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大周掖都最熱鬧的一條街上,有一棟三層高的朱漆樓,出檐奢侈地嵌着各色琉璃勾頭滴水,四面環窗,樂聲、笑聲、腳步聲不斷。
這樓名為“花水樓”,乃城中最氣派的……風月場。
幾多男子腳步虛浮地從樓裏走出,摸着香軟的手美得飄飄欲仙,不顧街上行人,念着得空再來嘗滋味。
不遠處有個嬌小的人聽見那些下流話,臉一直紅到了耳根,暗罵了一句不要臉。
小人的一張臉不過巴掌大小,長長卷卷的眼睫下,一雙水靈的眸子亮極,那害羞的樣子活像一只讓人忍不住去保護的幼獸。
可那粉雕玉琢的模樣下,卻是個揮起劍來比誰都狠的主——将軍府的二小姐,姜玖琢。
姜玖琢的發正如男子一般紅帶束起。
快到樓前時,她特意低頭避開那些姑娘看獵物的目光,牽着馬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小小的個子在人群裏本不顯眼,但到底是穿着甲胄,再怎麽躲,還是被人給逮住了。
花水樓前,那姑娘眼珠在她身上轉了轉,分外熱情:“這位小将軍是從哪裏來啊?旅途勞累了吧?進來歇歇啊,奴家為您奏曲。”
姜久琢渾身一僵,硬着頭皮搖搖手。
偏是那姑娘抓着人上下打量後,更加來了興趣。
她可從沒見過長得這麽別致的小公子,雖然穿着甲胄,卻沒有任何攻擊性,眸也圓潤,嘴也小巧,可愛極了。
嫩是嫩了點,但不礙事,她喜歡這一種啊!
“小公子一邊擺手一邊嘴上也不拒絕,還裝矜持呢,不過啊,”那姑娘眼波流轉,笑着貼她更近,“奴家就愛公子這欲拒還迎的一套。”
姜久琢臉一下又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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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花水樓外面姜玖琢被當成男子拉住的時候,那女子一眼認出她,很快就松手了,今日倒好,成了個欲拒還迎。
姜玖琢向來不擅長應付難纏的人,只好去扯自己小臂上的手。
但這事也難辦,力氣小了扯不開,力氣大了她又怕傷了這個看起來身嬌體軟的姑娘。
兩人正拉扯的時候,被老鸨瞧見了。
老鸨“哎呀”了一聲,擺着腰肢快步走了出來,喊道:“要死啦,蓉兒!趕緊把手給放了!”
蓉兒一看老鸨的樣,以為自己是得罪了什麽貴客,依依不舍地把手放下。
老鸨也不去看自家花樓裏的姑娘,熟練地擺出一張滿含歉意的臉:“小姜将軍,蓉兒是新來的,不知道你是女兒身,你可別介意哈!”
蓉兒腦子轉不過彎來了:“媽媽,您說這是……”
老鸨:“哎喲蓉兒啊,這是将軍府上的二小姐,這次跟着姜老将軍去南邊鎮守,有大半年沒回來了,你剛來掖都,不認識也正常,不過下回可看看清楚了。”
蓉兒驚呼一聲:“女将軍?還這麽嫩!”
姜玖琢嘴角抽了抽,巴掌大的臉上硬扯出一個笑臉,只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一家青樓繁華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很少有人還記得它的前身是除夕國宴時用來備宴的場所。
“花水”乃先皇平元皇帝親自賜名,取自“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可到了世隆皇帝李宣這一代,這花水樓卻變了味道。
聽說今上李宣與先皇不和,先皇看中的什麽東西他都看不慣,剛一登基便借着充盈國庫的由頭,把花水樓高價給賣了出去。
借着“花水”這個名,這麽幾年一過,原先文人墨客常聚的樓就這麽從雅趣變成了情趣。
姜玖琢覺得若是平元皇帝知道了花水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怕是要從棺木裏跳出來。
老鸨不知她在想什麽,放肆又嫉妒地多看了她兩眼,暗嘆在戰場上吹完沙子回來都能這麽嫩,簡直是天賜的水靈。
想到這兒,老鸨吊着嗓子:“小姜将軍這回随着老将軍可真是太辛苦了!這都是立大功了,怎麽今日一人回來,沒昨日跟着老将軍一道入宮領功啊?”
姜久琢聽着老鸨聒噪的聲音,頭疼地摸向腰間的木盒。
若不是紀煙那麻煩精非要她半路去帶把惠州特産的象牙梳,她也不至于比大軍晚歸一日,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老鸨對上她那有些難看的表情,人精似的用笑掩飾了幾分尴尬,心裏想,瞧這,馬屁拍錯地方了。
大家客氣,稱她一句“小姜将軍”,其實啊,都是虛名。
誰不知道姜家二小姐日日跟着她祖父姜聞遠泡在軍營裏,練得一手好劍,卻從沒見當今聖上關注過。
就連這次随軍,都也不過是第二回 ,聽說還是姜老将軍特意請示了聖上才來的。
不過也是,這姜家二小姐是女子,還是庶出,地位低了一大截不說,再退一萬步,她還是個有啞病的,這不會說話怎麽指揮将士,又能上什麽戰場加什麽官啊。
花水樓外又來了客,老鸨推了推蓉兒,又轉頭對姜玖琢說道:“小姜将軍今天也累了吧,我就不留了,下次有空來我們花水樓坐坐!”
