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龍虎城

思謝上樹掏鳥, 下河摸魚, 全是拿手功夫。顧蘇雖然功力不及, 但她可以動腦子, 随便做的箭弩能連射十發, 箭頭被趙斤磨得又細又利, 基本上沒有獵物能逃脫。

顧蘇做出的弩, 若是用在戰場上,必定勢如破竹。趙斤想,如此聰慧大義的女子卻因為中毒而不得不流浪在外, 是陛下之痛,也是大宣的損失。

思謝一手拎着一只野雞,興沖沖跑回來, 大為贊賞:“哥, 你這個真是好用,我怎麽拉都不會壞。不像我以前用的, 一拉就壞, 明明就不好用, 顯得我力氣很大似的。”

顧蘇笑而不語, 思謝堅持叫她哥, 因為她說平時不練練, 人前怕會說漏嘴。顧蘇只能随她去。

思謝利索地拔毛,生火,架上烤叉。今晚她們露宿小樹林, 前不着村, 後不着店,只能自己生活做飯。顧蘇想要搭把手,思謝斷然拒絕,理由是她的手寶貴,弄弄木頭就好,不能做這些粗活。

顧蘇啞然失笑,都是粗活虧她還能分個三六九等。她拿起思謝愛不釋手的那把木弩,給它做個“保養”。

趙斤危機感四起,嚴重覺得自己即将失業,他的任務全被占了不說,思謝還會比他會做飯。

他不禁回想起這一路遇見的奇女子,從顧蘇,到連小姐,再到思謝,她們都與世間其他女兒不同,是他在京城小姐裏沒見過的風采。

她們改變了他對閨閣女子的看法,甚至破天荒地開始期待以後會娶個怎樣的媳婦。

果然,聖人說得沒錯,飽暖思|淫|欲,他才在一旁閑站一會兒,居然肖想起娶妻之事。他奉旨随顧蘇浪盡天涯,只要她不停下,他也永遠在路上,如何能去禍害良家女子。

趙斤走過去,接過思謝手裏的鐵叉,“我來。”

思謝斜眼看他,“別跟我搶,你力氣比不過我的。”

趙斤沉默着拿着鐵叉瞬移,身影如魅,沒讓思謝碰到一點衣角。思謝抓了個空,怒瞪着趙斤道:“你等着,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看着我給顧蘇鞍前馬後,而你只能光看着!”

思謝想象了那個畫面,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顧蘇和趙斤眼前落下一排黑線:“……”這是什麽值得惦記的事情嗎?

思謝自顧自樂了一陣,從包袱裏掏出一包粉末狀的東西,她獻寶似的拿給顧蘇瞧,“只要把這個撒在烤雞上面,邊撒邊烤,味道比宮裏的禦廚還好呢,你聞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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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蘇嗅了嗅,打了個噴嚏,這調料包的味道确實很好。

“你還吃過禦廚做的飯?”顧蘇被她話裏的信息吸引,看着思謝,這個年紀,長相,不是沒有可能…

“沒啊,就是一個比喻。你讓趙斤給我把烤叉還我嘛,我烤給你們吃!”

顧蘇好笑,她真是做夢也想找景公主想瘋了。她始終對謝晏心懷愧疚,所以就想着幫他把妹妹找回來,這樣謝晏好歹過年過節也有人一起,不至于對影成雙。

借着火光,顧蘇靠在馬車上繼續給謝晏寫信。她輕輕拂過畫好的兩張圖,準備送給謝晏。她越來越發現,這天下壯麗,用言語無法描繪其萬分之一,幸好,她還可以畫給謝晏看。

“你在給誰寫信啊?”思謝托着下巴問,她好像還沒給師父寫過信呢,可是她就算寫,也沒人能送到山上去。

“謝晏,我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呢?”不知憂愁的少女望着遠處的銀河陷入沉思,這個名字好像還有點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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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往東南走,就越靠海。

建築類型不斷變換,顧蘇的行李箱裏已經積了厚厚一疊圖紙,木樓,土樓……最後是石頭房。每年七九月份沿海臺風肆虐,為了防止大風刮走他們的房子,當地的民居都是大石塊壘成,屋頂的瓦片還用大塊磚頭壓着,看起來堅固如城堡,風再大也紋絲不動。

謝晏在東海駐紮着一支精銳海軍,授與将軍劉飛虎,負責幫助漁民抵禦倭寇,守護一方安寧。海上的倭寇大多數窮兇極惡之徒,隐藏在迷霧裏孤島上,三不五時前來騷擾,與天搏命,與民搶食,難纏的很。

為此,朝廷每年要輸送大量戰甲,箭弩,務必保證軍|隊械備精良,所向披靡。

遠遠地就看見一座的城門高聳,寬度驚人,如沉默的棕灰石獅,令人望而生畏,上書“龍虎城”。城內沒有客棧,只有供商隊休息的驿站,顧蘇提議在城外找個人家借宿。

他們一行三個人,一般人家沒有那麽多房間給他們騰,盡管他們出的價格頗為可觀。但主人一看是陌生面孔,其中高高壯壯的那個長得還不是很友善,糾結一番表示愛莫能助。

趙斤忍不住道:“剛才那家人看起來是這裏房子最大的,不如我回去再加價跟他們談談?”

