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沼安

顧蘇這趟出來并沒有帶着薊梳, 奔波流離, 到底不是女兒家該做的事情。她沒有顧蘇強烈想去游歷的願望, 清和宮幾年已經養成守靜的性子, 一路兇險難測, 歸路不知, 顧蘇不願意讓薊梳跟着她吃苦。

她給了薊梳一筆銀子, 請求謝晏在宮外為她安置一處産業。薊梳哭哭啼啼想跟着主子,顧蘇哄了她好久,答應以後若是回京就去找她。

想到這, 顧蘇想起另一個同樣讓她心疼的人,景公主。她走時,謝晏拜托她留意一下, 若是有幸遇見景公主, 告訴她哥哥一直在等她回家。

謝晏說起時神色淡淡,完全看不出他暗地裏花了多少功夫。“小景的左腳後跟有一塊紅色的雲狀胎記, 若是沒有消, 極易辨認。”

“我雖然也是女兒家, 但是姑娘的腳後跟也是不能随随便便就看到。不然……我去做一個采花賊, 專門半夜偷窺人家姑娘的腳後跟, 到時候出名了, 謝晏你可不能派人來抓我。”顧蘇故意活躍一下氣氛。

“朕不派人抓你,朕親自抓你回來!”謝晏道,“顧蘇, 你是朕一輩子的幸運, 有你好像什麽問題都能解決。你不必放在心上,有所負擔,朕……只是這麽多年了,想找個人說說……顧蘇,別讓朕連你也找不到。”

謝晏是存了私心的,他怕外面的世界更加吸引顧蘇,過段時間謝晏這個宮裏的無趣之人被顧蘇抛在腦後。他只能卑鄙地給顧蘇一個牽挂,連着兩頭。他知道,以顧蘇的善良,小景一日無蹤跡,她便一日挂在心裏。

顧蘇揭開簾子,車窗外的景象換成了農田,剛剛插下的綠苗郁郁青青一大片,随着柔和的清風旋轉着葉尖。

顧蘇找趙斤閑聊,從他被謝晏救回來到前陣子的西北之行,顧蘇對謝晏的過去和西北的地理人文十分感興趣,問什麽他答什麽,老實的不行。

“謝晏臨走前是不是給你專門培訓過啊?”顧蘇問。

趙斤認真回答:“沒有。”

“咱出來了以後就以……兄弟相稱,以後我是弟弟,你是大哥,謝晏就是胡同北的李晏。”

“是。”

天色漸漸晚了,兩人正好來到一個小鎮,這裏離京城不遠,還算熱鬧。

晚上顧蘇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出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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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謝晏這麽遠。

一天的路程呢。

明晚是兩天,後晚是三天……越來越遠。

她抱着被子,月光從未掩緊的窗戶洩進來,一室清亮。謝晏此時是不是也再看這個月亮,和她一樣睡不着呢?

還是不要,他明天還要上早朝呢。

第二天早上,顧蘇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大小夥子,頭發高束,鼻梁英挺,眉眼淩厲,唇色微暗。就是個稍俊秀的男子,但那周身氣質,不輸八尺男兒。

顧蘇挺了挺胸脯,一馬平川,真是完全看不出來有胸呢,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沒有明确的目的想要去哪兒,只是緩緩南行,沒必要趕路,走到哪兒看到哪兒。

換了男裝之後,趙斤明顯自在了一點,他一糙老爺們,不習慣和女子相處,更何況還是陛下一生所愛,總覺得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他跑南闖北,是個合格的導游,顧蘇受益匪淺,甚至想拜他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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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山上,大孩小孩的折騰一天後,終于安靜下來,蟲鳴鳥叫此起彼伏,更顯得靜谧。小孩子被勒令睡覺,大孩子依然無法無天。

“師父--”思謝又趴在老頭的窗戶外面,“我明天就要下山了,來和你告個別。”

裏面的人一聲不吭,思謝有點傷感。

“師父,我要是……”

“你要是在山下弄壞了別人的東西,我可不給你賠。”一聲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思謝從地上蹦起來,拍着屁股上的土,一邊喊道:“果然還是師父最了解我!”

“師父借我點錢吧,我保證回來的時候雙倍還你。”思謝抛出誘餌。是不是很誘人很心動,快來借我錢!

院內,一個胡須花白仙風道骨的老頭,他滿意地捋着自己長胡子,自從思謝長大之後,終于沒有人會趁着他睡覺偷剪他的胡子。

“師父我怕到時你人沒回來,我一把年紀了還得帶錢去贖你。”老頭嗤之以鼻。

“哈哈,怎麽會呢。”思謝讪讪。她确實沒有經商天賦,賺錢太難了。

“師父還是給你點保命的東西,比錢好用。”

院子裏照舊扔出一堆瓶瓶罐罐,思謝一秒拾起,寶貝兒似的揣在懷裏。

“來借錢是真的,舍不得師父也是真的。等我風風光光地回來,一定請師父上山下最好的酒樓擺三天筵席給您祝壽。”

思謝不切實際的話老頭子聽多了,但每次都能搔到癢處,他眯起眼睛,咂了咂嘴,很有共鳴。

“你李大娘做的飯太淡了,還不讓為師喝酒,以後你可得點一桌香辣濃厚的菜,還要有酒。”老頭子靠近門,小聲和思謝告狀。

思謝幸災樂禍,這山裏只有師父的飯菜是這樣的,但她不會說,她得幫大娘保密,反正對師父也沒有壞處。

嘴上應着,“好好好!”

