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動 “你有沒有想過,世子也許喜歡你……
從親王府出來後, 姜玖琢直奔紀府。
紀煙房裏的丫頭被趕了個空,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屋子中來來回回地走,最後實在忍不住, 大喊了一聲:“不行,姑奶奶找他去!”
姜玖琢眼皮一跳,拉住她:“你找他有什麽用?”
紀煙不依, 在桌上重重一拍:“你就這麽答應他啦!這就是威脅, 明晃晃的威脅!”
其實姜玖琢走出親王府的時候沒比紀煙好多少, 也就是面上平靜, 實際上心裏翻起的浪都能把陸析钰那院子給掀了。
但走到這裏坐了那麽大半天,她又冷靜了許多。
姜玖琢把紀煙拉到凳子上,目光落在一個收拾好的包袱上,直奔主題:“你是不是要去小佛城?”
紀煙一愣,支支吾吾沒說話。
姜玖琢深深嘆了口氣:“這麽大的事你不找我商量, 找顧易商量,真有你的。”
紀煙癟了癟嘴:“那你肯定不讓我去啊……”
姜玖琢:“我不讓你去你就不去了?顧易肯定是要跟着陸析钰一起查案的, 他能顧得上你?”
提到陸析钰,姜玖琢便覺得腰間還在發燙, 腦海中再次劃過他下巴靠在她肩頭示弱的話語。
姜玖琢壓下心裏的燥意, 忍着脾氣道,“去就去吧, 我和你一起,也能和你有個照應。”
可聽了這話, 原本愁眉苦臉的人倒沒多興奮,反而背着手在屋子中又一次來回踱步起來。
姜玖琢對上紀煙那可以說是詭異的“審視”,雲裏霧裏地問道:“你幹嘛?”
“嗯……”紀煙坐回椅子上,神神秘秘地湊到姜玖琢面前, “玖琢,你說要去小佛城真是因為我嗎?該不會是真放心不下世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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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姜玖琢一臉荒唐地張大嘴。
沒等她說完,紀煙脫口而出:“你該不會是真對世子動了心了?”
“我怎麽可能!”姜玖琢拍桌而起。
氣勢很足,尾音卻不知怎麽抖了抖,染上了點心虛。
紀煙撲棱着眼睫仰起頭,盯着姜玖琢,似是被她這麽激烈的反應吓了一跳,弱弱道:“我随口說的……”
沒人說話,氣氛在一陣寂靜中變得逐漸尴尬,手掌心的痛感後知後覺地襲來,姜玖琢一怔:“呃……”
好在紀煙很是沒心沒肺,很快自己說服了自己:“也是,你怎麽可能喜歡世子。”
姜玖琢松了一口氣。
“不過嘛,玖琢,”紀煙點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話鋒一轉,“你有沒有想過,世子也許喜歡你?”
***
兩日後,一切準備就緒。
許傾知道姜玖琢要去出遠門,特意着人去親王府送了個口信,讓姜玖琢出發前繞路來一趟将軍府。
姜玖琢從馬車上一下來,就看見許傾命人備了許多藥在府門外等着。
許傾身邊的婢女杏兒見了她,忙把藥遞上。
那藥多到兩只手才抱下,高高地堆到了姜玖琢的鼻子,她滿腹狐疑,為了不讓陸雲清生疑,馬車上早就備好了藥,這藥她自己就能備,母親就特意為了這事喊她?
不過她堪堪扶穩藥,許傾便解了她的疑惑。
許傾拉住姜玖琢,放低了聲音:“我聽說你和世子吵架了?”
“……”姜玖琢一陣無言,很是好奇她的母親是如何連這都能聽說的。
許傾滿心都在這事上:“上回我就看出來了,世子哪裏都讓着你,能嫁給世子這樣寵妻的人是多少姑娘豔羨不來的,小性子耍耍就好了,世子這麽好的人要牢牢抓住,知不知道?”
