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躁動 所有虛情假意中最鮮活之人

陸析钰被她逗笑了:“阿琢, 你不是說覺得你和大白狗的關系好了點嗎?這麽不相信我?”

“……”姜玖琢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聽出大白狗那故事說的就是他和自己的。

但從他的笑裏,她很好地歪曲出另一層意思:你剛剛不是罵我是狗嗎?現在怎麽還抓着我不放?

片刻促狹的對視後,姜玖琢率先松了手。

六清搖頭晃腦就去抓姜玖琢:“對嘛, 來……”

陸析钰下意識伸手去護,姜玖琢卻已蹙眉往另一邊躲過。

看着自己空空的手,陸析钰的腦子裏竟全是那夜輕輕軟軟的擁抱。

而躲開的姜玖琢再擡眸時, 眼前是兩只手, 一只纖弱, 一只捏着閃閃發光的銀針。

她隔着衣裳用小臂抵回兩只手, 又面不改色地退後了一點。

沒料剛動,竹編椅子在地面上狠狠摩擦了一下,姜玖琢連人帶椅子往反方向一倒,直撞到了陸析钰身上。

濃郁的藥香在空氣中急速蔓延,溫暖的氣息帶着強硬撞動姜玖琢亂了的心跳, 這不是姜玖琢第一次被陸析钰抱住,卻是最霸道的一次。

姜玖琢歪着身子呆在了他懷裏。

片刻後, 她剛要發火,便見始作俑者似是被撞狠了, 側頭捂嘴咳了起來, 肩頭還因為不太舒服而輕顫。

“……?”

“咳……”陸析钰借咳邊遮住嘴邊的笑,極為無辜地說道, “我怕你退多了倒下去,沒想到撞上了。”

說着他又咳了兩聲, 反手把手腕放到脈枕上,順勢勾着手指敲了敲桌子:“六清,還是先給我看看吧,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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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個字咬得出奇的重。

六清“啊”了一聲, 晃了晃酒葫蘆,灌了一大口哈哈笑道:“忘了忘了,今日喝了酒,不适合施針。”

說罷,他把酒葫蘆一丢,行雲流水地把銀針插回去,卷起了皮卷,轉頭給陸析钰搭脈去了。

此時此刻,姜玖琢也顧不得和陸析钰糾纏方才的事,重重地松了口氣。

今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但是她越想越覺得不對,什麽紮一針就能好,全是胡說八道。

不是騙子,那也是個庸醫!

正當她低頭要拿紙筆揭發他的時候,藥鋪外有人大力敲了敲門,不甚友善。

六清沒好氣地回:“誰啊,眼睛當油燈使的啊,裏面這麽多人看不見?敲什麽門?”

門口的人還沒說話,他身邊的武生吹胡子瞪眼指着他:“大膽!這位可是尚書令之子,你怎麽說話的!”

聽到這個讨人厭的頭銜,姜玖琢皺眉看向外面,果真是曹崔。

自打上回退了婚之後,聽說曹崔在府上和他爹鬧了一通又被關了好幾天禁閉,怎麽?放出來了?

六清一聽來人身份,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睛已經閉起來了,窩在椅子裏晃了晃腿:“不好意思,貧道是個瞎子,看不見啊……看不見啊……”

姜玖琢:“……”

真有他的。

說話間,曹崔一把推開武生,大搖大擺走進,也沒管六清,視線在姜玖琢和陸析钰之間來回游移,最後停在了姜玖琢身上。

淺色羅裙,腰身纖細,這一身配極了那張清淡麗質的小臉。

他看了又看,和上次在添衣閣前見到的一般好看。不施粉黛就如此,若是能打扮打扮,絕對在世家女中都是出挑的。

第一次見面是他喝醉了酒看花了眼,他後來便後悔鬧了那一場事,自家父親都親去找聖上賠禮了,沒想到鬧着鬧着這婚還是被退了。

更遑論他一出府就聽到流言皆為豔羨世子和小啞巴情感要好,是對神仙眷侶,所有人都在說姜家小姐這婚退得好,世子不知比他曹崔要好上多少倍。可他明明記得她最初看世子也沒多順眼,什麽神仙眷侶?不就是為了踩他一頭選了個背景更厲害的?

