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電光火石之間,原本陰沉的天如同潑墨一樣傾瀉着情緒。由于降雨突然,街上的行人均是行色匆匆,樸燦烈撐着傘反而顯得太不合群,被雨幕裏奔跑的人撞得東倒西歪。

一座首爾城,平日裏不覺得範圍大得驚人,可若想在整座城市裏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地遇見一個人,概率卻也小于千萬分之一。何況中間隔着稠密的雨簾,或許擦肩而過的時刻,我也不能保證準确無誤地認出你的臉。

樸燦烈穿着的休閑仔褲已經因雨水的浸透緊緊貼合着肌膚,褲腿至膝蓋的部分也因為一路的奔走而濺滿了泥點。撐傘的手已經酸麻到不停顫栗,而另外一直胳膊卻因為保持奔跑的姿勢而被水澆得濕漉漉。臉上彙集的雨滴多了很快便順着肌膚汩汩淌下,流進脖頸,流入胸膛,連心都變得冰涼徹骨。

而金俊綿更像一條失去尾鳍的魚,找不清方向,只憑着一腔熱望在一片汪洋裏亂闖,即便屢屢碰壁。金俊綿走過的街道正巧與樸燦烈走過的街道相逆,兩人始終在同一條路上,卻沿着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而後背對而立在同一個分叉口。不停地錯過,重逢,再錯過。

終于,樸燦烈在第三次站在同一個岔路口時徹底脫了力,植根于心髒的不安與絕望攫取着養分而不斷拔高,而今終于占據了體內的制高點,一時之間,竟好像虛度了數十年光景,內心頹然。身體也随着搖搖欲墜,整個人順勢想要跌坐下去。

樸燦烈的瞳孔驟然縮小了一圈,淚水霎時噴湧而出。那個在雨中艱難行進,手裏還提滿了快餐店便利袋的人不是吳亦凡是誰?失而複得的喜悅來勢洶洶,負面情緒瞬間潰散開來,樸燦烈只能聽見心髒雷動的噗噗聲。

金俊綿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第一次繞過的岔路口,街上的人漸漸少了,雨勢仍舊強勁,不時躁動着幾聲悶雷。金俊綿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有些深入進了眼睛裏,漬得眼眶生疼。不經意地轉了個身,卻發現樸燦烈側着身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雨簾裏,在自己前方不足十米的地方。金俊綿不曾想會與運氣不期而遇,只想着趕緊上前帶那人離開。

“燦……”汽車的鳴笛聲吞沒了金俊綿的聲音。

“凡哥……”樸燦烈聲音發顫,自言自語地說了聲,對面那人還在低頭走着,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始終等着他向自己的位置邁近。

“吳亦凡。”樸燦烈啞着嗓子喊他,終于看到對方的腳步一滞,然後有些想要退縮的意味,把伸出的一只腳默默地退了回去。樸燦烈跑上前去,吳亦凡卻轉身就走。

當樸燦烈把傘舉到吳亦凡的頭頂時,那人卻毫不領情地把傘推了回去。吳亦凡的頭發濕噠噠的,緊緊貼着頭皮和臉部的肌膚,雨水像是一并沖刷去了他的表情,此時已經完全看不出什麽情緒。

樸燦烈固執地再次用傘遮住那人的腦袋,“吳亦凡,知道有雨不能拿把傘麽,下雨了不能找個地方避一下麽,你又不是銅牆鐵壁,你怎麽能每次都是這樣。”樸燦烈伸出手撩撥開吳亦凡額前擋住眼睛的碎發,眼裏溢滿了心疼。

吳亦凡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樸燦烈的手,然後在接近額頭的時候順手做了個捋發的姿勢,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絲毫沒有什麽不妥當,在樸燦烈看來,卻是生疏得令人畏懼。

金俊綿原本被喜悅充斥的心瞬間跌落到谷底,就這樣看着不遠處兩人的動作,仿佛是以一個看客的身份全心投入一場默片罷了。不需要語言,他的世界早已經失了聲。

“你來做什麽。”吳亦凡輕嗤一聲。

“我來接你回家。”樸燦烈心中坦然,語氣分外堅定懇切。

“不用你費心了。”吳亦凡錯開樸燦烈的肩,再次走進雨幕裏,背影清瘦,垂着腦袋,像個被遺棄的孩子。

“吳亦凡,我對你說了那麽久的喜歡,現在你卻要推開我是麽。”樸燦烈想起當時吳亦凡騙自己說“我中意你”的意思是加油時眼角眉梢浸染的得意神色,也記得自己最初識破他的謊言時的欣喜動容,卻唯獨想不起吳亦凡聽到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好像自己真的忘記暗暗揣摩吳亦凡的心思了,可樸燦烈怎麽甘心相信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會錯了意?