姜玖琢悶悶地藏在後面,連頭都不想點。
只露出兩只眼睛看路都累,待到許傾說完,她便抱着藥轉過了身。
才動,手裏一輕,藥全被拿走了。
一擡頭,陸析钰将藥交到下人手上,放到了馬車裏。
姜玖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他的背影,兩日沒怎麽和他說話,還是覺得生氣。
偏是這脾氣因為紀煙那沒頭沒腦的兩句話憋在了心裏,千回百轉,卻不知道該怎麽發。
馬車停當的時候,顧易也到了。他最先上了馬車,可在上面等了半天,下面的兩個人一直沒動靜,便探出頭:“陸定之,小啞巴,走啊。”
陸析钰撩開衣襟跨上馬車,眼神淡淡劃過顧易:“早就想和你說,別叫阿琢小啞巴。”
顧易訝異:“你吃錯藥了?我叫了這麽久,你現在突然這麽說。”
陸析钰在馬車裏坐下,淡聲:“怕你刨根問底。”
陸析钰說話輕,姜玖琢只聽見顧易沒有前後文的那幾句,沒作猜想,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掀起車簾,見顧易和陸析钰一人坐了一邊。
她沒猶豫,坐到了顧易那一邊的裏側。
顧易見她從自己座前跨進去,往後躲了躲,面上浮出一絲不自然。
馬車駛離将軍府,陸析钰睨她一眼,也沒說什麽。
半晌,顧易拿出水囊不自在地喝了口水,道:“你們……又吵架了?”
陸析钰把那兩沓藥往靠外的那側推了推,答道:“沒有。”
姜玖琢沒說話,瞥了一眼堆着的那些藥。
她想着自己是裝啞,藥完全是帶給別人看的,要說病,陸析钰才是真病,見狀勉為其難地關心了一句:“你的藥呢?”
陸析钰挑起眉,還沒答話,顧易猛地被嗆到了:“咳、咳咳——你、你會說話了?”
姜玖琢露出了比顧易更驚訝的表情。
她猛地轉向陸析钰:“你沒告訴他我是裝的?”
陸析钰似笑非笑:“我誰都沒說。”
姜玖琢頗感愕然。
她沒想到陸析钰說的保守秘密,保守得這麽徹底,竟然連顧易都沒說,這樣反倒……顯得是她很不信任他。
再瞟一眼,他只淡淡看向窗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姜玖琢默然收回視線,就在她以為他大概根本不在意的時候,陸析钰面朝外面丢了一句:“聖上的藥都留給父親了,本來想經過藥鋪下去買,剛剛被氣忘了。”
姜玖琢:“……”
忘了就忘了,和她有什麽關系。
但憋了半天,她還是說道:“現在下去買也來得及。”
陸析钰回絕:“不用了,補藥而已,去那裏也能買。”
姜玖琢“哦”了一聲。
聽了半天,顧易算是聽明白了,合着小啞巴是裝啞。
不僅聽明白,還恍然大悟,所以陸析钰剛剛才讓自己別再叫她小啞巴。還有那天,他像中了蠱一樣說什麽“娶個小啞巴,真的挺好的”,豈不是那時候就發現了!
完了,完了完了。
車轱辘滾了一路,停了又滾,一直到出了城,都沒有人再說話。
一個是平日裏不正經話随口就來的人,一個是已經被揭穿的假啞巴,結果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反倒搞得顧易成了那個最不自在的。
“那個,昨天晚上我把蓉兒和蘭青安全送出城了。”顧易率先開口,想要借個有人情味的事緩和一下氛圍。
陸析钰:“嗯。”
姜玖琢更為吝啬,一個字都沒給。
顧易不放棄,繼續沒話找話:“對了,陸世子,我記得你來掖都的時候說要找一個恩人,你找着了嗎?”
