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Theme 4

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坐着一位年輕人。皮膚雪白細膩,像很久不曾見過陽光一般,帶着點病态的美。白色襯衣敞開了最上方的領扣,上身有動作的時候,會顯現一點精致的鎖骨。長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臂。他安安靜靜,沒有不時看表,沒有向遠方張望,但那份自若的神情卻能讓人很易就辨識出他在等人。

似乎等的久了,有些渴。他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灌了半瓶下去。喝的有些急,一小部分水從瓶口漏了出去,順着嘴角,落至隐若現的鎖骨,最後延伸進襯衫。那條水線在陽光中透着晶瑩,随着吞咽時滑動的喉結,映襯的雪頸更加迷人。

“喲!”一個随意的招呼。

年輕人擡眼,沖來人一笑,順手将椅子上的另一瓶水抛了過去。

瓶子在半空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啪的一聲,被牢牢抓在來人的手中。他同樣的一笑,将另一只手上的提包往長椅邊一丢,轉身坐在年輕人的身邊,擰開瓶喝起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一方緩緩開口“Ray,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去找他。”回答幹脆。

“有他的消息了?”

“算是有點眉目。”Ray半失神的看着公園裏嘻笑打鬧,玩的随心所欲的孩子們,“一個tester三年前的記憶裏有和他十分相似的數據,在S市。”

“你——要去S市?”

“嗯。”Ray點頭,“去碰碰運氣吧。”

“如果……沒找到呢?”問題有點殘忍。

Ray卻回答的很釋然“那就繼續找羅。反正也找了三世了。”

『三世……時間過的真快啊。』年輕人想着自己與夙命的那位,又蹉跎了幾世了?

或者覺的這樣的話題太沉重,他變了問題“如果找到了呢?”

“那還用問!”Ray臉上露出一絲壞笑,話中滿滿的驕傲,“當然是讓他留意我,愛上我,然後追我,一輩子不離開我!”

身邊的人不由的打了個冷顫,“還真是惡趣味!”

“哎,YF,你背着那麽多世的記憶,累不累?”Ray用胳膊輕撞着旁邊人的肩頭。

“你不也一樣。” YF不以為然。

“當然不一樣。我和他就一世的緣分。是我不肯放棄,尋了他三世無果。”Ray白了他一眼,“你可是足足的纏了人家七世!要說惡趣味,誰也比不上你。”

YF無奈的笑了。耳邊盡是那溫柔的一句“屠蘇……我們,來世,再見……”

“就是這樣了。”William漫不經心。

自從Ray離開了之後,William就沒有認真的測試過游戲。好像故意一般,每次游戲都沒超過半小時就挂了,很多時候還是自找挂。

“你這是——非暴力不合作。”Joe想了想,引出來這麽一個詞來形容。

“是。”William挑着下巴,一副不服來戰的表情。

Joe長吐一口氣,收起了滿臉的無奈。他把椅子轉去游戲位旁邊,面對面盯了William片刻,然後環顧周圍,把嘴遞去William的耳邊,壓低聲音說“公司只開除了Ray是沒有拿到Ray的确鑿證據。但是我恢複了一部分他在這臺機器上删除的數據……”

還沒等Joe說完,William就像被觸了逆鱗,一下揪住Joe的領口,眼神惡魔一般。他咬着牙,盡量壓制随時都會迸發的怒火,一個字一個字的“你、敢、說、出、來、試、試!”

“我可以不說。”Joe并沒有退縮,反而坦然的談起了條件“甚至可以秘密的讓你再進行那個頻率的測試。”

William沒想到對方竟是這麽的回話,手纂的更緊了“你,倒底想幹什麽!”

Joe露出一分狡黠的笑容“放心,我對你和Ray都沒興趣,對你在那個頻率上的游戲內容也沒有興趣。”他說到這裏,又突然停下,換了種正常的語氣,正常的聲音,吊着William的胃口“先測試到這兒吧。Lunch Time。”講罷,另一份笑意,透着從骨子裏泛出陰冷,綻放到了唇邊。

餐盤重重的落在餐桌上。

William順手拉了椅子,坐在正在填肚子的Joe對面。Joe卻像沒有看到William,眼都沒擡一下,自顧自的吃着。

“說吧,什麽條件。”William妥協了。

但Joe似乎還沒玩夠。他沒有作聲,在William并不友善的目光下,把飯吃完,就要端着餐盤直接離開。

William按下他的手,再一次重複“什麽條件?”

