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屠蘇酒

宮裏明顯有了年節的氣氛, 不經意間, 某個角落的紅燈籠就挂起來了, 襯着紅豔豔的窗花, 喜氣迎人。紅梅夾着白雪盛開, 傲骨青松抖落雪花。

往年謝晏孤家寡人, 過年不過更顯形單影只, 因而不愛大操大辦,一切從簡。但今年不一樣,他和薊雲橋過得第一個年, 必須鄭重。

宮中的地窖挖出一批酒,散發後泥土和雪後清冽的香氣。拍落泥土,重新用紅布封好, 再拿一張紅紙, 由謝晏題兩句祝福語,蓋上玉玺, 送往各個大小臣子家中。是謂屠蘇酒, 能預防災病、瘟疫, 過年全家共飲, 祈禱一年裏無病無災, 常交好運。

原本是沒有皇帝題字的慣例, 但謝晏想到那場令人聞風喪膽的疫病,對許多家庭是滅頂之災,因此格外寫了幾句話。

當然朝廷上上下下幾百大小官員, 總不可能一個個寫過去, 謝晏挑了過去一年對朝廷有貢獻的、以及未來準備提拔的官員着重囑咐了兩句。

過年大臣之間總少不得互相拜訪,到時一對,誰幹不好自己心裏有數,若是不加反省,撤職就在明年。

謝晏下筆唰唰唰,薊雲橋搬着玉玺跟在後面蓋章,像只勤勞的蜜蜂圍着謝晏打轉。通過謝晏題字時的表情和內容,她大致知道了每個大臣的品行,和在他心裏的地位。

這還挺有趣。

謝晏寫到一個人時突然停住,思考了幾秒,似乎不知道改怎麽評價才合适。

薊雲橋轉過來看:“孫寄,此人如何?”

“腹中有才,女眷無德。”謝晏簡單解釋。

孫寄在斷案方面頗有天分,他年少喪父,由母親一人撫養長大,甚是孝順。只可惜老人家善惡難辨,找了個貪婪兒媳,兩人經常趁着孫寄不在家中,收受原告被告賄賂,明着暗着影響孫寄判斷。而孫寄又是個聽話的,每次知道後大發雷霆,卻被他老娘說兩句就輕輕放下,以後會被影響到什麽程度不好說。

“他目前還未出現重大偏頗,朕就算是皇帝,也不好管家務事啊。”

“打鐵還需自身硬,家族從內裏潰敗起來,速度更快。”薊雲橋道。

“此言有理。還是顧蘇好,比朕還明理,江山有你不愁。”謝晏趁機道。

“正經點。”薊雲橋踢了他一腳。

Advertisement

謝晏在紙上寫了句隐晦提醒的話,能不能領悟就看他自己。反正下一次科舉就在明年,大宣多是好兒郎。

還剩幾張紅紙,謝晏想了想,寫了一行小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朕與顧蘇,永結同心。”

薊雲橋沒看清內容直接把玉玺蓋下去了。

謝晏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擁住薊雲橋來看,“自己蓋的章,顧蘇你得認一輩子。”

“奸詐!”薊雲橋笑着罵他。

“紅紙黑字,明明白白,朕豈是黑心商人。”

“當然認,怎麽不認,我好吃懶做,想來是你比較吃虧。”薊雲橋拿起那張紙折好,放進兜裏藏好,“我收走了,你以後可不許耍賴,敢納妃我就把它塞你嘴裏。”

“自然是不敢。”

下午,去荊州調查刺殺事件的宋長戈風塵仆仆,終于趕在過年前回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經過勘察,發現了薊家破落地不成樣的老宅下面居然還有一間廣闊的地下室。裏面明顯是個最近還在用的訓練場地,他順着生活痕跡找到了幫薊開川訓練死士的教頭,是個朝廷追捕多年的江洋大盜,鬼狐,原來一直躲在地下,難怪十幾年杳無音訊。

江洋大盜年紀大了,沒跑掉,被宋長戈擒獲,現在正在天牢裏。不過,這麽多年,除了第一次交接,薊開川一直和他斷開聯系,他嘴裏什麽也問不出來。不過有一點就是,薊開川應該只養了一支隊伍。

“壞消息是……”宋長戈從懷裏掏出一張陳年泛黃的羊皮卷,還被燒毀了一角,上面零零亂亂記載着一些什麽。

“據鬼狐回憶,這是十年前薊開川找巫醫研制的毒方,這是部分初始配方。當前他無意間聽見談話,以為這是薊開川拿來牽制他們這些人,便趁他不注意從火盆裏面偷走了。”

“後來證明并不是用來對付他們的。薊開川到底拿他來做什麽,沒有人知道。但可以肯定,這卷薊開川廢了大力氣的羊皮,沒有在任何人的口供裏出現過。”

因此,這既可能是薊開川過時的陰謀,也可能是埋在某個角落的□□。

“朕知道了。把羊皮卷給太醫看看有什麽蹊跷就回吧,老太太再看不見你,恐怕要進宮向朕要人。好好陪陪家人守歲,最近幾天就不用當差了。”

“謝陛下。”

謝晏把薊開川伏誅的過程回想一遍,唯一奇怪之處就是臨死前拼命保下薊雲橋,如果說他還有後手陰人的話,那麽……

但是薊雲橋在一場高燒之中換了靈魂,薊開川肯定想不到,那他的陰招是否還有可使之處?