“我中意你,其實就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吧。”樸燦烈試探着問。

吳亦凡的腳步一頓,繼而加快了步速,樸燦烈索性也丢了傘,兩步并一步追了上去。不由分說地扯了扯吳亦凡的小臂,卻用半懇求的語氣說了句:“求你,看看我。”

吳亦凡的手脫了力,手指勾着的便利袋就撒了一地。很快便被污水覆蓋,一并流向前方的排水道。

“可以了,燦烈。回去吧,哥都想開了你還執着什麽呢?”吳亦凡帶着濃重的鼻音,話卻說得輕描淡寫,好像輕易地如同問候一句早安。

“不可以,還不夠!我固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不是早就知道麽。”當一個人甘願把另一個人的地位捧到高于尊嚴的位置,早已經孤注一擲傾盡所有。可樸燦烈不想要什麽絕地反擊,他只想等吳亦凡一個答複。“求求你,跟我回去。”求你。

“對不起,我沒有勇氣再經歷一場你的戀愛了。”吳亦凡緩緩閉上眼睛,冰涼的液體混着灼熱的氣息一同流進口腔,苦澀鹹腥的味覺強烈刺激着味蕾。

“是我喜歡你的,我想和你在一起,這樣也不行嗎?”樸燦烈雙手扶膝,弓着身體大聲喊着。留不住這個人,還要尊嚴何用?

見吳亦凡毫無反應,甚至再次疾走起來,樸燦烈就像個索糖不成的孩子,在原地耍起了脾氣。“凡哥,我冷。”樸燦烈忽然抱着胳膊就地蹲了下去,吳亦凡轉身時只看見一團濕漉漉的黑影,雖然被雨水淋得睜不開眼睛,可仍舊固執地仰着腦袋看着自己。

有些人窮盡數十年為自己的生命潤色,試圖風光永駐。而眼前這個人,卻在自己面前褪去了所有的明豔光環,甘願把最狼狽的一面展現給自己看。這樣決絕,這樣坦誠,這樣不留退路。

“你瘋了是不是,給我起來。”吳亦凡從地面上撈起雨傘罩在樸燦烈身上,然後動作粗魯地試圖把那人拉起來。樸燦烈卻倔得出奇,幾度打翻了吳亦凡手中的傘,被吳亦凡扯得幾度重心不穩,卻是怎麽也不肯起來。

樸燦烈的固執讓吳亦凡溫暖過,感動過,哭笑不得過,而今,卻生生逼出了吳亦凡的眼淚。眼淚不能流于人前,感動不能寄于言語,這是吳亦凡多年以來形成的硬性規則。而今,卻不得不親手打破,一顆心髒完好無缺,而外壁早已鮮血淋漓。

是樸燦烈憑着一身蠻力,硬生生突破了吳亦凡的心理防線,即便自己早已頭破血流。

吳亦凡加大了力度,樸燦烈本就蹲得有些腳麻這下索性坐在了滿是污水的地面上。樸燦烈雙臂圈着膝蓋,臉也埋進臂彎裏,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我冷,冷,我就是冷……”樸燦烈兇巴巴地喊着,卻因為鼻音太重而顯得過于含混,吳亦凡聽到的更接近示威的哭鬧聲。

“你這個瘋子。”吳亦凡索性蹲身下去,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把他的腦袋攬進了自己的胸膛。樸燦烈的腦袋在他的懷裏蹭來蹭去,眼淚和雨水混淆在一起,連眼睛哭腫了也不自知。從嗡嗡的哭聲,變為咯咯的笑聲。

遠處的金俊綿眼裏好像盛着所有的期待與夢想,可惜一碰即碎,竟舍不得睜開眼睛。

雨勢漸漸退去,雷聲也消弭于空氣裏。戀人的呼吸在耳畔漸漸清晰起來,胸口的震顫更是昭示着一切的真實。

“起來吧。”吳亦凡直起身子,然後沖着還在傻笑的人伸出了右手。“你笑什麽?”

