:“”

杜筱寧看着女子怕得快要暈過去的模樣,有些無奈。

她拿起任敏玲的丹青,笑着看向女子,“你認識這個姑娘,對嗎?真巧,我也認識她。”

女子神色一愣,那如水的眸子看向杜筱寧。

杜筱寧:“這姑娘叫任敏玲,任家村人,父母在她年幼時亡故,她跟随着叔父一家生活。她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可是不知道遭遇了什麽事情想不開,跳了護城河。”

杜筱寧打量着女子的神色變化,聲音放柔了,“姑娘,我瞧你對敏玲,應該是有些交情的。你知道她已經去世的事情了嗎?”

女子聞言,眼睛一眨,豆大的淚珠就已經滾落臉龐。

杜筱寧用商量似的語氣跟女子說道:“我讓他解了你的穴道,你別亂叫喊,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

女子驚疑不定地看着杜筱寧,片刻之後,垂下雙眸。

杜筱寧示意壽風把她的啞穴解了。

啞穴才解,女子張嘴就想大喊。

杜筱寧眼疾手快,手捂了上去。

女子張嘴就咬,一口咬在杜筱寧右手的虎口上。

杜筱寧:“”

咬得可真狠。

三公子疼得直抽氣,卻沒有把手松開。

女子也愣了,她一口咬下去,本以為會被人反手就抽一頓的,誰知卻沒動靜。

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她動作一頓,然後慢慢松了口。

壽風在旁看着杜筱寧虎口上的傷口,很是心驚。

“公子——”

杜筱寧卻朝他笑笑,“沒事。”

她轉而看向女子,柔聲問道:“他們經常打你嗎?”

剛才女子咬她的時候,是用盡了力氣,可是她臉上卻是将要迎接什麽不好的事情似的豁出去的神态。

殷紅的血染在女子的唇角,昏暗中,她美得像是夜裏的妖精鬼魅似的。

她的情緒已經平複,她擡眼看了杜筱寧一眼,啞聲說道:“靠窗戶的梳妝臺上有傷藥和紗布。”

壽風聞言,快步走過去。

果然看到了傷藥和紗布,他将東西取了過去,跟杜筱寧說:“公子,我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杜筱寧沒有拒絕,矜持地點了點頭。

女子的這一下咬得不是一般的狠,杜筱寧覺得自己真是用盡洪荒之力才勉力維持風度,沒有露出龇牙咧嘴等會影響她高人範兒的神态。

在讓壽風幫她處理傷口之前,她還不忘讓壽風将女子身上的穴道都解了。

“姑娘,別想着大喊,也別想着跑。這樓裏是住了不少人,但能打的一概沒有。護院們看今夜風大雨大,都懶得巡邏呢。”

杜筱寧坐在椅子上,受傷的手擱在桌上讓壽風處理傷口。

得了自由的女子已經在軟榻上坐了起來,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一雙美眸落在杜筱寧身上。

“你說,你認識敏玲。”

“嗯,我認識她。”

女子站了起來,“一般人不會偷偷摸摸到這兒來,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而來?”

“一般人,也來不了這兒吧?長青姑娘。”

女子神情驚愕地看向杜筱寧。

杜筱寧的鳳眸與她對視着,輕聲問道:“我該喊你長青,還是清雲?”

女子的身影晃了下,随即穩住,她絕美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我是長青。至于什麽清雲,那是誰啊?難道是這位公子的相好嗎?”

長青的面容蒼白,笑容煞是好看,可若是認真了看,就能發現她笑容下搖搖欲墜的面具。

杜筱寧聽見了她的心聲——

他是什麽人?

怎會知道我過去的名字?

他說他認識敏玲,對敏玲的事情他到底了解多少?

他會是來救我們逃出生天的嗎?

四郎四郎呢?他會不會有事?

杜筱寧挑眉,烏黑的鳳眸安靜地看着長青。

“你很害怕,你在怕什麽?”