Joe饒有意味的挑着嘴角,“吃完了到圖書館來找我吧。”說完甩開了William的手。

陽光斜切過窗棂,落在Joe的側顏,在桌上投下一個安靜的輪廓。那副投入的表情,無論如何也無法與餐廳中邪魅的一笑相互關聯。

感覺到William如約而至,Joe翻着書頁,聲音輕緩“我研究過你的數據,這近一年來,Ray給你做過4次特殊頻率的測試。那個頻率在指引上被列為不安全,而你卻安然無恙。從時間來上講,間隔越來越短,從間隔近半年,到半個月。也就是說,适應這個頻率需要這樣的過程,而你顯然是已經基本适應了。”

“所以——”那絲邪氣的笑又浮現到臉上,一閃而過“一,你的大腦可能有所不同;二,Ray太天才了;三,U&S根本在說謊。”最後那句,他故意加重了聲音。

William突然覺得Joe并不是他想像中那般簡單,他的目的在U&S。他不是相關部門派出暗暗調查M.W.合法性的調查員,就是競争公司雇傭的商業間諜。

“這個頻率或許可以做些什麽特別的,但又是公司不想別人知道的。”Joe手指在桌子上輕敲了兩下,然後合上了書,擡頭看着William,眼神中帶着點誘惑。

“William,考慮的怎麽樣?你可以繼續見你想見的人,我可以得到我想得到的數據。”

沉默。

Joe偏過臉,看向窗外“還有1個月的時間,你的合同就到期了。是走是留,沒人能幹涉你。不過——你真的不想用這最後的時間,再見見他嗎?”

他把他拿的死死的。

William打破沉默,“好,我同意。但是你怎麽能避開公司的數據監控?”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不然怎麽對得起我的那份薪水。”說話的當兒,Joe已經起身離開,最後陰陽怪氣的丢下了一句“合作愉快。”

“靠!”William咬了咬牙。

Game 4 荼靡花 [逸塵X致遠]

屋內,輕煙袅袅,柔香缭繞。

屋外,唱腔華美,身姿婀娜。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William随着戲文的讀白,向庭院中踱了過去。滿院的桃花。花間,一個身影若瘾若現,好似桃花仙子莅臨凡間。直到到了近前,他才驚覺,唱戲的原來是一位男子。那個人沒有上裝,身上也只着着一件練習用的純白色戲服。即使如此,也無法抹殺那份柔媚。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William曾倍長輩們聽過這出堪稱經典的戲,于是迎了過去“有勞妃子。”

那人先是一楞,轉而嫣然一笑,喚了一聲“逸塵。”

“好興致啊。”William接話,相思許久終相見的感覺很是入戲。

這種想念,為什麽會那麽自然呢?就像長在骨血裏的本能一般。難道因為同樣的面孔嗎?

“文大少,您的信。”一個小厮急匆匆的跑過來。

“什麽重要的信,還勞煩送到我府上來。你們家少爺又不是不回去了。”那個一臉的不耐煩。

“寧少爺……信差說是大帥的人,要盡快送到大少爺手上。我們哪敢耽擱啊。”小厮嘀咕着。

William接過來,展開信紙一看,差點沒暈過去。

『靠!怎麽又打仗!』半年前炮灰事件的陰影還在呢!

寧致遠湊臉過來,表情瞬間凝住“你什麽時候參加國軍了?”

William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之前的種種,他也不知道。如果可以,回去後他要向公司提意見,在這種莫明其妙的情況出現時,能不能給點前情提示什麽的。

“和送信來的人說,你家少爺信看了。他手上還有點急事要處理,明兒個才能回去。”寧致遠發話了。

“寧少爺,我,我這不好交代啊。” 小厮一臉的為難。

“信差只是說盡快把信送到你家少爺手上,又沒說讓他回去。信上大帥說即刻起程,也沒說就是今天,你家少爺不用收拾準備的嗎?再說了,好不好交代,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連珠炮發完,拽着William的胳膊就向寧府大門沖“逸塵,我們走。”

“你就穿這身兒出去?”William被拉着不得不跟着跑。

“致遠!胡鬧!”側方一個威嚴的聲音,迫使寧致遠停了下來。

“爹。”

“你任性妄為也就罷了,還拉着逸塵陪你一起瘋!太不像話了!”

“……”

William猜測這故人一定是擔心他的安危,才如此的失常,趕忙打圓場,“世伯,您別責怪致遠。我這一去軍中不知會多久,致遠也是想好好為我踐行吧。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我明日再回去也不遲。”他說着,看了一眼同樣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寧致遠“今天,就讓我們兄弟再好好聚聚吧。”

寧家老爺便沒再多管。小厮也被差回去,按照寧致遠的意思回話去了。

這個春夜顯得格外清冷。就連本應柔和的月光,都透着一份涼意。

分別在即,滿腔的話,一句也說不過來。不舍之情,全都化成了酒,一杯接一杯的,送入愁腸。

“逸塵,最後陪我唱出戲吧。”

『什麽叫最後啊,我又不是不回來。』

William想去安慰那個人,但說出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最後只答了個“好”字。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William先開了口。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那人和着。

“如此有勞妃子!”

“如此妾妃出醜了!”

