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Theme 3

無光寂靜的屋子裏,只剩重重的喘息聲。

門被輕輕推開,鑽進來的一線陽光,在白皙的臉上畫下一道金黃。只是一瞬,金黃又随着繼而關上的門,消失了。

“還撐得住嗎?”冰冷的聲調,關切的語氣。

半靠在坐位上的身影沒有任何回應。

“何苦呢……”雙眼慢慢适應了黑暗,剛進來的人踱步向前,一步步向那人靠近。

“你不累嗎?”指尖撫過,沾到濕潤眼角的那點溫熱。

“你不也為了尋找他的蛛絲馬跡,才進U&S的嗎?”原本就坐在屋中的人緩緩開口,反駁的聲音透着疲憊。

“我是分析員,可以從數據庫中搜索匹配的角色和記憶,不用像你這般辛苦,要在游戲裏摻和。”一副輕松自在的口吻。

那人直起了身,調侃的回複“你這次不就摻和進來了?”

“哈!我要是不管,估計他一見到你的臉,就直接自殺結束游戲。”他翻了個白眼,“怪只怪,之前的兩次,你把他吓壞了。”

椅中人苦笑着,“可那些都是真的呀——”

沉默。許久。

“下次游戲,你準備了什麽情節?”自稱分析員的,首先打破了沉寂。

“我們初相識的時候吧。”他的嘆息聲,似在講述一個非常久遠的故事。

“你——确定?”

“嗯。”

“好吧。”他聳聳肩“15天後,9點,上班後的第一個測試。還是那個頻率。”他又頓了頓“我不清楚還能拖多久……上面總會查出來的。”

“知道了。”

一線光顯現又消失。他走了。

留下的,身體重新靠回椅背,頭向後仰着,望着天花板,喃喃低吟“幾千年了?”

William沒有在上次的測試中表現出任何異樣,他以為Ray會在新頻率上繼續測試。意外的是,Ray借要慢慢适應為由,讓他在原來的頻率上游戲了半個月。

“我真沒有不适應。”William強調。他對那張臉背後的故事越來越感興趣。況且,他迫切想知道,那日游戲裏的,是不是Ray。

但不管他怎麽要求,怎麽軟磨硬泡,Ray只回了他四個字“循序漸進”。

直到第15天,換頻率的話從那兩片薄唇中說出來,William簡直覺的是過年。他甚至興奮的叫出聲來。又引得一陣圍觀。

“你是怕別人不知道,測試中心有你這麽一號神經病吧。”刻薄。

“行了行了,快開始吧。”William迫不急待的窩進游戲位,戴上傳感器。

閉上的雙目突然又睜開,側頭看着波瀾不驚的桃花冷面,輕聲喚“哎,Ray。”

“嗯?”他回頭。

“笑一個。”

“哎?”Ray楞了一下,指尖僵在“START”按鈕前。

極其意外的,Ray的嘴角慢慢揚起。一個格外甜美的微笑。

Game 3 彼岸花[陵越X屠蘇]

還是那張臉,同樣甜美的微笑。不同的是,面容盡述沉穩,微笑中藏着滄桑。

“哥。”那人喚他。

『他還是我弟弟。多好。』

William想起身,卻覺的有些力不從心。

他這才發覺,面前的人,遠比Ray年紀要大的多,眼角和額頭已添細紋。長發束着,黑發中夾雜着數縷銀絲。一襲墨蘭的長袍更顯穩重。而自己,軀體有些瘦弱,垂在胸前的長發也已花白。

那人扶着他坐起來,又倒了水。看他喝完,把杯子放去了一邊,這才又開口。“前些日子接到妙法長老的信,說是兄長病了近一個月都不見好,這才趕了過來。你身體一向硬朗的,怎麽感了傷寒,又拖了這麽久?”

