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彼岸花22“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
第36章彼岸花22“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
護城河邊, 楊柳依依。
長青站在一棵垂柳之下,清晨的風出來,将她的衣帶吹得亂舞。
她卻一動不動地站着, 仿若一尊雕像。
這是杜筱寧第二次見長青,上一次見她的時候,在尋仙樓裏。
那天晚上的長青似醉非醉,瘋瘋癫癫。
如今的長青穿着一襲素白衣裙, 風将她的裙角吹起又落下, 仿若是一朵盛開的蓮花。
杜筱寧和展昭并肩站在離長青兩丈開外的地方。
一直在出神的長青終于察覺到兩人, 徐徐轉頭。
見到杜筱寧和展昭, 她臉上并未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沒騙我。”長青說。
“你怎麽清楚我到底有沒有騙你?”
“你說呢?”長青反問。
她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轉身, 沿着護城河往前走。
杜筱寧側首, 看向身旁的展昭。
展昭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 低聲說道:“昨日公孫已經将你畫的圖像給張清平看, 長青就是當年的張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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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筱寧聞言,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展昭:“怎麽?”
杜筱寧:“這事情,我早就猜到了。”
長青繞着護城河走, 杜筱寧和展昭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長青離開護城河邊,走向一條向東的小路。
空氣帶着水汽,又混雜着一些香灰紙味。這種味道并不陌生, 每逢祭祀燒香燒紙時,空氣中彌漫着的, 就是這股氣味。
長青沿着小路走進了一個花園裏。
杜筱寧和展昭跟了進去。
長青站在一棵桂花樹下。
這是一顆四季桂花,此時枝頭桂花盛開,陣陣清香傳來。
杜筱寧的目光落在桂花樹下的香灰上。
長青:“你們是開封府的人。”
杜筱寧:“嗯,我們是。”
“四郎說, 如果開封府介入了此事,我說不定就可以像從前那樣自由自在,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了。”
展昭聽到這兒,挑了挑眉,“你說的四郎,是楊四郎?”
這時,長青終于轉過身,她的目光掃過杜筱寧,然後落在展昭身上。
長青面上帶着微笑,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柔聲說道:“展大人,其實我們見過的。”
展昭:???
長青:“我在芳華樓見過正在辦案的展大人。”
那時她被人送去芳華樓學藝,聽說開封府的展昭正在芳華樓,心中竊喜,自以為有一線生機。她想方設法撞上了展昭,可是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被人帶走了。
那時展昭看向她的目光,她至今還記得。
——既不解又惋惜。
其實展昭心裏明白她的意思,但無緣無故,他不會出手相助。
在芳華樓裏,多的是傷心人。
有幾人願意在那樣的地方待着呢?
回想往事,總是容易令人咬牙切齒。
長青輕輕搖頭,笑着說:“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此生還有機會見到展大人,命運真是奇妙。”
展昭眉頭微蹙,他去芳華樓的次數寥寥可數,每次都是因為案情需要去走訪。
能在他腦海裏留下印象的不多,杜筱寧算是一個。
此時,面對着長青,展昭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在芳華樓裏,忽然一個年輕女子朝他撲來,差點撞進了他的懷裏。
那個年輕女子,有着跟長青一樣漂亮好看的眼眸。
“展大人,幫我!”
年輕女子那時彷徨而破碎的聲音,仿若再度在他的耳畔響起。
展昭有些驚訝地看向長青。
“是你?”
長青迎着展昭的視線,笑了,“是我。”
展昭記得當時年輕女子就要撞進他的懷裏,被他一個旋身避開,随即就有人上來扶着她。
芳華樓的嬷嬷笑着與他說道:“展大人,見諒。芳華樓不比外面,此間的姑娘,有人願意留下有人卻不願意,但這些都由不得她們選擇。展大人該知道,有的人即便再不願意,芳華樓也是她們的歸處。”
嬷嬷的話說的在理。
如果那時的展昭不是開封府的展昭,而是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南俠,帶一個向他求助的年輕女子離開,不過舉手之勞。
可他是開封府的展昭,凡事要合理合法。
年輕女子被人一左一右扶着離開,走了幾步,她忽然回頭,那如同一汪秋水似的眸子裏帶着無限悲傷和絕望。
那時的心情,本該已經遺忘,可是此刻,卻忽然記了起來。
展昭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複雜而惋惜。
一時之間,展昭說不上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
許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展昭:“那時,是我沒能幫你。”
長青卻輕輕搖頭,“就算那時展大人願意幫我,怕且也是有心無力。”
展昭的目光落在桂花樹下的香灰上,“你在祭拜誰?”
長青的目光變得悠遠,她低嘆了一聲,“我的孩兒。”
杜筱寧:“”
展昭:“”
杜筱寧:“你孩兒的父親是誰?”
