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面

裝侍衛啊。

“你的刀呢?”

見他不解, 薊雲橋又補充:“侍衛大人不都是威風凜凜腰佩大刀嗎?”

“朕, 我比較厲害, 不用佩刀都能打過他們。”謝晏摸摸鼻子, 平生第一次不要臉地自吹自擂。急忙轉移話題:“上次的事情多虧你了, 陛下喜歡來這裏, 要是一個不巧, 我就要落個護駕不力之罪了。”

被人認可,薊雲橋還是很開心的,頂着那張大花臉, 驕傲又謙虛地擺擺手:“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噗。”謝晏看着她有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你有什麽想要我報答的嗎?”

薊雲橋剛想拍着胸膛說不用, 肚子就咕嚕叫了一聲。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你有吃的嗎?”

謝晏這才第一次仔細地打量了眼前的小宮女,規規矩矩的紅白宮裝, 身姿修長, 而那張臉, 鼻目端莊, 秀眉斜飛, 紅唇點朱, 美得自成一派。見一次就讓人印象深刻,謝晏隐隐約約覺得他在何處見過這般長相,但是配上如此灑脫技能, 卻是肯定沒有的。再看整體, 身影單薄,面黃……面白肌瘦?宮中夥食如此短缺嗎?

每天睜眼都是早朝、奏折、軍事的謝晏,第一次親民地考慮起宮中下人的生活。

被薊雲橋用饑渴的眼神期待着,如同這輩子沒吃過飯,似乎隐隐還有些控訴,謝晏覺得自己面子有點挂不住了,招小狗般對薊雲橋揮揮手:“跟我來吧。”

謝晏帶路去禦膳房,月光直直照射在後腰帶上,銀絲線繡的龍紋若隐若現,黑色綢面滑過一道道流光。

薊雲橋跟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更加确信了前面這位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想想還有點渾身不自在呢。

“你叫什麽名字?”謝晏問。

“顧蘇。你呢?”薊雲橋機智地搬出本名。

“李晏。”李是先皇後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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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元在暗處見陛下和小宮女逗趣,欣慰地想,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皇後不算,這後宮終于要有人了。皇上也老大不小了,朝臣每日都在擔憂子嗣問題,他也着急這麽多年主子身邊都沒個噓寒問暖的人。

現在可好了。聽見陛下要帶小宮女去吃飯,三元趕緊先去安排。陛下這明顯是不想暴露身份,他先支開禦膳房守夜的人。能吃是福!

守夜的太監走了,禦膳房漆黑一片。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竈上籠屜裏溫着的點心包子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謝晏點上燈,昏黃的燈光柔軟地洩在案板上,烤鴨浮着一層金黃的色澤,腌制的臘腸肥瘦适中,新鮮的瓜果蔬菜擺放有序,桶裏用水養着的大閘蟹一看就蟹黃肥厚……

“這輩子”沒好好吃過飯的薊雲橋,雙眼放光,這才是“皇後”該有的生活啊!想到這些每天就會出現在謝晏的餐桌上,她忍不住投去一個嫉妒的眼神。

謝晏也是第一次來這裏,有點新奇。他對吃的要求不高,菜品都是三元安排的,桌子上有什麽根本記不得。

“這些我都能吃嗎?”皇後很饑渴。

“随便吃。”皇上很大方。

“明天發現了我們倆會被罰嗎?”薊雲橋假惺惺問。

“放心吃吧,這點權限我還是有的。”

雖然知道他是皇帝,但是“小宮女”她不知道啊,為了符合一個卑微弱小不願意惹事的宮女人設,薊雲橋決定還是不要公然大吃大喝。天冷了,她想吃點熱食。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薊雲橋首先征求金大腿的意見。

謝晏對美食無動于衷:“我不餓。”

早年心憂局勢廢寝忘食,又要躲避薊開川的眼線,壓力重重,謝晏的胃出了點毛病,吃不得多種食物,久而久之,便對吃食無感。

那就是我自由發揮了?

