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綿軟 真想聽啊
姜玖琢見陸析钰竟然發起呆來, 一頭霧水地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陸析钰這才回神,低頭清了清嗓。
兩人站在街中央,拉米的小販吆喝着路過, 街旁賣玉器的攤主好心地喊了一聲:“你們兩個,小心些。”
陸析钰拉着姜玖琢退了一步,對攤主致以友好一笑。
攤主見到兩人正臉, 脖子微微往前探:“诶唷, 世子, 小姜……世子妃。”想到那日家仆對姜玖琢的稱呼, 攤主急忙改了口。
聽到熟悉的聲音,姜玖琢回過頭,頓了頓,吭下頭在攤子上尋了起來。
陸析钰貓腰,靠在她頭邊上:“阿琢, 找什麽?”
姜玖琢找得認真,手懸在攤子上點了一圈, 最後停在了一塊潔白無瑕的白玉墜子上。
上次看中的謝禮,還在。
她笑眼彎起, 側頭要指給陸析钰看。
可一動, 她才發現兩個人靠得那麽近,唇瓣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蹭過了身旁人的側臉。
兩人呼吸都是一滞, 空氣中因這出乎意料的近距離接觸多了幾分旖旎。
陸析钰擡手,指尖輕輕劃過被她親過的地方, 眸色深深地凝望回她。
“阿琢,你……”他喉間滾動,笑道,“你占了我的便宜, 怎麽臉比我還紅?”
無傷大雅的玩笑在耳邊響起,姜玖琢倏地直起身,扒拉下陸析钰的手将那枚玉墜子塞給他。
而後,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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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了全程的攤主望着不知何時留在攤上的銀錢,眼神飄忽地開了口:“呃……小民……什麽都沒看見,這墜子……”
陸析钰捏着手裏的玉,欲蓋彌彰地輕咳兩聲:“錢不是給了嗎?收着吧。”
攤主看着面前虛弱的人,急忙點頭哈腰:“是是是……”
陸析钰展開手,細細看了眼那玉墜,而後掏出自己的扇子。
扇子上本墜着一塊玉,他想也沒想,果斷将原先那塊取了下來。
攤主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到底是沒忍住:“世子真的要買小民的這塊玉墜嗎?”
陸析钰收起原先那塊玉墜,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其實小民這塊玉也是今日才得來的好玉,湊近了看都看不出一絲雜質,乃是塊上好的整玉啊,”攤主把自己的玉墜子天花亂墜地誇了一番,随即讪讪地笑了,“但是吧……和世子您那塊玉比起來……”
他有些難以啓齒。
不為別的,他做玉器買賣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像陸析钰扇子上那樣好的玉,玉質堪稱上乘中的上乘。
相比之下,那他賣的這塊玉簡直就是……垃圾。
陸析钰挑挑眉,沒等他繼續往下說,突然問:“方才阿琢與我在街上比劃的那些話,你可看見了?”
“看見了……”攤主不知何意,猶疑道,“只是慚愧,小民看不懂。”
陸析钰把玉挂上,道:“那你就不好奇阿琢和我說了什麽?”
攤主很給面子地應道:“不知世子妃和世子說了什麽?”
陸析钰把換好墜子的扇子拿得遠些,端詳一番後,很是滿意地笑道:“說謝謝我。”
攤主眼角擠出幾條紋路,不敢問卻又實在好奇:“世子,小民雖然不懂這些,但是姜二小姐左手右手和您比劃了這麽久,最後就說了三個字?”
陸析钰煞有介事地點頭:“嗯,剩下的,說了你也不懂。”
“……?”
“所以呢,”陸析钰展開扇子輕搖兩下,笑道,“這塊墜子的好,說了你也不會懂。”
***
啓源殿,皇後在自己的殿中繞了兩圈,蹲下身子往床底探了探。
“皇後在找什麽?”
李宣的聲音冷不丁在背後響起,把念清皇後吓了一跳:“聖上真是的,怎麽走路都沒聲?”
李宣上前扶起她:“皇後找得專心看不見朕,反倒惡人先告狀了?”