陸析钰依舊看着窗外:“沒找到。”
倒是姜玖琢被引起點注意,不知道哪裏冒出來一個恩人,稍稍側過了點身子。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陸析钰不着感情地補了一句:“像我這種好人不多見了,有的人,根本不把恩人放心上。”
姜玖琢聽出話外之音,不是滋味地把頭又別了回去。
其實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裏,陸析钰的那些好,她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對方做了這些那些,她卻徹頭徹尾地騙了他,他會生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她氣的是,他借着這件事戲弄自己。
怪不得她總覺得他情緒不太對,後來還特意帶她去針灸。他明明早就發現自己是裝啞,卻不戳穿,就是為了看她的笑話。
他要是真的喜歡她,她就把車上這些藥全幹嚼了咽下去。
馬車颠了一下,緩緩停下。
紀煙是偷跑出來的,天剛亮就溜了出來,和他們約好在城外見。
馬車剛停,她就敲着小腿要往裏鑽:“玖琢,你總算來了,站得我好累。”
但話說完,才發現這裏面沒她的位子。
姜玖琢和顧易坐在左邊,陸析钰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中間,而右邊呢,放了兩大沓藥。
這中間吧,也勉強能再坐一個,但是紀煙陪着姜玖琢生氣,也不想和陸析钰坐。
她拍了一下顧易:“你往裏坐坐。”
一共就這麽點大的地方,往裏能坐到哪兒去?
顧易挪了半個屁股,但也不夠紀煙坐的,再挪就貼到姜玖琢身上了。
這要是別的姑娘也就算了,但顧易看看陸世子盯着他那眼神像冰錐似的,哪裏敢動。
顧易如坐針氈,深感自己這次去小佛城去對了,也不知道造的什麽孽,是應該去燒個高香。
而姜玖琢遠比顧易對這個距離更加不适,被迫又往中間動了動。顧易一看姜玖琢動了,趕緊往裏又挪了半個屁股,成功給紀煙騰出了位子。
但他這一挪,姜玖琢又不舒服了,再往裏動了動。
挪到最後也不知怎麽,姜玖琢還是坐到了陸析钰旁邊。
***
小佛城離掖都不遠,不過兩日的日程,馬車已經駛到附近。
只不過這一片林子草木茂密,很是難走,一路奉命護送陸析钰前來的禁衛竟也迷了路。
一行人不得不在林中停下,禁衛誠惶誠恐,獨自去前方探路。
姜玖琢去河邊洗手,顧易和陸析钰也都下了馬車,只有紀煙一個人在馬車上。
顧易輕躍上一塊石頭,從懷裏掏出幹糧,給了陸析钰一塊餅。他自己拿出一塊,又把剩下的包好,打算給還在馬車上的紀煙送去。
還沒等他從石頭上下來,紀煙倒是先過來了。
顧易擦牛皮紙上碎屑的功夫,紀煙已經越過他,直奔陸析钰而去。
“诶……”他一張口,就被淹沒在紀煙脆響的聲音中。
“陸世子,我憋了這麽久,實在是憋不住了。”
陸析钰掀起眼皮,沒應聲。
紀煙一一細說:“上次你遇刺,玖琢救了你一次,後來密室裏,你又救她一次,你們倆好歹也算過過命的交情了,玖琢是什麽脾氣你還不知道嗎?”
沒等陸析钰回答,她越說越氣憤:“你便是直接說,因為幫她保守了秘密,所以要求她陪他去小佛城,她也一樣會答應你的!何必和她繞了半天彎,最後拿欺君威脅她!”
面對這連珠炮般的指責,陸析钰也沒說話,定定地望着紀煙,摸不清是什麽情緒。
“過過命?”他冷不丁念道,“确實是過過命,阿琢保護我可謂是盡職盡責,可一旦辦完了案子,便什麽關系都沒有了。若是有一日我回了永麗城,大概她與我道完一聲再見,真就是偷樂着再也不見了。”
陸析钰轉了目光落在不遠處河邊蹲着的人身上,随即笑着回過頭,補充道:“啊對,甚至不會開口對我說一聲再見。”
紀煙頭一回聽陸析钰說這麽多話,再聽他扯到了姜玖琢裝啞的事情上,一時有些語塞。
可轉念一想,她又好像從陸析钰這番話中聽出了一點不對勁——是在意,很濃的在意。
“所以你……該不會喜歡玖琢?”