薊雲橋從一大團面條裏面,取出兩個謝晏拳頭大的分量,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原來那堆面條扯得稍微蓬松點,使它看起來和原先一般無二。

兩只香菇切十字,一把青菜折對半,九只河蝦去頭尾。

面條下鍋,香菇青菜,處理過的大蝦依次放入,淋上綠油油的蔥花。

再選一只烤鴨,切下一大塊胸脯肉,嚓嚓嚓片成薄片。

上鍋裝碗!面條青菜鮮湯先放,香菇的十字花朝上,河蝦鴨肉整齊摞在上面。鴨肉下面熱氣蒸騰,上面淋上一層醬汁。鮮香十足。

謝晏看着她忙碌碌的身影,即為她怕被發現每樣食材只敢取一點而好笑,又為這副溫馨的場景感到心暖。寒秋冷夜,竈臺燭火,農夫下活,妻子炊飯,想必普通人家的生活就是這般。

大功告成,薊雲橋看着兩碗葷素搭配,顏色開胃的面條,心裏感嘆我真是個有審美的人啊!

她頓了一下果斷把蝦比較多的那碗給了謝晏。在皇帝面前,自己吃的比較好,她不敢啊。

兩人擁擠在一張小小的桌子,謝晏看了看各自面前的兩碗面,探過手把兩碗換了過來。

薊雲橋舉着筷子剛要一個猛紮,碗沒了,筷子在桌面磕出老大一個聲音,還碰飛了一根,彰顯了主人有多迫不及待。

薊雲橋簡直想鑽到桌子底下去,幹嘛那麽心急,靠廚藝長得臉一下子又丢光了吧!別說面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就是一個單純的帥哥也不能這麽丢臉啊!

謝晏看着她臉都要燒起來了,悶下嗤笑,給她拿了把新筷子塞到手裏。

以往不是大宴群臣,就是一個人對着一桌子菜,兩人相對而食,并且這食物還是對方親手烹制,對謝晏來說完完全全是大皇帝上橋頭一回。

這感覺還不賴。

吃飯時,謝晏注意到薊雲橋手指上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由得再次懷疑起宮裏是不是有什麽水深火熱的地方。

“顧姑娘,是在什麽地方當差?”

“呃,我……我在衣尚房裁衣服呢。”薊雲橋一下子被問懵了,想起離清和宮西面,離前朝最遠的的地方,好像依稀是這麽個名字,瞎編了個。

“你這手指是裁衣服的時候受傷的嗎?”謝晏沒注意到自己眉頭皺得老高,“以後還是當心點為好。你,平時都沒吃飽飯嗎?”

薊雲橋想着自己最近這麽多怪異的舉動,不一次性說個清楚,對方肯定會自己去查。

“不是。我,我飯量比較大,宮中的夥食有規制,我不太夠吃。”她總不能大大咧咧地直接說你這個皇帝管理不到位餓到我了,只好含淚抹黑自己。

“你放心,我都裁好幾年衣服了,怎麽還會弄傷自己呢。這個是我最近做木工留下的。我爺爺呢是姑蘇城裏有名的木工,還會設計宮殿。名氣可大着呢,好多人都想拜他為師,但是他都毫無保留地教給我了。”

說到切實傷心處,薊雲橋紅了眼眶,也不知道爺爺在那邊生活得好不好,她突然離開,老人家一把骨頭了會不會受不住。

“誰知道突然就被選進宮當宮女,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裁衣女。我實在手癢,所以就在宮裏逛逛,想看看宮裏的木工是怎麽做活的。那天我溜到禦花園,看見那所亭子結構太神奇了就忍不住下水看了看,發現白蟻快蛀光底部,就想給你提個醒。”

薊雲橋說着又有點惋惜:“可惜了一座好亭子。我後來回去想來想去,覺得那亭子塌了,木頭就廢了太浪費,就打算撿一些回來磨磨手。”

“所以你其實今晚是偷木頭去了?”謝晏見她提起傷心事,用開玩笑的語氣曲解岔意。

“咳咳。”薊雲橋被噎了下,心虛地找理由:“手藝人的事兒能叫偷嗎?”