長青:“潘世。”
她年少時天真蒙昧,被風度翩翩的潘世所迷惑。初相識時,她并不知道潘世是誰,只知道他英俊貴氣,出身不俗,又風趣幽默。
那時與潘世在一起的時光,真是太過快樂了。
潘世不像她的兄長那般一板一眼,潘世知情識趣,男女之間的風月把戲對他而言,不過小菜一碟。她那時日日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恨不能為他獻出一切。
“潘世說他從未見過像我這般的女子,長得好看性情也好,又見過世面,什麽事情都能聊一些。他為我神魂颠倒,想娶我為妻。他說他父親早逝,是家中獨子,母親對他言聽計從,他已與母親說了非我不娶,讓我陪他一同去他家見過他的母親,便去找我兄長商量去涼州向我家人提親之事。”
枝頭的桂花被風吹落,有的落在了她烏黑的青絲上。
陷入往事的長青恍然不覺,她絕美的臉上帶着幾分苦澀笑意,聲音幽幽,“可是我被騙了,我沒被帶去見他的母親,我被帶到了問仙樓。他在問仙樓裏占有我,折磨我,要我為他改姓換名,要我為他忘記過去的一切,從此成為問仙樓的長青姑娘。他說只要我乖乖聽話,總有好日子等着我。”
杜筱寧望着長青,問道:“那你乖乖聽話了嗎?”
長青沉默了片刻,“我本該寧死不屈,可我有了身孕。而我的兄長,還在汴京。”
杜筱寧:“潘世用張清平威脅你?”
長青:“我知道我的兄長為了我不曾離開汴京,我也曾見過他。”
她知道兄長為她颠沛流離,一直苦苦追尋她的下落。
她也曾遠遠看着兄長,淚流滿面。
兄長于潘世,就如同蝼蟻一般。
她若不順從,兄長就會性命不保。
杜筱寧擡眸看了長青一眼,“你說的好似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可是任敏玲本不該死。”
長青看向遠處的目光收回,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嘴角牽了牽,“可她本來,就是一心求死的。”
展昭擰着眉,“我們見過楊四郎,任敏玲的書稿,是楊四郎給她出的主意。楊四郎本是想将任敏玲寫的書稿交給百味書齋的。楊四郎做了許多事情,可他從未想過要任敏玲死。”
長青神情失笑了下,說道:“展大人,我也從未想過要任敏玲死。”
杜筱寧的鳳眸望着長青,“你撒謊。”
長青站在原地,坦蕩蕩地迎接着杜筱寧的視線。
那模樣,仿佛她是多麽坦蕩的人似的。
要不是杜筱寧能讀到她的心聲,杜筱寧都要以為長青說的是真話。
任敏玲不死,此事如何會引起開封府的重視?
單憑一本《彼岸花》的書稿,縱然百味書齋名氣再大,老板再喜歡這本書稿,又能怎樣?不夠是供人在茶餘飯後閑聊罷了。
四郎處心積慮,一心想毀了問仙樓。他雖有決心,卻過于心軟。
我本也不想讓任敏玲送死,可誰讓她認識我的兄長呢?
兄長此人,認死理,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既然一直對任敏玲關心有加,若是任敏玲之死有蹊跷之處,他定然不會坐視不管。
只要兄長能将此事捅到開封府,又有四郎周旋獻策,即便無法毀了問仙樓,也能重挫潘世等人。
長青的心聲洶湧而來,風吹着桂花樹葉沙沙地響着,杜筱寧想說話,卻發現喉嚨有些幹。
她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長青姑娘,你為何非要慫恿任敏玲求死?張先生對她關心有加,你既然知道她與張先生亦父亦兄般的感情,心中便是清楚她是可信之人。即便不是可信之人,你這般聰明,也能通過她将自己的消息傳給張先生,為何要讓她跳下護城河?”