這要他怎麽能忍!

曹崔又上前一步。

陸析钰捋平袖子站起身來,也往前走了幾步:“曹公子來此,莫非是來抓藥的?”

曹崔眼神黏在姜玖琢身上,心不在焉地挪了一步:“世子也在這兒呢,我能有什麽事,就是有話想與姜二小姐說幾句。”

陸析钰也随之側身:“曹公子搞錯了吧?”

曹崔視線被擋,收回目光:“什麽?”

陸析钰:“阿琢現在是我親王府的人,曹公子應當稱呼一句世子妃。”

曹崔不耐煩,又不好發火,只好繼續繞:“世子,我也沒什麽別的事情,就找世子妃說幾句話不過分吧。”

“曹公子說得什麽話,當然不過分啊,”陸析钰很有耐心,合上扇子指指曹崔站的地方,“你就在那兒說啊,我們聽着呢。”

曹崔有些心氣不順。

反觀另一邊,姜玖琢倒是挺樂呵。

她眼珠溜溜地在兩人之間轉悠,只希望他們倆喜歡說話那就多說兩句,反正她和曹家的這個二愣子也沒話可說。

兩人在面前一來一回間,裝瞎的又睜開了眼,躲在後面搗了搗姜玖琢,小聲問道:“喂小傻子,你可是有何恐幽閉的病症?”

姜玖琢神經又繃了起來。

六清瞟了眼陸析钰,說道:“前兩日我晚上在這裏乘涼睡覺,硬是被他大晚上拉起來給人配什麽治恐幽閉靜心神的藥,今日我好好的在這裏曬太陽,你瞧,又被他遮了。”

姜玖琢也沒注意到六清前言不搭後語,只放空了一會兒,在紙上寫道:是那個系了死結的藥嗎?

那晚下人來送桃子,還一道送來好幾帖安神藥。當時她還奇怪,像陸析钰那麽細致講究的人,是用了個新來的下人嗎,買來的藥系了個死結,她解了半天都沒解開。

“是啊,”六清看了眼,笑眯眯地答道,“他可是系了又系,生怕藥灑了。”

姜玖琢微怔,忽然低頭。

一片陰影始終籠罩在她身上,長長地延至六清坐的那個角落,把他們遮的嚴嚴實實的。

從剛剛開始曹崔每挪一點,陸析钰就會不動聲色地也側一下。

姜玖琢仰起頭看着那道背影,別別扭扭地摸了摸鼻尖。

曹崔還在和陸析钰搞不清楚:“聽說我和世子妃退婚之前,世子您就整日和世子妃在一起,還一口一個‘阿琢’,怕不是早動了心思,這要是傳開來對您名聲可不好。”

“無礙,本世子名聲一向不好。”陸析钰不當回事,順帶諷刺道,“是曹公子先在花水樓底下喊退婚,如今阿琢也已嫁于我,曹公子就不必管這麽多了。”

“我那是因為她是個啞巴,一時沖動!她要不是個啞巴,我能那樣嗎!我、我一定早就……”曹崔氣得丢了腦子,跟上回喝醉酒一樣又喊了起來。

在場所有人皆是被吵得一怔,唯有陸析钰眼神犀利,面露寒意,沒了方才對着曹崔遛人當遛鳥的閑情。

這一聲甚至引來了路過行人的圍觀,陸析钰今日被大白狗故事裏摘出的“關系好了點”而生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要不是個啞巴。

要不是個啞巴,他曹崔想怎麽樣?

姜玖琢看到陸析钰陡然眉眼冷下,雖不知道他怎的會被曹崔激起情緒波動,卻能看出陸析钰現在的确被惹惱了。

就在他打算走近曹崔時,她沒有猶豫,扯住了他的手。

陸析钰回頭,笑得陰沉沉的:“嗯?”