雖是埋怨的話,William聽得出那份牽挂和關心。想到現實中的自己,孤身一人,在外打拼。雖有家人,卻聚少離多,逢年過節也不見得有時間見上一面。只有偶爾閑暇,記起來,發個短信,互相慰問一下。

『親情,什麽時候都淡溥了呢?』

“對了,沁兒這陣子身子重,經不得長途勞頓,便沒讓她過來。她倒是惦記你的很。”他說着從包袱中拿出一件青灰色外衣,“這是那丫頭做給她伯父的。我說你伯父是掌門,不用外出辦差,穿不着便裝。她卻說穿不着也要做,是心意。”說完,自覺好笑的搖搖頭。

William跟着那個笑容,也不自覺的笑了。

“掌門師兄,該喝藥了。”随着聲音,邁步進來一位身着紫袍的女道人。溫和的臉上,一雙眸子格外靈動。

“有勞妙法長老了。我來吧。”床邊的男人起身,接過她手中的藥碗。

“蘭生這麽客氣,多生分。”她宛而一笑。

William搞清楚了人物關系,忙答“多謝師妹了。”

『這次我可不想扮演失憶了……』

夜間,兄弟促膝長談。從家常,聊到以往那些光陰。原來,在這個游戲裏,自己扮演的人叫陵越,是天墉城現任掌門。蘭生說起了晴雪,提到了屠蘇。William聽到“屠蘇”二字時,微微皺眉,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離自己很近,完全沒有NPC的感覺。

方蘭生無奈嘆口氣。

“我也是盼着他回來的。都多少個三年過去了……事實怎樣,想必兄長是最清楚的。只不過,沒有親眼見到,便有理由自欺欺人罷了……”

聲音有些嗚咽。他停了停,還是繼續講了下來。

“我知道兄長一直在暗暗尋找重生之法。但蒼天有道,怎可能說逆就逆了的?”

從方蘭生的口氣中,William感覺到,自己所扮演的這個角色,是多癡情執着的一個人。他想了解更多。

“蘭生,我年紀大了,記性大不如前。你把屠蘇的事,一一講給我聽,可好?”要套話!

“兄長真是玩笑了。屠蘇的事,有誰能比兄長記得清楚?” 方蘭生定覺得他哥在和他開玩笑。可看到William認真的表情,“罷了,兄長定要我講,我講便是。”

三日後,蘭生走了。留給他一些關于屠蘇的記憶。

William覺的那些情節十分熟悉,就像親身經歷過一樣。而每每想到屠蘇,不自覺的會浮現一張臉——國君摯友的臉,項允超的臉,林皓的臉。又或者,現實中,某個還未來得及相識的人的臉!

從方蘭生的言語中得知,天墉城中,熟悉屠蘇的并不多,而妙發長老芙蕖便是一人。她自小與他們一起長大,視屠蘇為親人。于是,William有了更多屠蘇的故事。還得知自己曾經因為思念,鑄了一把劍。但劍鑄好之時,連鑄劍廬一起封了起來,不曾用過。

鑄劍廬的封印被解開。William獨自踱了進去。劍廬正中一鼎,鼎上浮着一把通體血紅,帶着暗藍花紋的劍。

那把劍就像有什麽魔力一般,召喚着他靠近一些,再多些。他不由的伸出手去撫摸它。指尖碰觸到劍身的剎那,一聲聲的“師兄”橫貫入耳。時而急切,時而平緩,時而內疚,時而溫柔……一句疊着一句,壓得他透不過氣。熟悉的面孔,帶着細微變化的表情,一副副映在腦中,有喜有悲。

頭痛欲裂。一陣眩暈。

當他醒來時,已在自己房中塌上。芙蕖說他昏在鑄劍廬。還哭着請求他不要再去。他答應了。

日出日落,花開花謝。William在游戲中平淡的過着。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執意留在這個游戲裏耗費時間。他只是隐約的感覺,後面,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除管理天墉常務,便是樂此不疲的尋找重生之法。其實William并不信什麽重生。若千年前便能死而複生,那麽後來所謂的醫學科技,又算什麽呢?但,他還是一頭載了進去。

漸漸的,他養成了一種習慣。每當天墉飄雪時,他都會去禦劍臺賞雪。而芙蕖總會陪着,給他披件衣服,為他撐傘,靜靜的站在他身後。

不知什麽時候,身後的人換成了玉泱。

再後來,沒了蘭生的消息。

幾度燕歸,幾度花紅。幾度蕊落,幾度霜濃。幾度音容随夢去,幾度癡念轉成空。

『故人越來越少了。』William望着窗外的紛紛夜雨,感嘆道。

風透過窗棂,搖曳着燭光。映在牆上的身影,更顯孑孓。William将披在身上的外衣拉緊了些。

『我還打算在這個游戲裏,呆多久呢?』他自問。

弟子來報,有人急求見掌門,自稱故人。

當來人掀下披風的帽子,露出一張依舊年輕的面孔,他知道,這位便是幽都靈女了。她帶來一個錦盒,一句話。錦盒中是存放屠蘇魂魄的玉橫;而話是:若尋得“關亡術”可令屠蘇重生。