顧蘇還沒說話,思謝先出聲:“哈,你真是敗家,哥都說了,出門在外,要量入為出。”

學顧蘇學了個十成十。

她在經歷身無分文被一群人圍觀之後,對顧蘇的話深以為然。她不知道顧蘇有多少錢,省着點用一定是正确的。

“是我不對。”趙斤舉雙手投降。

顧蘇敲開一間小院子,裏頭有兩間房子。

過了許久,就在顧蘇以為主人不在時,吱呀一聲,門從裏面打開一條縫,一個芳齡女子探出頭來。

鼻尖微紅,眼角沁水,顯然是在裏面匆匆擦幹了眼淚才出來開門。這姑娘家裏怕是有難處,借宿之事變得不好開口。

“請問幾位客人有何事?”

顧蘇可以看見她眼裏壓抑到極致的委屈,但行為依然極富教養。

思謝在後頭看見她的表情,見顧蘇不答,急忙開口道:“漂亮姐姐,這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們能在你這兒打擾一宿嗎?我們不會白住的。”

姑娘眼裏閃過一絲猶豫和害怕,但是她擡頭看了看烏雲翻滾的天際,馬上會有一場雷暴,她糾結了會兒,點點頭,讓開身子。

“我姓林,你們喚我林柯便好。”

趙斤把馬車牽到院子裏喂食,屋裏只剩下她們三人,顧蘇盡量以不探尋隐私的語氣問:“林姑娘是在傷心?”

林柯不言,思謝大大咧咧補充,“我哥是女的,你不用在意。”

林柯聞言轉頭去看她,發現她脖頸白皙纖細,并無喉結,有些驚訝,但還是搖搖頭,“你們在這裏早些休息,我去我娘的屋子裏睡。至于那位大哥,只能在雜貨屋将就一晚了,裏頭有床榻,就是簡陋一些。”

林柯把門掩上。思謝苦惱地抓着頭發,問顧蘇:“林姐姐分明有什麽難處,為什麽不說呢,我們說不定可以幫她呢。”

“姑娘家的私事不是都可以往外說的。明早我們多留些房錢,若是用錢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們大概也沒辦法。”

“哦,對。顧蘇你真厲害。”

半夜,“砰砰砰”門被敲得震天響。趙斤按住刀,全神注意着顧蘇那屋的動靜。

門被打開。

“娘,這麽晚您怎麽回來了?”是林柯柔柔弱弱的聲音。

話音剛落,一個尖銳的大嗓門響起:“怎麽?你就盼我死在路上了吧?白眼狼……咦,家裏來外人了?”

老太婆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長本事了啊!娘給你說的親事你死活不肯,三貞九烈要死要活的,轉頭就把過路的野男人勾到家裏來住!小浪蹄子,我倒要看看是什麽貨色,比王老爺有錢還是有勢……瞧瞧你這副不要臉的騷樣子,王老爺肯要你當填房小妾你就知足吧……”

林柯帶着濃重的哭腔道:“我是看天要下雨了才讓他們進來住一晚,明早就會走的,咱們別打擾他們了。娘,王老爺他都六十幾了,還有好幾房小妾……我、我不要嫁……”

“嫁?哈哈哈,就你還想嫁,十天後,有擡轎子把你擡進偏門都是王老爺給我面子。”極度輕蔑的聲音擊碎了林柯的最後一點希望。

老太婆嘲諷了一番,似乎洩了被雨淋的怒氣,把房門一關,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雜貨屋裏的趙斤握緊了手中的劍,劍身因為主人太過憤怒而顫動,在漆黑的夜裏閃過一道道寒光。但是它說白了只是人家的家事,他沒有立場去管。

顧蘇和思謝都看見對方臉上驚愕的表情,這是後媽還是親娘?