杜筱寧的話一出,花園裏頓時一片寂靜。
半晌,長青才輕聲說道:“我聽四郎說過,刑部尚書的三公子,到了開封府。三公子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在開封府幫着破了幾個案子。都說三公子心有七竅,旁人不曾說出口的話,不為人知的心思,都能被他猜到。”
長青放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眸光落在杜筱寧身上,“你是杜筱寧。”
杜筱寧沒有否認。
長青笑了起來,“一開始,四郎是想将你套進來的。可他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是我背着他,利用了任敏玲。”
一個心高氣傲的少女而已,只要拿捏住了她的痛處,是死是活,全看她一念之間。
“我其實,真的沒打算讓任敏玲尋死。她本該與我一般,被人蒙騙失身失心。她寫了書稿,在書稿寫完的那天,與我說,她想離開。”
杜筱寧心裏有些失望。
她一直覺得,能讓張先生一直颠沛流離也不願放棄找尋的張清雲,是個善良聰穎之人。即便是經歷過一些巨變,內心深處仍有些東西是不變的。
張先生能為了找出任敏玲之死的真相,主動到開封府去投案。明明不是兇手,為了真相和任敏玲的名節,自稱是兇手。
手段雖然是笨拙了些,勝在有一顆赤子之心。
長青與張先生一脈相承,或許也是像張先生那樣的
杜筱寧默默盯着長青,片刻之後,才輕聲說道:“你早就不再是張清雲。”
長青一怔,随即輕笑出聲,“我從未說過我是張清雲。三公子,你不懂嗎?張清雲早就死了,活下來的,是長青。”
杜筱寧微微蹙眉,随即笑得複雜,“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我想我是最懂的人了。”
展昭看向杜筱寧。
站在桂花樹旁的杜筱寧雙眸半垂,語氣淡淡,“任敏玲初始的時候,确實一心求死。可等她寫完書稿後,她又改變主意了。因為她心中還有牽挂之人,她又有了身孕。李琦說天大地大,他可以帶着任敏玲離開汴京,到汴京以外的任何地方安家。任敏玲本是寧死不願與他私奔的,可她在聽你說了那麽多傷心人的事情之後,忽然覺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李琦願意為她放棄汴京的一切 ,确實是真心待她。”
對于任敏玲來說,能不能明媒正娶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李琦心中有她,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年輕的男女沖動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昔日父母的悲劇在任敏玲看來,或許只是命運弄人而已。
她與李琦離開汴京,或許會有不一樣的命運。
畢竟,李琦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與高樓裏那些被心上人蒙騙的女子相比,有人真心待她,願意為她放棄所有遠走高飛,何其珍貴?
如此一想,原本鑽進了死胡同的少女,豁然開朗。
她寫完了書稿,去向長青告別。
回想起那天少女抱着書稿來的場景,長青面上是淡淡的笑,“她說她要跟李琦遠走高飛,再也不回汴京。她将我口述的事情全部都寫成了書稿,本想将書稿送給我的。我心裏,本也該要為她不再一心尋死高興的,可不知怎麽的,總覺得她那樣燦爛幸福的笑戳得我心窩疼。”
“任敏玲的書稿被百味書齋收了,運氣好的話,會被人傳閱。随後在楊四郎的策劃下,或許能将潘世這些人繩之於法。可那樣做的時間太長了,既要耐心又要時間,我已經不想再等了。”
“任敏玲本是一心求死的,為什麽不幹脆去死?她身上有藏金閣的蝦須镯,那是楊四郎的東西,她的情郎是戶部侍郎的兒子,她懷有身孕,她所信任的人,是我的兄長。這麽想想,她不就是上天為了摧毀問仙樓送到我身邊的嗎?”
杜筱寧忽然想起,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這個案子張先生是關鍵。
後來發現張先生不是關鍵,關鍵應該是藏金閣。
到了藏金閣,就牽出了楊四郎、李琦
她那時覺得是楊四郎算無遺策。
如今想來,應該是長青算無遺策。
杜筱寧問長青:“你是怎麽讓任敏玲将書稿交給張先生後自尋短見的?”
“這是什麽困難的事情嗎?”長青淡聲說道,“任敏玲是個心高氣傲的小姑娘,雖然聰明,卻少了閱歷。李琦和楊四郎是什麽人,他們這些人稱兄道弟慣了,也時常跟潘世混在一起,我連李琦後背長了幾顆痣都清楚,略施小計,便讓任敏玲誤會李琦是我的負心漢。”
“小姑娘是個善良之人,我與她說我有心願未了,讓她在任家村的柳樹下為我埋下許願信。我與她說,希望她離開汴京之後,幸福美滿。但離開前,千萬要記得将書稿交給值得信賴之人。”
杜筱寧微蹙的眉心松開,她的心情很複雜,語氣也複雜,“楊四郎與李琦是兄弟,李琦既然已經成了你的負心人,那麽楊四郎自然不再可信。任敏玲身邊能讀書識字,又得她信賴的人,自然就只有張先生。”
峰回路轉。
本該能在鬼門關前轉回來的任敏玲,最後還是尋了短見。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設在一個怎樣的局裏。
她甚至不知道,李琦這個嬌氣貴公子縱然百無一用,卻并不是個玩弄感情之人。
“你們心中想什麽,我都清楚。”長青臉上的笑容消失,她面無表情地站在桂花樹下,一只手扶着樹幹,她輕聲說道:“可是我有什麽錯呢?問仙樓裏的姑娘又有什麽錯呢?我們蹉跎了太多的年華,失去多年的自由,如今眼看就要解脫,我怎麽能錯過這個機會?”
“人心若不狠一些,又怎麽能成就大事呢?”
“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