未待雨停,晴雪便走了。“關亡術”的傳說,是真是假,無從得知。所以,她要繼續尋找重生之法的旅程。而他,也從那夜開始了搜尋任何有關“關亡術”的信息……

經年,玉泱下山辦差,救下一家人的性命。那家人祖上曾是盜陵人,傳下一本傳說是從秦皇墓中盜得的古藉。為謝玉泱之恩,将古藉贈予了他。玉泱在竹簡中看到了關于“關亡術”的記載,便帶回了天墉。

同年,Wiiliam辭去掌門之位,歸隐山林。新一任的執劍長老則由其唯一親傳弟子玉泱接任。

William離開天墉城之時,只帶走了兩樣東西:雨夜來訪少女帶來的錦盒,和弟子口中掌門鑄好便封起來未曾用過的血紅色的劍。

冬去春回,冰雪消融。細雨将山林,暈得像夢一般。枝梢吐露的嫩芽,在這流動的煙霧中,透着妖嬈。

William靜靜的倚座在窗邊。身邊,擺放着玉橫和“焚寂”。

“師兄。”黑衣少年站在門邊,撣着占在衣服上的露水,顯然剛從外面回來。

William擡手,招呼他過來。

那人嘴角含笑,坐去他面前,任他撫去沾在發絲上的水珠。

“屠蘇。”William溫柔輕喚,掌心撫着冰冷的臉。

多少個日夜,他的屠蘇終于回來了。和無數次浮現在腦中的一樣,他也有着一張與他們同樣的臉。William覺的,這可能是宿命。或者,他真的曾與此人,牽絆幾世。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好好感受與此人的感情。

用“關亡術”時,他傷了自己。屠蘇歸來之時,他一夜白頭,人也一下子蒼老許多。尤其近幾日,他常感疲累,有些嗜睡,還會不時的失去知覺片刻。他自知,時日無多了。而屠蘇,只要玉橫和那把劍在,将永遠是這副模樣,不老不死。

『罷了。管他是幾年,幾個月,還是幾個時辰,只要能彼此相守,足夠了。』

春日的夜風是涼薄的,尤其是日間還下了雨。

屠蘇靜靜的睡在他身邊,枕着他的臂彎。他從未想過,會離這個人這麽近,更莫說如此親近的相擁而眠。想起前些日子,他的好師弟還半撒嬌的摩蹭他,把在淺夢中的自己折騰至清醒。奈何業已孱弱身體無法回應他的好意。

『你還是那般年輕,可我,已經老了。』他注視着他□□的背脊,輕笑。

William微側身,将另一只胳膊環過屠蘇的腰間,将他抱的更緊些。一陣涼意透過肌膚。

他從未告訴過屠蘇,他的身體是冰冷的。即使他怎樣的擁着他,想把自己的體溫給他,想溫暖他,他還是冰冷的。

“師兄……”原來他并未睡着。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了。你……把玉橫和劍一同毀了吧。”

William為之一驚。

『他這是,要與我同死?可屠蘇啊,我還有來世;而你,入不了輪回啊!若這兩樣東西毀了,你就真的不存在了,永遠不存在了。』

他抱着屠蘇的身體,劇烈的顫抖着。

屠蘇轉身,與他面對面,手指輕捋過銀白的長發,手輕輕的捧着老人的臉。

“師兄,與其讓我一人孤孤單單的存在着,不如,将我和我的思念一同帶了去。即使沒有來世,我也不後悔。”

“屠蘇……”William除了他的名字,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突然想起曾在網上看過一句話“世間最美的情話,就是你的名字”。原來,并不是沒有道理。

“我想,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都能和師兄在一起……”屠蘇環過他的頸,輕吻上蒼老的面頰。

『原來,這便是他想要的。那麽,若盡我僅剩所有,能否換他願望成真?』

William帶着玉橫和劍來了幽都。更确切的說,是硬闖進去的。

深得紫胤真傳,幽都怎是敵手,卻也是一翻惡戰。到達天河之濱時,已是血染衣衫了。

他催動體內真氣,暗念口訣。一束藍色的光卷起玉橫和劍,帶到半空。光将兩件物品包起,緩緩移向河心。最後,他雙手相抵,四指相對,口中一句堅定的“入”,将玉橫和劍沒入了天河,送進了人間道。