安逸塵做手持雙劍狀,背對着William。半晌暗喊了一聲“罷”,轉身,起舞。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每一分表情,每一瞥眼神,每一動作,無不透着生死別離。

“有勞妃子。”William的聲音已經止不住的顫抖。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最終虞姬自刎,倒向君王懷。

穆逸風賜他鸩酒時威嚴卻又不舍的眼神,項允超自殺時解脫的笑容,林皓臨死前與他交錯的手,屠蘇含淚吻向他的冰冷的唇……之前游戲的種種畫面,全都堆積過來,随着眼前人旋轉。

William竟不覺的低喚着他的名字,緊緊的擁他在懷,不舍得放開。

“致遠……致遠……致遠……”

“逸塵,等戰争結束了,你來找我可好?”

“好。”

“那,我在北平等你。”

『為什麽是北平呢?北平就北平吧。』William沒有多想。

“好。”

“我們約好了。你不許食言。”

“好。”

四目相對,兩雙婆娑淚眼。春宵苦短,一夜蝕骨纏綿。

第二日,寧致遠送別安逸塵後,在寧府門口接到一個所謂賣貨郎暗暗遞上的字條。他回到家中,稍稍在手心展開,只有四字:是時候了。

William再清醒時,躺在不知道誰家的床上。耳邊還回響着隆隆的炮火聲。

抗日八年沒有挂,卻差點死在自己人手上。他很郁悶在游戲中自己為毛是國軍将領。似乎是躲避飛過來的炮彈,不知怎麽的滾下山,然後暈了過去。當他醒來,軍隊早已走遠。

他很慶幸自己能夠活下來。他記得他與寧致遠的約定。什麽等戰争結束,對于他來說已無意義。因為他在某方面已經是個死人了,什麽逃兵,什麽軍事法庭,與他無關。況且,最終誰勝誰負,歷史已有定論。

他換下了紮眼的軍官的軍服,潛意識告訴他,只要向北就可以了。一路上饑寒交迫,走過了哪些地方,又在哪個不知名的小城倒下。戰火連年,還能遇到這般的好人收留他,真是難得。然而,他的腳步不能停,他心中的聲音一直重複着“北平”。

能提前到了北平尋他不是更好?如果他還沒到,等着他便是。他帶着這樣的希望,告別了這裏。為了果腹和攢路費,他不得一邊找活計,一邊北上。然而,兵荒馬亂的年代,找份差事并不是容易事。等到了北平,比他預期要多用了更多的時間,花費的更多的精力。

公告世界的消息,一個新的國家成成立了。

然後,人們的生活方式,相處方式,生産方式,都與之前的大相迳庭。

之後,三年饑荒。

時光恁苒,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已面帶滄桑。他不停的找着,堅定的等着。

又過幾年,處處可見大字報,人人手中小紅本子,口中語錄倒背如流。抄家,打人,砸物,屢見不鮮。很多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被拖出了家,帶上高帽,綁到街上,被圍在一群人中間,承受着屈辱。

這日,在一群瘋狂的人散去之後,路過的William認出了熟悉的面孔。

“佩珊!”William攙扶無力起身的女人。

“逸塵哥!你還活着!”語氣中充滿着驚訝。很快,又轉變了口吻“離我遠點。會連累到你。”

想到可以見到寧致遠,什麽連累都無關緊要。

“不要緊,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去。”William有些擔心致遠的境況。

家塗四壁,意料之中。但料想之外,他并沒有見到寧致遠的身影。難道被抓走了?

“佩珊,你一個人住嗎?你哥呢?”

寧佩珊并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從被翻了一地的物件中找尋着什麽東西。當她拿起一個被撕成兩截的信封時,終于忍不住淚水。

“信是哥的一個戰友帶回來的。那年,哥所屬的軍隊與國軍交戰,全殲敵軍。然而戰後,從為數不多的戰俘那得知了将領名單。你,就在其中。”

“那個帶信來的人說,哥聽到這個消息後,三天三夜沒有和任何人講話。沒有人知道原因。三日後,哥恢複了正常,看上去與平日無異。就是作戰時變得格外英勇……”

“哥犧牲後,在他的遺物中發現這封信。直到戰争結束,才輾轉送了過來。”

她把信封遞到他的手上。

“我想哥是急着找你去了。這封信的內容我看過了,也應該是給你的。我本想把這信給哥化了去,可又想留下點念想,所以就一直收着。現在,算是物歸原主了。”

William雙手顫抖着,從兩截信封裏各抽出半張信紙,拼在面前。信上是一首詞:

月難常,人未久。絮語離愁,淚化湘竹銹。

故面桃花皆徑走。遍地枯黃,衹有風依舊。

苦相思,君知否?莫叫癡情,總使雙眉皺。

此後孤芳空自守。偌無(mò)知音,忍斷絃絕奏!

紙片掉落到了地上,兩只手無力的垂下。

William失了魂一般,向屋外移動着,嘴裏喃喃的念着“偌無知音,忍斷絃絕奏……忍斷絃絕奏……”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個聲音高聲叫着“在那兒!就是那個人!他是國民黨的将領!”

審判的時刻!

William看着兇神惡煞沖向他的人們,笑了。

“致遠,對不起。我來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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