“凡哥你知不知道貓為什麽喜歡用身體去蹭主人?因為它想在主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味道,宣告自己的主權。所以我也照做了,所以現在,你也是我的所有物了。”稚嫩的臉上塗滿了泥水,加上渾身髒兮兮的狼狽相,倒真的很像只擾人的貓。

兩個人一路走着一路彼此嘲笑着,趁樸燦烈不注意,吳亦凡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個猝不及防的吻。被偷襲的樸燦烈半張着嘴,一臉憨笑,臉紅一寸寸蔓延至脖頸,紅得太有層次感。吳亦凡掐了把他的腰,趁樸燦烈叫疼的時機又順手把那人帶進了自己的懷裏,湊在他耳畔壞心地呵着熱氣,只惹得樸燦烈身體一陣顫栗。靜默了幾秒,像是醞釀着什麽情緒,終于複又開了口,“我愛你,燦烈。”

是愛,不是喜歡,比你所謂的喜歡,還要深刻一點。承認一段感情有多難,一定要把對方和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境地,一定要從眉眼含笑的哥哥變成咄咄逼人的惡魔,一定要對方把心都掏給自己看。好在終究,你肯信我的執着。

就像是被點了笑穴,剩下的一段路途,樸燦烈再也沒能夠合攏嘴巴。

金俊綿回到宿舍的時候,大家都圍坐在沙發上,均是一臉凝重的表情。見金俊綿回來,還沒有來得及詢問,金俊綿卻已經擺了擺手回卧室去了。金俊綿換上被雨水漬濕的衣服,然後直挺挺地躺回床上。窗戶并沒有關緊,仿佛還能聞見初晴後空氣裏的雨腥氣。狠狠嗅了一口,眼淚順着眼角不住流淌着。

失去得太快,甚至來不及容我去臆想一場莊重的交接儀式。從今以後,我怕是再也沒有什麽立場賴在你身邊了,燦烈。

突然響起了叩門聲,于是離房門最近的金鐘仁搶着去開門。只見兩個身形高大、渾身淌着泥水的流浪者憨憨地站在門外,其中一個笑得好像智商堪憂,另外一個竟然用手扒上了門。金鐘仁哪見過這陣勢,于是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然後就開始往衣服口袋裏一陣亂摸。然後掏出幾張票子鄭重地交到了其中一人手上,然後客客氣氣地說了句:“抱歉,我就這麽多了,祝你們幸福。”僵笑着轉過身來,然後金鐘仁砰地甩上了門。

“哎,我是燦烈啊……”低沉的嗓音因為嗓子幹癢而顯得愈發銷魂,在門被關閉之前适時傳進了金鐘仁的耳朵。

“鐘仁,是誰啊?”邊伯賢握着雙手,站起身一臉好奇地往外張望。

“兩個神經兮兮的流浪漢……”金鐘仁想想只覺得一陣後怕,然後輕哧一聲說,“嘿,其中有一個竟然還說自己是樸燦烈,哈……”哈哈哈,還沒有笑出聲來,金鐘仁又活活吞了回去。

樸燦烈?!

畫面切至下一幀,只見金鐘仁一臉懊惱地垂着腦袋,樸燦烈在一旁啞着嗓子絮絮叨叨地訓話。吳亦凡皺着臉像是在思考着,不時點點頭表示贊同。當然,衆人的關注點自然不在吳樸兩人的動作和金鐘仁慫樣上,而是暗自打量起兩人的一身“迷彩服”。到底是進行了多麽激烈的野戰,并且是在風雨交加饑寒交迫的傍晚,而且是在行人不絕的街道,況且兩人均是以公衆人物的身份……

口味略重。

吳亦凡的額角跳了跳,然後心安理得地說了句:“晚飯我買好了的。”然後快速掃了一眼衆人的表情,一臉憨厚地接了句:“後來被水沖走了。”

……

整個屋子裏的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子,度慶洙憑借着絕對優勢勝出。于是度慶洙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牆,走到吳亦凡和樸燦烈面前,開出一朵燦爛的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們難道不是和隊長……”

“诶,燦烈!”樸燦烈忽然直挺挺地靠在了吳亦凡的肩頭,身體的溫度高得吓人,面色潮紅,嘴唇已經被凍得青紫。吳亦凡手忙腳亂地扶住樸燦烈,阻止那人下滑的趨勢,而後将那人打橫抱起,便沖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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