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遇

李松舟乃是新上任的京兆府尹, 翩翩如玉的探花郎。

薊氏一脈被肅清, 相關聯的黨羽剪的剪, 貶的貶, 朝中很快空出一大批關鍵職位。

謝晏下令廣開恩科, 消息快馬加鞭傳到宣國各個角落。因為沒有門路使銀子而落榜的考生聽聞此事, 信心大振, 紛紛重整衣囊,上京赴考。

李松舟老家在偏遠地界,寒窗苦讀十年, 滿腹經綸,但并非死讀書,腦子也靈活得很。一邊讀着聖賢書, 一邊娶得美嬌娘。第一次參加科舉被主考官, 薊開川第七個小妾的弟弟劉高,氣得不輕。考場無考場的紀律, 竟明目張膽讓考生上繳“進門費”, 寒門考生一律被攔在了外面。

“窮書生還當什麽官兒啊?回家種田去。”

李松舟在京城緊巴巴地度日兩天, 就從民衆的議論中大概摸清了整個官場形勢, 皇權旁落, 奸臣當道, 想要出頭就得巴結薊丞相,當即決定回家教書。

皇帝開恩科,他差點不想去, 還是被媳婦推着去的。

“不去考考怎麽知道皇帝和薊家是不是一路人?你讀了這麽多年書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這回一進京還真不一樣, 皇帝特地給各地考生設立了安置點,供熱水供飯菜,并且進考場前嚴禁與任何官員交流。李松舟殿試被欽點探花,擡頭瞻仰聖顏,英明神武,睿智不凡,內心十分慶幸被娘子趕來應試。

時下商人的流行“榜下捉婿”,最喜年輕有為的普通舉子。前幾次科考是個什麽情況,大家心知肚明,因此耽擱了幾年,顯得這次格外隆重。

朝中職位空缺,天子第一屆門生,前程不可謂不大。

自古探花出俊郎,衆人一看可不是這樣,瞧瞧這大人俊的!芝蘭玉樹,春風得意。

大宣朝的商人地位一般,沒壓過讀書人,也不像“士農工商”那般排序。全國商隊往來絡繹不絕,其中最大的當屬皇商,商隊的核心層乃是陛下心腹,說起來也與官員無異。

娶商人女對寒門舉子來說可謂雙贏,但李松舟統統拒絕,放榜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接了家中的娘子來京城享福。據說還是出宮的路上和同僚借銀子接人,三元不小心聽到,和陛下說起這趣事,謝晏直接賞了五百兩做車費。

原先的京兆府尹,是個軟弱無能的性子,目光短淺,誰壓在他上頭他聽誰的。薊家倒了,謝皇叔怕被牽連,派人來說把這些年謝江的案底銷了,他也唯唯諾諾地答應,唯一留了個心眼把卷宗鎖進高閣。完全沒意識到陛下正愁沒地方找謝皇叔的破綻。

李松舟上任,沒辜負那五百兩,先是找出陳年冤案,樁樁件件符合皇帝的心意。再是連審一天一夜謝江,簽字畫押供認不違,還扯出很多驚天大聞,隔天就抄了謝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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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臺臺金銀珠寶往外搬,堪比國庫,後面跟着一串平日裏錦衣玉食的家眷哭哭啼啼。

謝晏撥出一部分,重金安撫被薊家和謝王府欺壓的百姓,其餘都充了國庫。

清和宮素來沒什麽人打理,花木稀疏,雜草占了多處,秋霜一打,整個院子都焉不拉幾的。

只有牆角的一叢菊花,生機勃勃,開了一大圃,驟雨過後,銅錢大的白菊落了一地,薊雲橋看了有點心疼。

她前天還想着讓它多開兩天,然後摘了曬幹泡茶。清和宮不供茶葉,她喝白開水已經快淡出鳥了。

果然還是要先下手為強!

“薊梳,把花撿一撿,放爐子邊烘幹再曬曬,看看還能不能泡茶。”她真的好節儉啊。

“是。”薊梳抹了抹發紅的眼角,似乎被自家皇後窮哭了。

薊雲橋:“……”我也很無奈啊,哪怕穿到農家我也比現在過得好吧,有手藝能餓死在深宮,但絕對餓不死在市井。

謝晏将薊家連根拔起之後,對皇宮進行了一番大清洗,各個關鍵職位都換上了自己的人。因此,總體來說,各司較為廉明,未有嚴重的克扣之事發生。但水至清則無魚,加上對謝晏衷心的人,少不得就厭惡薊家,連帶對禁足的皇後也沒好感。

一層層撥下來,到清和宮的份例只能勉強度日了。

她看着兩人面黃肌瘦的樣子,暗暗想得改變現狀了。

“薊梳,什麽樣的宮人能出入宮門呢?”

“負責采辦的太監和宮女。奴婢和送飯的小姐妹聊天,她說和她同屋的人每月十五就能出宮一趟。”薊梳不清楚皇後想幹什麽,想了想,還是加了後一句。

上道!