吃了我的面大哥你一點也不厚道啊!我是皇後我拿點自家的東西怎麽了。薊雲橋在心裏默默反駁。

完全符合飯量大的人設,薊雲橋一大碗面很快見底,還豪放地把碗端起來咕嚕咕嚕喝完最後一口湯,抹了抹嘴,意猶未盡。

再看謝晏坐得端正,吃得慢條斯理,不疾不徐,還剩半碗。

薊雲橋內心你鄙夷,就這風度氣質,是誰給了你勇氣說自己是個武夫呢?她藏不住話:“你平時練功也是這麽吃飯嗎?吃完又該餓了吧?”

說完她就想把話吞回去,是誰給你的勇氣去掀皇帝的馬甲!一不小心暴露倆。

謝晏一愣,解釋道:“我胃不太好,吃太快了晚間不好入眠。”

薊雲橋懊悔不已的眼神瞬間變成同情,可憐的古代人啊,就算你貴為皇帝,這胃病也不好治啊。

她看出他已經吃得夠多,再吃就有點勉強了,但是可能為了照顧她的面子沒表現出來。薊雲橋就像剛才謝晏做的,伸手奪過碗,“別吃了。平時要多吃點養胃的食物,別喝酒,天冷了注意胃部的保暖,不要吃過冷、過硬、過燙,過辣的食物……”

薊雲橋以前宿舍有個舍友,讀中學時早上沒好好吃飯,結果落了胃病,宿舍其他人自發地監督她,這一套道理她已經記得很牢了。

一陣風吹來,蠟燭的火苗被吹得左右搖曳,印在薊雲橋臉上光影明滅,臉上的墨汁幹掉,又新添上柴火灰,像只躲在爐灰裏取暖的小花貓。

謝晏很久沒聽見這樣的叮囑了。不用瞻前顧後,不用固守禮節,心裏有什麽話嘴上就說什麽,出于關心,無關君臣。

太醫把過脈後只會低着頭說些注意事項,誠惶誠恐,生怕一臉不虞的陛下遷怒。三元苦口婆心但也點到即止。上一次這樣似乎是母後還在世時……

他不是獨當一面的皇帝,不需要被人敬畏,那時整個皇宮還不是如此空蕩蕩,有依偎在母後懷裏的妹妹,有手把手教着批奏折的父皇……

每當他和妹妹鬧着不肯吃飯時,母後便會像薊雲橋這般。

後來母後病逝,父皇兩年後随之而去,妹妹大受刺激,藥石罔顧,被一個游方道士帶走,不肯說去處。十四歲的他接過重任,被薊開川把持朝政,不得不一邊韬光養晦,一邊逼迫自己迅速成長起來。

幸好他小時候的太子伴讀,周老将軍的嫡孫,周律昀,接過祖父手裏的西北兵權,表面上天高皇帝遠擁兵自重,其實與謝晏裏應外合,在薊開川急吼吼舉兵造反時早有準備,揮兵南下,對上一群在淮南私養的新兵,勢如破竹。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謝晏做出側耳傾聽的架勢,讓薊雲橋極富成就感。

她腦裏已經模拟出兩個小人,一個粗布短打,一個腳蹬金靴身披龍袍,慘兮兮的那個小人,揪着另一個的耳朵訓話。全身金光閃閃的小人一副委屈巴巴但是你說得好有道理的樣子,衣袍下露出的一小截小貓尾巴毛色都不鮮亮了……

等等!她為什麽要在大晚上想到貓?她最怕夜晚的貓了!

離開時,薊雲橋趁着謝晏不注意,偷偷揣了兩個大肉包子,她一個,薊梳一個,明早的早餐有了。

反正穿越一趟,節操都掉光了,面子也不要了,慌也撒得溜了。

這個狀态很危險啊!內心深處的小顧蘇在吶喊。

在薊雲橋的強烈要求下,兩人在禦膳房外分手。

謝晏看見小宮女轉身時胸前突起的弧度,眼角一跳,一定是他眼花了。打個手勢讓暗中保護的暗衛跟上,謝晏覺得才見了兩次而已,自己操心的好像有點多了。

朕是個心懷蒼生的好皇帝,他這樣子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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