顧蘇下床,前往前廳,果然看見林柯一個人蹲在地上抹眼淚。

她拍拍林柯的肩膀,給她無聲安慰。

“對不起,吵到你們了。”林柯聲音低低的,像被奪去了全部生氣。

顧蘇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倒是思謝,不假思索道:“你可千萬不能嫁,不如跟我們走吧,走的遠遠的。”

林柯睜大了眼睛,一顆碩大的眼淚從眼眶裏滾落,這、這可能嗎?

顧蘇扶起林柯到她的房間,“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心頭肉,你娘何至于此?”

林柯眼裏浮現絕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從小我娘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好話……她說我是廢物,連繡花都不會……”

顧蘇低頭瞥見挂在她腰間的荷包,針腳細密,可是荷葉是紅色的,花是綠色的,看起來十分古怪。

她試着問:“這荷花明明繡得很好,姑娘是用得什麽線,怪好看的。”

“桃紅線。我沒見過荷花,但看年畫上是那樣的。”

原來是紅綠色盲……除了繡花,并不影響生活,哪至于被說廢物,偉大的科學家裏也有色盲,并不妨礙他們對人類做出卓越的貢獻。

顧蘇道:“誰說女子當以繡花來斷定好壞。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也不會繡花,思謝也是。王老爺嫁不得,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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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柯天不亮便起來做飯,林母慢吞吞爬起來,罵罵咧咧吃過早飯,三句不離野男人。林柯站在一旁忍受責罵,并不還嘴。

“林姑娘風華正茂,多得是好兒郎求娶,何必嫁與王老爺做妾,若是家裏有什麽難言之隐,婆婆盡管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忙一二。”顧蘇好言好語相勸。

林母橫了她一眼,冷笑道:“我的女兒,嫁誰我說了算。”

又對着林柯陰陽怪氣,“我忙的很,得馬上回将軍府,這些不速之客你趕緊趕出去,下回別什麽人都往家裏領。哼,要是失了清白,城頭的老叫花子都不要你。過幾日我會向夫人告假,回來給你操辦,別想出幺蛾子。”

這話氣得人心口疼,反觀林柯,因為聽多了反而麻木了。

顧蘇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林母便整了整衣服出門去了。

她是将軍府小姐的奶娘,平時精力都放在大小姐身上,偶爾回來一次便對林柯惡語相向。林母不允許林柯出門,說正經人家的姑娘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旦越界,非打即罵。

林柯見隔壁的小芳每次出門賣花,自由自在,心生豔羨,終于忍不住偷偷進城。結果看見林母陪着将軍小姐逛街,和顏悅色,處處周到,眼裏慈愛無比。那天她哭着回去的,原來娘并不是天生冷血,只是不喜歡她,她所求的親情一輩子也等不到了。

顧蘇見林母态度強硬,不禁贊同思謝的想法,與其搭上一輩子,幹脆逃了吧。

林柯有些猶豫,這也是林母放心回将軍府的原因,若非有人撺掇,林柯是想不到這些的。

“跟我們走吧。”趙斤在一旁憋了許久,幹巴巴地吐出幾個字,活像有人拿刀逼他說的。

林柯經不住三人的勸說,她從小被林母管教得嚴嚴實實,灌輸孝道婦道,從沒起過離經叛道的念頭,此時,她才發現,那些聽了十七年的話是多麽虛僞,多麽令人嗤之以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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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謝晏終于收到顧蘇的信件,夾在商隊彙總的密信裏。七八頁信,他翻來覆去看了三遍,快背下了。他喜歡顧蘇在信裏面和他絮絮叨叨地說一些瑣事,仿佛他們在平常地對面聊天,而不是隔着山山水水,不問歸期。

朝廷最近不平穩,上奏選妃的人越來越多,跟操心自家兒子似的,謝晏看也不看,讓三元燒了那些奏折。

西北的胡人上次被打跑之後,時隔一年又卷土重來,還換了位首領,打戰挺有本事的,西北軍應付得有些吃力。

暗探的密信來報,沼安的紀輝,也出了點問題,有人看見他的府裏養了幾個小妾,悄不做聲的,但吃穿用度遠超陛下對于紀輝“高薪養廉”的水準。經過暗訪,發現她們和連家有關。

謝晏想起顧蘇信中抓人之事,其中千絲萬縷的關聯,讓謝晏驚出一身冷汗。幸好,有個替死鬼出來,顧蘇沒有繼續查下去,否則若是查到連家和紀輝的勾結,在他們的地盤上,脫身就難了。

“召李松舟進宮!”

燕澤。

燕萊收到探子的準确消息,連家果然不如表面上看得那般忠君愛國,但連小姐卻是實打實的“聖母”心懷,每月初五要到大戟寺為家人祈福。

燕萊還不知道謝晏也盯上了連家,便吩咐道:“朝中之事交與十一弟,即日啓程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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