薊雲橋從床底下翻出一塊成人男子巴掌大的木料,紋路細膩,材質輕便,很适合做一些小玩具。這是她幾天前就發現的,當時還只是一塊灰撲撲的墊桌子的廢料。

她見過無數種木材,能清楚地說出每種對應的用途,但這種的倒還是頭一次見。湊近一聞,還有一股奇異的香氣。看來未知朝代有很多她那個世界裏沒有的東西,有機會能天底下去看看就好了。

她用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工具,削削磨磨,花了兩天才做好一個小玩具。

時下京城的纨绔子弟被陛下一頓敲打,不敢明目張膽的出頭了,興趣轉向一些小玩意兒上,比如鬥雞走馬觀蝈蝈。

薊雲橋這個精致的小籠子就是用來裝蝈蝈的,有點像現代倉鼠爬的那種風扇一樣的圓籠子,一動就骨碌骨碌轉。旁邊還有一架小小水車,如果蝈蝈掙紮力度大的話,就能揚起一弧水花。

蝈蝈的重量太輕了,這對技術的要求就高,要靈活輕巧堅固,不過這些對薊雲橋都不是事兒。

就是工具不夠趁手,力氣掌握不好,原本皇後白白嫩嫩的指尖現在多了好幾道刀痕,其中一道還有點深。

薊雲橋怕薊梳又掉眼淚,扯下布條纏好傷口,沒露一點出來。

薊梳通過送飯的小宮女,輾轉托人送到宮外去賣。第一次薊雲橋也沒敢喊價,真金白銀的交易指不定就要被查出來,就讓中間人換些吃的。

纨绔公子們千金買椟的事情還少嗎?中間人深谙他們的市場需求,見清和宮的要求也不高,不過是買東西的時候多買一點,而且差價着實誘人,便大着膽子同意了。

雖然目前看來,這是個行得通的路,但總歸不是長久之計,一不小心就會暴露清和宮。最重要的是,她沒木材了啦!!!

總不能去拆床砸桌子吧?

這時,前幾天診斷過的那座亭子浮現在眼前,幾天了,不知道它倒了沒,應該差不多了。

除去被白蟻蛀蝕的,其他部分的木料真是好到爆啊,如果還沒被清理,那就是大堆的廢物利用啊,薊雲橋手癢了。

眼看天黑了,薊雲橋心裏想着那一堆木頭,手裏難得分到的肉包子也沒滋沒味起來,裏面包着寡淡油膩的肥肉,還不如白饅頭。但是想着等下可能要幹體力活,薊雲橋三兩口塞完,換上宮女裝,貓着腰從後山偷偷溜出去了。

後宮無妃,一入夜就寂靜無聲。偶爾有幾聲凄厲的貓叫,吓得薊雲橋心肝膽顫。她最怕貓,夜裏的貓。白天可以蹲下來撸一撸喵喵叫的家夥,一到晚上幽幽綠眼就射出精光,發情似地嚎叫,一點都不萌,還有點兇殘。

她也喜歡白天的貓,軟軟地攤開肚皮讓你撓,肉乎乎的爪墊毛絨絨。不過這種只有白天沒黑夜的“一日情”注定讨不了貓貓們的歡心。

一只黑貓從腳邊蹿過,薊雲橋驚叫還沒出口就死死地忍住。她抱頭蹲在地上,在直沖腦門的心跳聲中仔細地辨別貓大爺的身影,确定離遠了之後才站起來,一溜煙地朝目的地跑去。

嗚,她回來的時候不要走這條路了!

一路有驚無險,在她看見被堆在原先亭子十米外的廢材時,所有的驚吓都忘了,眼裏只剩下那些在黑夜裏自帶背景燈光的木頭。

薊雲橋興奮地沖上去左摸摸右摸摸,然後又發現工人散落在地上忘記帶走的工具箱時,她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天降橫財啊這是!

選了兩把稱手的,她就像只圍着花朵轉的勤勞小蜜蜂,撲進木堆裏。不問自取是偷,所以這工具也只是借用一會兒,等她走了就還回去。

悉悉索索的刨木聲不斷地傳出來,引起了夜行人的注意。

“誰在那兒!”三元高聲呵斥。

刨木聲靜了一瞬,接着一個略微低啞的男性嗓音答道:“小的是修亭子的木工,白天沒做完工,管事的叫小的晚上補上。”

薊雲橋壓着嗓子,心跳如擂鼓。

謝晏随意一掃,看見木頭後面露出粉紅的裙角,心裏大概有了猜測。

三元還在辨別真假,謝晏揮手讓他推下。

“小宮女,又是你啊。”

愉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薊雲橋聽出這是上次那個男人。

這皇帝散步上瘾了?

薊雲橋伸手進工具箱裏摸一把劃準線用的墨盒,沾了滿手的墨汁,随意在臉上抹了幾道。這回不止一個人,不能掉以輕心。

一轉頭發現什麽時候已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薊雲橋輕松了些。

“我是小宮女,你是誰啊,天天大晚上地在禦花園晃?”薊雲橋故意拿懷疑的眼神一下一下往謝晏身上瞥,她得搞清楚他想扮演什麽角色,才好接戲。

“我是巡邏的……侍衛長啊,你看不出來嗎?”謝晏有心逗她。

你不準備掉馬的話,也別怪你家皇後披馬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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