“如果我說喜歡,那又怎麽樣?”
一陣沉默。
氣氛微妙中,姜玖琢甩着手回來,看着對峙的兩人,木然道:“怎麽了?”
紀煙臉一變,龇牙笑:“嘿嘿沒什麽,我來拿吃的。”然後勾起姜玖琢,拿走了顧易手裏的幹糧,很是順口地道了聲謝。
目睹了全程的顧易拿着自己那張餅,目瞪口呆。
姜玖琢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對上了陸析钰莫測的目光,很快又賭氣地轉回了頭。
陸析钰慢條斯理地咬了口餅,升起自嘲之意。
情緒莫名就脫離了掌控,把他想好的全都打亂,然後便陷入了這個亂七八糟的局面。
沒想到千算萬算,沒算準自己。
……
沒過多久,探路的禁衛趕回,一行人再度啓程。
過了晌午,太陽暖暖的從外照進一片光,馬車碾過不太平坦的路,馬車上的人随之一晃一晃的,逐漸睡意襲來。
姜玖琢竭力抑制睡意,但這幾日都沒有好眠,眼皮一不小心慢慢耷拉了下來。
路中間有個不小的石塊,車輪軋過,帶着馬車重重地颠簸一記。
陸析钰亦在閉目養神,思索着下一步該如何。思緒逐漸飄遠之時,他陡然睜開了眼。
肩頭不輕不重地落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他緩緩垂頭看去。
嬌嬌巧巧的人睡熟了,正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嬌憨中含着些未褪的稚氣,睡着時總是乖巧得像一只被捋順了毛的小貓,沒有一點攻擊性。
他深深地看了姜玖琢一眼,替她把散落的鬓發別到耳後。
光影在馬車的木板上晃動,刺眼的陽光閃過,随馬車轉彎悄悄移到了他們這一邊。
陸析钰動作輕柔地放下手,看到她不适地擰起眉。
他略感意外。
合起的扇子放在腿上,玉墜冰冰涼涼貼在手背上,他袖子下的另一只手輕輕地摩靡着。
半晌,他手腕輕轉,展開扇子在姜玖琢頭頂擋了擋。
見肩上的人眉頭舒展,陸析钰垂眼笑了笑,扇子又帶着角度挪動幾分,将她眼角猶在那一小片太陽一并遮住。
而後不再看她,就這麽擡着手,再度閉上了眼。
顧易和紀煙睡得四仰八叉,根本沒人注意到馬車另一角發生了什麽。
唯有那裝睡的人眼睫輕顫,在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中緊張地睜開了眼,如溪水般明亮的眸中是一圈圈水花漾開。
早在頭落了肩時她就清醒了,可還未來得及睜眼,鬓角便貼上微微熱意,于是在陡然加速的心跳中,她沒能“醒過來”。
陸析钰仍舊擡着手。她不敢動,只敢幅度極小極小地挪動幾分。
沒人知道,她最讨厭被曬,戰場上是一回事,下了戰場,她最喜歡往陰影底下走。
可此刻晃眼的眼光不再,唯剩那潔白的扇面。
更沒人知道,她在河邊把紀煙和陸析钰的對話聽了個全。
紀煙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當時她腿忽地就軟了,蹲在那裏怎麽都起不來,周遭的一切都寂靜無聲,只有他的回答那麽的清楚,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如果我說喜歡,那又怎麽樣?”
她靠在他肩上,午後一片安逸,只有她亂撞的心跳突兀得過分。好像動一下就會被發現似的,姜玖琢秉住呼吸,沒有表情的臉上卻一點點染上大塊大塊的潮紅。
陸析钰沒有給出答案,不是嗎?
可是她的腦子裏只又一次響起紀煙的那句話:“玖琢,你有沒有想過,世子可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