他很不高興。

頓了頓,姜玖琢這次沒有比劃,而是單手捧起他的手背,在他的手心寫了四個字——我們回家。

指甲劃拉在陸析钰的手心,一陣癢意順着手中的脈絡絲絲點點地漫進心裏。

不是“回府”,又是“回家”。

靜默中,姜玖琢等着他的回答。

陸析钰依舊在笑,那笑卻好像真實了些。半晌,他洩出口氣:“好吧,我聽阿琢的。”

被當成透明人的曹崔一下子看呆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姜玖琢這麽溫柔的樣子,更沒想到世子這般人會對她這麽言聽計從。

直到陸析钰和姜玖琢與他擦肩而過,他才回神要追上去:“你們……”

“诶诶曹公子,”六清閉着眼,準确地抓住了曹崔的肩膀,“有緣相見,貧道幫您算算吧。”

曹崔甩開他:“你不是個瞎子嗎,你算什麽,趕緊滾。”

六清又攔住往外的曹崔:“眼瞎心不瞎嘛,貧道這麽一碰,诶,就能感覺出曹公子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曹公子,只要一個銀元寶,貧道就可以替您消災除禍啊!”

……

過了許久,趕走不速之客的裝瞎的道士又癱回了竹編椅子裏。

喝盡酒葫蘆裏最後一口酒,他似醉非醉地念叨起來:“吃菜不吃肉的假仙人動凡心了啊……哎喲哎喲,你小子也會動凡心啊……”

***

陸析钰和姜玖琢出了藥鋪沒走多久,姜玖琢就拉住了他。

剛想擡手比劃,陸析钰卻先一步問道:“要說的話很長嗎?”

姜玖琢搖搖頭,倒也沒有很長。

陸析钰攤開一只手,笑盈盈地說道:“那就在這裏寫啊,多好,顯得我與你親近。”

姜玖琢臉一黑,倒也沒避開,真依他捧着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寫道:得寸進尺。

陸析钰垂眸看着她寫完,不氣不惱,認真把手掌擡起來,像看書一樣仔細辨別了一下,長長地“啊”了一聲:“是不是要謝謝我剛剛幫你趕走了爛桃花?”

姜玖琢神情一滞。

陸析钰不過不要臉地随口一說,見姜玖琢真的愣了愣,然後伸出拇指彎了兩下比劃了一個“謝謝”後,也是一怔。

他笑笑:“總對我說謝謝都聽厭了,下回換些別的說吧,換些更好聽的。”

可姜玖琢還是執拗地又彎了彎拇指。

陸析钰無奈地彎彎唇角,彎下腰捉住她的眼:“還要謝什麽?”

姜玖琢用手畫了個圓——所有。

“還有什麽?”陸析钰歪頭。

姜玖琢抿抿唇,從她想說的開始,極有耐心地一句一句追溯回那些她一直未說出口的感謝——

謝謝你為我買藥,謝謝你替我保守恐懼症的秘密,謝謝你趕來救我……

“可以了。”陸析钰止住她,面色不太自然。

但姜玖琢沒停,執着地繼續比劃:還有謝謝你顧及我的心情沒告訴我你懷疑的兇手。

顧及她的心情沒告訴她文宇是兇手——陸析钰根本沒想到她還會注意到這個。

空氣輕柔地轉了流動的方向,姜玖琢又一次捧起了他的手。而後寫出了那句陸析钰這輩子都沒想過能從別人那裏聽到的話:你明明很溫柔。

先前的癢意再度勾心般襲來。不止如此,那點癢一點點變成了異樣的躁動,陸析钰感覺有一種他從來沒有意識到的情緒在不斷發酵,逐漸清晰。

沒什麽大不了的,他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很多事他做起來都毫不費力,導致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裏,當然其他人更不會注意。

這很正常,世人只想知道他們想知道的東西,包括他自己。

而她一一細數的那些,在他看來不過是少說了幾句話,又或是多走了幾步路,總之都是無人會在意的細節罷了。

可當此刻對上她瑩亮的雙眼時,陸析钰終于恍然,為何他會不受控制地離她越來越近,為何他會對她産生不一樣的欲望,又為何最後他最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個最樸素的擁抱。

就像最初他會被那份可怕的簡單所吸引一樣,世間真情轉眼就可成假意,假意卻難能變真情,面具下是假意還是真情?

太難分清,也無須分清。

可是偏偏有這麽一個人,即便她戴着面具,仍是所有虛情假意中最鮮活之人。

讓人啊,無窮無限地想要靠近,給她一切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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