思謝哼着小曲兒走了,老頭子站在原地想了想,好像有什麽忘記說了?

不管了,等她回來再說。

十日之後,顧蘇來到沼安,與京城迥然不同的風土人情。這裏離燕澤較近,氣候較京城炎熱,百姓的着裝也較為簡單輕便。

顧蘇入鄉随俗,換上一身白衣,翩翩貴公子的模樣吸引了很多閨閣姑娘的目光。

臨街開着很多豪華的商鋪,門窗上打着私人的标志,顧蘇一連走過好幾家這樣的店鋪,不經有點好奇,是誰這麽大手筆。

趙斤低聲給她掃盲:“是大宣首商,連家。最大的老板是連符,從小算盤就打得奇響,心思缜密,天分手腕人脈一樣不缺。”

幾乎是壟斷了當地的産業。

顧蘇也小聲道:“那謝晏怎麽……”謝晏手裏也有商隊,可以說政、商兩點技能都點得滿滿的。兩人沒有競争嗎?如此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經商條件。

“連老板和普通商人不一樣,他樂善好施,心胸寬廣,教出的女兒,連盛雙,也極富善心,在這裏頗受愛戴。再說天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連老板交的稅也合理,陛下自然不會為難他。而且,一些與燕澤的來往貨物,陛下不好直接插手,和連老板還有合作。”

顧蘇點點頭,原來如此。她觀察店鋪,裝修精良,貨物擺放整齊,但構造還有改善的地方。

她摸摸下巴,現代大商場的結構,貨品位置的擺放,都是一門高深學問,她如果把它畫出來,能不能坑連老板一筆錢呢。

呸,什麽叫坑,公平交易,公平交易。

趙斤見顧蘇一直望着首飾鋪,小姑娘都喜歡這些,他以為顧蘇也不例外。

想起陛下的囑咐,“顧蘇看過覺得好的東西盡管買,不用等她開口。要最好的,不夠找過路的皇商支銀子。”

非常財大氣粗。

作為一個節儉的帝王,這些年省下來的錢估計要全花媳婦身上了。

趙斤道:“不如我們進去看看。”

顧蘇見了鬼一樣看着趙斤。趙斤有種他才是那個想進去買東西的姑娘的錯覺。

顧蘇收起買來附庸風雅的扇子,在趙斤強健的臂膊上敲了敲,語重心長道:“出門在外,要量入為出,我們什麽錢都還沒賺,怎麽能大手大腳花錢呢?”

趙斤:“……”他錯了,這摳門夫妻倆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他怕是沒有機會威風凜凜地找上商隊,在一毛不拔的死對頭王井面前,拿出陛下的信物提取一大筆銀票,欣賞他一臉肉痛的模樣。

趙斤有點遺憾,上次王井請喝酒,結果連花生米錢都是他出的。

他又想起陛下的說過的話,“顧蘇若是想賺錢,随她去,但不可太辛苦。”他當時沒當回事,現在看來,陛下的話句句是他的出行指南啊,他趕緊回想有沒有被他忽視的條目。

前面一群人圍着,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事,不時傳出高一聲低一聲的“連小姐”。聽那熱情的聲音,并不是打架鬥毆收保護費之類的惡劣事件。

顧蘇沒想到一來就有熱鬧看,連忙圍上去,怕晚了就沒地方。

一個小乞兒,敝衣褴褛,倒在連小姐的車輪之下,顧蘇眼尖,看見他身上并沒有受傷,甚至沒有碰到馬車,卻發出小狗似的哀鳴,仿佛受了大傷似的。

顧蘇初步判定這是一起“碰瓷”。

連小姐從車上下來,遠看蓮步輕移,姿态端莊,近看膚白勝雪,杏眼微波,完全符合人美心善的傳言……顧蘇站了一會兒,就聽了不下十個從不同角度贊美連小姐的成語。

這屆百姓文化水平很高。顧蘇想。

連小姐蹲下親自檢查小乞兒的傷勢,絲毫不嫌棄他身上滿是污泥。發現他什麽事也沒有,連小姐眼裏劃過一絲驚訝,但還是道:“是我對不住這位小兄弟,巧兒,送他去醫館,再給他一筆銀子,以表我的歉意。”

周圍不少人都看出小乞兒其實是裝的,幾乎連小姐每次出門都會遇上兩三回這樣的事,但每次都不計較,反而送錢送藥。他們為城裏有個連盛雙而感到驕傲,每當有外來客時,一定要和他說說連小姐的善行,多一個人知道,不虧。

連盛雙,盛世無雙,在他們看來,國母都擔得起。當然,這是他們的內心想法,沒有人會傻到說出口。

連小姐處理完每日事故之後,便進了自家開的首飾鋪,她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替她父親巡查店鋪。每次她會親自整理架上待售的首飾,她摸過的珠寶首飾很快就會被人買走。被連小姐摸過的首飾,一定沾染了她的善意,戴上有益德行。

顧蘇跟着人流進去,不經意間湊到她身邊,提出她的疑問,“你明明也看出了那孩子受傷是假,訛人是真,為何還要幫他?”

連小姐微微一笑,“你也說了,那是個孩子,雖然受傷是假的,但是他面黃肌瘦,骨瘦嶙峋,需要幫助是真的。”連小姐朝她點點頭,往別處去了,留下一陣若有若無的香風,是栀子的清香。

顧蘇半響說不出話,她為連小姐的境界折服,可又覺得哪裏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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