“屠蘇……我們,來世,再見……”

淩亂的白發凝着血漬,微笑的唇邊凝着滿足。

Ray已經安靜的坐在William旁邊。他留意到退出游戲前,那人臉上浮現一抹幸福的笑意。

“YF,恭喜。”Ray暗笑。

又是一周的舊頻率測試。同樣一周沒什麽變化的日子。

William盤腿坐在床上,看了安靜窩在沙發裏捧本散文的Ray許久。那人依舊整日裏沒什麽大的表情,冰冷的感覺卻淡了許多。像杯白水,雖然無味,卻軟滑潤喉。

“Ray。”他輕聲。

“嗯?”他回應,目光并沒從書上移開。

“你說……人會有來世嗎?”William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問這個,更不明白為什麽會問Ray。

Ray緩緩的擡起頭,并沒有訝異William的問題,反倒反問他“你信來世嗎?”

William搖搖頭,想了一會,又點點頭。

Ray笑了,笑容微甜。他走去床邊,拍拍William的肩,“那就珍惜吧。”

搭檔兼室友了近八個月,似乎沒有過這麽親近的感覺。

這天,William心情大好。因為前一日Ray說今天做高頻測試。應該可以見到“故人”了。

8:30的時候,他已經在測試中心的電梯裏。身後三位像是行政的小姑娘在竊竊私語。

“小道消息,有分析員違規操作,被開掉了。”

“我怎麽聽說他是黑進主服務器查閱數據啊。公司好像還要追究法律責任呢。”

“一個數據分析員能黑進主機數據庫?別開玩笑了。你當Universe & Space的安全中心是擺設啊。”

“我聽到的版本是,他用了非正範圍的頻率,把公司數據庫與外界數據庫做了對接。”

“啊?那和他一組的tester,大腦受得了嗎?會不會有後遺症什麽的?”

“那誰知道。他好像還在tester進入游戲後,自己也參與了。”

“沒那麽邪乎吧!哪有多餘的終端啊!”

“據說是他自己研發的什麽微型設備,可以把自己的腦電波加進tester的頻率中去。”

“我去!不是吧!簡直天才啊!當分析員太浪費了!”

…………

叮咚。William要去的樓層到了。他步出了電梯。

他從起床就沒有見到Ray,以為Ray會在早到做準備。然而,Ray并不在這裏。

9:00整。

坐在游戲位上出神的William被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

“William你好,我是你的新搭檔。”他友好的伸出手“Joe。”

William從沒想過,剛才電梯裏的八卦能和自己扯上什麽關系,直到Joe出現在他面前。

“幹!”他随口抛出了一個字,便飛奔出測試中心。留下莫明其妙的新搭檔,尴尬的站在那裏。

氣喘噓噓的William,終于找到了Ray,在宿舍樓前。Ray拿着一個并不算大的提包。

『這是——要離開了麽?』

他與他對望着,游戲中的角色和表情與面前的這張臉重合。他想問Ray那些傳言的真實性。他與那人相遇的頻率真是超出正常範圍嗎?他真的會不顧高頻離是否會對他大腦有所損傷嗎?他真的強行把自己加到他的游戲中嗎?而他與那人的相遇,是否壓根就是他刻意的安排?但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他伸手去拿Ray手上的提包,Ray随他。就這樣,兩個人肩并肩的走着,一個人低頭不語,一個人直視着前方。

從宿舍區到公司園區的大門口,這不到1000米的路,William好像走了很久,每向前邁一步都感艱難。而手中的行李似乎也越來越重,重到他氣息漸重,不得不用深呼吸來平複。這條路,又好像很短,短到他都不夠時間回憶完他們相處的時光。

整整八個月。Ray是唯一一個陪在他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雖幾乎沒有對他講過工作之外的事,卻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Ray聽他講述游戲裏的故事,聽他各種抱怨唠叨,從沒嫌棄過他的喋喋不休,也沒打斷過他的滔滔不絕。

終于還是要告別的。Ray接過包,轉身望向車過來的方向。風吹起他微長的額發,焦點定在遠方的雙眸閃着光芒,臉上并沒有任何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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