謝晏想起清和宮還有一個姓薊的宮女,神色一厲,“給朕盯着那個宮女,有哪裏不對就把她綁了問話。”

“是!”話随一陣風過,歸于無痕。

謝晏看了眼天色,薊雲橋此時應當在禦花園等他了。

與此同時,離京城八百裏外的一座山上,張燈結彩,笑語盈天。此山無名,常年被雲霧缭繞,山上及其容易迷路,從來沒有村民能登上半山腰以上,有些人迷路之後,走不下山,幹脆找棵樹睡下,第二天一早居然好好地出現在山腳。

久而久之,附近的村民就将其稱為仙山,山有靈氣,連獵戶也不敢抓山上的動物。

“師父!師父!師父!”一個俏皮水靈的女子扒着窗戶喊,“過年了不要閉關嘛。出來啊師父--”

尾音拖得長長的,引來師兄弟的圍觀。

“思謝,你又在鬧師父了!”衆人哄笑。

思謝朝他們眨眨眼,小聲道:“噓--待會兒分你們一點。”

果不其然,房內的人似乎被吵得受不了,呼啦扔出來一大堆東西。思謝蹲在地上挑挑揀揀,揣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藥瓶,高聲道:“謝-謝-師-父!”

“剩下的你們分着玩吧。”

小師弟們一擁而上,師父就愛閉關煉藥,但是又摳門,練的藥都不給他們玩。只有思謝師姐,回回來師父都扔一大堆藥出來。

誰讓師姐臉皮厚,師父寵,又天生神力,師父要是不理她能把門給拆了。

其實他們晚上山的不知道,九年前,師父剛把思謝從外面領回來的時候,病殃殃的不如一把稻草,廢了幾年心思灌了多少好藥才救回來。

矯枉過正,思謝有個後遺症,就是力氣比別人要大得多,經常被叫做怪力師姐。小時候思謝還會委屈地問師父為什麽她跟別人不一樣,女孩子玩的東西她一捏就碎。

師父梗着脖子就是不承認自己醫術不行,只能親自動手給捏泥巴捏唐人……如此自然是要寵一點的。

院子內,一群人聚在一起歡歡喜喜過年,雖然師父常道“無門無派自在逍遙”,連自己的名字也不透露,但他們依然按照被師父撿回來的時間排輩分。

年紀最大的大師兄已經不惑之年,最小的四十六師弟才十八個月。師父愛撿被遺棄的孩子回來養,弟子有樣學樣,于是無名師門規模日益壯大。

思謝痛飲一杯酒,一不留神又咔叽捏碎了碗,她對大師兄道:“師父閉關三年了,老是見不着,我想下山去看看了。”

大師兄是個超級奶爸,師父把人撿回來就扔那兒了,大多是他照顧。他看着一群小蘿蔔頭長大,或亭亭玉立,或玉樹淩風,卻也從來不幹涉他們的決定。

“好,到時你和師父說一聲。思謝長大了,也該去外面看看。山下不好玩就回來。”

“嗯。”思謝吸了吸鼻子。

禦花園。

鳴和亭中間四面隔簾放下,隔絕寒氣,薊雲橋設計的時候參照燒炕原理還裝了地暖。

桌子上擺着一壇屠蘇酒,八只燒得醉醺醺的螃蟹,白糯糯的年糕摞成塔,還有其他過年吃食。

謝晏走進來時,暖氣十足,看見薊雲橋端坐在桌邊等他,連心也軟了。

“螃蟹性涼,不可多吃。這屠蘇酒是太醫院用藥材炮制,擋災祈運,今日可以多喝一點。”

“謝晏,上次三元跟我說顧淑的事……”薊雲橋開口。

“朕知道。今日不提往事,顧蘇,只向前看,我們都要好好的。”謝晏深情地望着着她。

“好!我們都簽訂白首契約了不是?”薊雲橋端起酒杯和謝晏相碰。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說着話,天下大事,家長裏短,偶爾夾雜着令人面紅耳赤的情話,一壇子酒很快見底。

薊雲橋喝得醉醺醺,走不穩路,臉上兩坨酒紅,扒拉着謝晏,一會兒扯他頭發,一會兒蹭他臉皮。謝晏箍着她亂動的雙手,無奈道:“屠蘇酒還能喝醉,說好與朕一起守歲呢?”

謝晏低下頭嗅了嗅她脖頸,怎麽覺得混着酒氣,有一股他從未聞過的香氣?待他仔細尋去,卻又毫無蹤跡。

“要、要守的……”薊雲橋口齒不清。

謝晏橫着抱起她,拉緊她的衣服,“這裏冷,我們回宮去守吧。”

薊雲橋不安分地掙紮了下,謝晏猛地踉跄了下,幾乎抱不住她。他僵着不動,怕摔着薊雲橋,閉眼等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去。

他剛才還嘲笑顧蘇喝醉,難不成這就是喝醉的感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