姜玖琢僵着臉點點頭。
坐坐,夢裏坐吧。
人總算都走了,她長舒了一口氣背過身去,從這走一遭簡直比行軍還累。
身後還有污言穢語傳來:“陪本少爺一夜,伺候好了,有的是東西賞你。”
姜玖琢捏緊缰繩,只想趕緊走。
先前那姑娘熟悉的聲音響起:“爺,奴家不陪夜。”
老鸨笑着解圍:“爺,蓉兒是清倌,但是我們家蓉兒可是彈得一手好琴,要不您進來聽一曲兒?”
男人不屑,不知是喝醉了還是怎麽的,舌頭打着結:“誰要聽、聽曲兒啊!本、本少爺就要她陪我,聽明白了沒!”
花水樓的事情自有花水樓的人來解決,姜玖琢懶得管。可她都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卻聽得有女子尖叫了一聲,緊接着好像是有人摔倒在地。
姜玖琢眉心突突地跳,半天,苦着臉嘆了口氣,把馬往樹上一系,往回走去。
老鸨也沒顧上看旁人,誇張地喊了一聲,急忙蹲下去看蓉兒有沒有事。
雖說蓉兒是新來的,卻因着那性格讨喜,點曲兒的人可多。
花水樓經營了這麽多年,也不是沒點門路的,換做平時她早就要硬氣起來趕人了,但偏偏今日這個喝醉酒的地位不一般,她可惹不起。
眼見着方才那蠻橫的公子又要再撲上來,老鸨眼冒精光:“蓉兒啊,要不你就陪一夜?媽媽不騙你,這曹公子可是富貴得很呢。”
蓉兒睜大眼:“媽媽!我們當初都說好了,我不賣身的!”
老鸨安撫:“我知道,但是現在現在情況特殊嘛,你陪曹公子一夜,保準不會吃虧的。”
話音剛落,那男子就歪歪扭扭地走過來,帶着憐香惜玉的神色向地上的人彎腰伸手:“小美人,是我粗魯了,來,哥哥扶……啊!”
男子話還沒說完,忽地怪叫一聲,身子一個後仰。
姜玖琢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拽起他的後領,就把他拎直了,然後連衣服帶人往邊上開始拖。
男子雙腳被動地在地上磨出一條直線,氣急敗壞地大喊:“松開我!我可是尚書令的兒子曹崔,是哪個不要命的敢這麽拉我!信不信我讓我爹……哎呦!”
姜玖琢個子小,力氣卻大。
這麽個大男人就被她面無表情地拖到了大街中央,手一松,扔在了地上。
曹崔火大極了,酒氣直向腦門沖,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剛想破口大罵,卻在看到來人一身甲胄時愣了神,氣勢都弱了點:“你誰啊你?”
“唰啦”一聲,姜玖琢從腰間拔出劍來。
銀光一閃,給曹崔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姜玖琢擡眼睨他,随即用劍在地上劃拉了一下——姜。
劃拉完,她又仔細瞧了瞧眼前這男子。
他剛剛說他是……尚書令的兒子?
尚書令曹裕盛好像就一個兒子,自己跟祖父去南邊前,聖上還親自指婚她和曹家兒子,她根本見都沒去見過,該不會就是眼前這個一臉窩囊相的?
還在疑惑時,就聽對方指着她大喊:“你你你、你這一身、你就是姜家二小姐?要嫁給我的就是你?”
姜玖琢嬌眉蹙起,沒拿劍的手捂住一邊耳朵,半晌才放下手,收起劍兩手比劃了一句——別喊這麽大聲。
這婚好歹是皇帝指的,知道的人不少。被曹崔這麽一喊,周圍頓時聚了一堆看熱鬧的人,原先要進花水樓的人也都停了步子。
尚書令的兒子被自己未過門的嬌妻給打了,這種好戲可不多見。
而這動靜不僅吸引了樓外的人,也同樣引來樓中人的注意。
花水樓二層一扇窗戶打開,一個白衣男子小臂搭着窗沿,不緊不慢地揮着扇子,袖口銀線暗繡的精致雲紋随着他的動作閃過淡光。
男子面色蒼白,卻絲毫遮不住那無暇的容顏。他微微垂眸,常帶倦意的眉眼此刻正染了幾分笑,目光落在了樓下某一個人的身上。
屋裏并沒有接客的姑娘,只有一個與他同行的男子,問道:“我說陸世子,看什麽呢?”
被喚“陸世子”的人依舊望着樓下的小個子,連頭也沒回。
同行之人沒等到回答,便也探頭探腦地往樓下看,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人群中央提着劍的姜玖琢。
他啧了一聲:“你說說這姜家二小姐天天跟着她祖父混,也得不到一個正經官職,圖什麽啊?明明嬌嬌小小的樣兒,結果就養了個這麽兇的性子。”
白衣男子沒有搭理他,眼神不移地盯着樓下,只是那俊美的側臉上多了些耐人尋味的笑:“是嗎,我怎麽看着比很多人都溫柔了?”
“不過,”他又道,“将軍府二小姐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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