長青撐在軟榻上的修長五指揪着上面的薄毯,她側首,烏濃的青絲便蜿蜒在榻上,膚白勝雪,五官精致絕倫,有那麽一瞬間,她臉上閃過一絲狂亂,可随即,又恢複平靜。

“我在怕什麽?我當然是怕兩位公子啊。”長青坐直了身體,一只手整理着散落的青絲。燈光下,她大半張臉隐沒在陰影裏,只留給人一個倔強的輪廓。

“兩位公子夜闖問仙樓,不問緣由便将我放倒,手段如此粗暴,我怎能不怕?”

“手段粗暴?”杜筱寧舉起自己那只被壽風包成粽子的手,神色莞爾地看向長青。

長青:“”

年輕麗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迫,随即又恢複如常。

她抿着紅唇,不吭聲。

要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罷了。

如今知道了她就是張清平五年前失蹤的妹妹,那還怕什麽?

外面雷電交加,風大雨大,杜筱寧心裏卻穩得一批。

杜筱寧:“張清平變成了殺人犯,你知道嗎?”

長青:“”

杜筱寧:“他已過而立之年,這幾年在汴京窮困潦倒,只能在任家村裏當個私塾先生。任敏玲這個小姑娘長得漂亮,又能讀書識字,張清平覺得若是娶了任敏玲,日後月下談情,紅袖添香豈不妙哉?誰知他求娶不成,惱羞成怒之下,便将任敏玲推下護城——”

“你說謊!”長青驀地打斷杜筱寧的話,她直勾勾地望向杜筱寧,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方才說過,任敏玲是自己跳進護城河去的。”

嗯?

心思還挺缜密。

這種時候,也并沒有因為害怕亂了方寸。

杜筱寧對長青有些刮目相看。

“我說錯了。”杜筱寧微笑,“任敏玲是被人推下護城河的。”

長青:“”

長青不說話,她只是安靜地坐在軟榻上。

室內的燈光一晃又一晃,她想起自己被人帶到問仙樓的那個夜裏。

昔日溫柔深情的郎君,搖身一變,變成了冷酷無情之人。他告訴她,進來了這個地方,就別想着離開。她這輩子,都注定了會以色侍人,紅顏易老,等她老了之後,她會培養一個又一個的接班人。

五年過去了,她見證無數芳華正茂的女子送進問仙樓,有人忍辱活了下來,有人不堪折磨自盡身亡。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處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卻知道她受制于人,那人在汴京的勢力或許能只手遮天,他圈養了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将她們培養成他所想的模樣,然後送去服侍旁人。

那些人,敗給了色|欲,從此受制于人。

每次成功牽制一人,那人就會賞賜她。

讓她有機會離開這座莊園片刻,讓她聞一聞外間那自由自在的氣息。

她遇見任敏玲,便是在護城河邊。

她不能走遠,最遠只能在護城河旁走走。那是春末的午後,她走在護城河邊,見到了坐在河堤的少女。

少女臉上帶着淚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河邊,看着像是要自尋短見的模樣。

她本也沒想做什麽,只是看到少女那模樣,鬼使神差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

初見任敏玲時,她不知道任敏玲認識張清平。

任敏玲至死,都不知道她是張清平的妹妹。

想起往事,心中便是一陣酸楚。

長青強迫自己從往事中回神,她看向前方的杜筱寧,年輕公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專注而溫柔。

長青一怔,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溫柔地注視着了。上一次這樣被人溫柔地注視,還是她年少任性時兄長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帶起了冷豔無情的面具。

“任敏玲是怎麽死的,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她自以為自己心中的秘密無人知曉,卻不知道心中所想盡數被杜筱寧讀了去。

“轟隆”一聲巨響,雷聲震耳。

接着便是一陣腳步聲響起,有人從樓下上來。

壽風臉色一變,看向杜筱寧。

此地不宜久留。

“長青姑娘,我與你,是友非敵。我還會再來。”

杜筱寧只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就被壽風少年帶走了。

少年是個急性子,三公子費了好大勁兒才堪堪維持住自己風度翩翩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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