念清皇後柔柔地笑了:“聖上恕罪,那倒是臣妾的錯了。上回聖上送給臣妾的小黑貓不見了,找了好久都沒找着,一時沒注意。”
李宣與她一道坐下:“貓有靈性,本來那只小黑貓就愛在皇宮裏亂晃,許是過幾天就回來了。”
念清皇後知道昨日陸析钰進宮後,李宣就為了別的事在心煩,便拿出提前冰鎮過的西瓜,遞到李宣面前:“聖上嘗嘗。”
西瓜冰冰涼涼的,絲絲甜意在舌尖化開,李宣叉了兩塊吃,而後才慢慢打開話匣:“想當年,定之小的時候,朕還抱過他。誰想到再見時,每次除了公事,連句多的話都沒有了。”
李宣眉頭緊蹙,“昨日還要好,朕都允了他去小佛城繼續查此案件了,他還與我讨價還價,非要帶他那個世子妃一起去,一副朕若是不允,他就随時與皇兄回永麗城的架勢。”
“世子着實是失了規矩了,”可頓了頓,念清皇後輕輕覆上李宣的手,又溫聲補了一句,“不過感情的事,都是細水長流的。”
李宣早習慣了有什麽事都來找念清皇後聊一聊,感受着手上的溫度,他嘆了口氣:“如今只有皇後與朕最親近了。皇後,你說朕當年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念清皇後手下不自覺一緊。
李宣還在獨自言說,似乎是想要一個答案,又好像只是想要有個傾聽的人。
“皇兄與朕乃一母所生的親兄弟,少時,所有好的皇兄都留給朕,所有朕犯的錯都有皇兄替朕解決,那時朕最信任的人不是父皇、不是母後,而是朕的那位皇兄。”
“可誰想到皇兄什麽都讓着朕,讓到最後竟成了皇位。”
念清皇後倏地抽出手,起身要跪。
此乃宮中無人敢提的事,就連李宣與她說起時,也從來沒有明說過。
李覓自小身體不好,人吃成了藥罐子,病卻越來越嚴重。後來平元皇帝一道聖旨,廢了李覓,立李宣成了新太子。
為了這件事,李覓病情加重,李宣為了他的這個親哥和平元父皇大鬧了一場。
也就是李宣這麽一鬧,反倒讓整件事一發不可收拾。平元皇帝竟以養病之由,直接将剛被廢的太子封了親王,然後把人遣去了荒蕪一片的永麗城。
春去冬來,李宣似乎永遠都解不開這個結。念清皇後雖然知道,卻從來沒有聽他将此事說出口,今日,是第一回 。
李宣按下念清皇後:“皇後別緊張,朕不過是想找人聊聊。”
她坐回原位,身板卻直:“臣妾說句大不敬的話,先皇容不得皇威受到一丁點挑戰,說廢太子便廢太子,所有決定都是先皇一人所做,聖上又何錯之有。”
李宣和先皇之間的感情早因這件事被磨得不剩幾多,到了此時,唯有那點坐在高位上的寂寞是真的。
他嘆道:“可皇兄到底和朕是生疏了。”
念清皇後認識李宣時,他尚未登基。
其中細節,那幾年她也從李宣那裏聽過些許,便問道:“可安親王向來心寬,真正搬去永麗城後,還和聖上有信箋往來,怎會後來全無聯系,斷了音訊。”
李宣沉默不語。
徹底斷絕信箋,好像是峪谷關大戰之後。
登基時,聽人來報安親王病重難歸時,他便私以為皇室中人的親情與皇權中間終究有道檻,誰都跨不過。
可現在想來,莫非是那些年,還發生過什麽他不知道的?
念清皇後安撫:“臣妾還是那句話,感情這事,得一點一點來。上回臣妾便覺得,這世子看世子妃的眼神啊——的确不一樣。”
李宣沉沉地“嗯”了一聲,她說得隐晦,他作為皇帝卻一聽就懂。
言外之意是,有的小要求,答應便答應了罷。
***
夜幕降臨。
“喵——”
一聲綿長的貓叫響起,親王府的轉角處多了一只小黑貓,小舌頭正在舔爪子。
陸析钰顧念着姜玖琢沒有恢複好元氣,找了個由頭,依舊沒有回兩人的新房睡。
只不過他躺在床上,許久也沒睡着。
過了會兒,他索性掀了被子,起身推開了窗。
院子裏空空的,小七不知道去哪裏玩了,正要關窗,視野之中意外地多了只小黑貓,踱步走到月下。
陸析钰摸了摸下巴,看看那只小貓,又擡頭望月。
月不似想的這麽圓,銀輝越過窗扉淡淡地灑下,照在桌上那把雪白扇子上。
陸析钰拿起手邊的扇子,順手拿起豎着的一支毛筆,低眉想了想。
筆沾了墨,在扇面的左下角點出一個圓,再添幾筆,一只小小的黑貓成形。
他輕吹扇面,見墨跡已幹,摸着下面垂蕩的玉墜彎起了唇。
虧了,不該捉弄她的。
如果早點告訴她自己已經知道了她是裝啞,這樣今日,就能聽到她親口說出那些話了。
——真想聽啊。
猶記得她說話的聲音,比貓兒更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