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利益

趙斤觀察了兩天, 毫無收獲, 劉叔該吃吃該喝喝該打人絕不留情, 就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地痞無賴。

轉機出現在第三天, 他進了一家賭場, 一番熱火朝天的濫賭之後, 他揣着比原來多了一倍的銀子一步三颠地回家。然後叫出一個小蘿蔔頭, 對他說:“明天午時,連小姐要出門去泰勝酒樓吃飯,到時你在路上等着, 看準時機,就……嗯?”

劉叔一擡頭一橫眼,小蘿蔔顫抖着點頭。

趙斤回想, 這一路, 包括賭坊,沒有人提過連小姐的事, 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剛才在賭坊裏劉叔和另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 經常湊在一起說下流話, 猥瑣樣不堪入目, 趙斤忍不住別過眼, 難道就是在那時?

第二天午時, 趙斤隐在人群裏,在連小姐的馬車過來時,驟然拉住準備沖上去的小孩子, “小心點, 別摔了。”

小孩子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滿是驚怒,對着趙斤拳打腳踢,不死心想要睜開。

他要是沒辦成這最簡單的事,劉叔得活剝了他。

小孩子脾氣還挺爆,趙斤箍住他,看着暢通無阻的連小姐,下車時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似乎不适應于如此平靜的一路。

被訛成習慣了。

趙斤感覺到一縷目光纏在這邊,他不動聲色地搜尋過去,正好發現了離他不遠處一個人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那個賊眉鼠眼的男人!

他得迅速解決這個事情了,若他被盯上,顧蘇就危險了。

跟了一路,見他進了衙門,原來是府衙裏的小蛀蟲,妄想着借虎威發財。這就好辦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綁了劉叔報案。

紀輝看見趙斤大驚失色,哪還敢坐在上首,恭敬道:“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紀大人辛苦,趙某有件事想要麻煩一下紀大人。”趙斤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紀輝滿頭大汗,“分內之事,還要勞趙大人費心,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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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即把那府裏男人一并抓了起來,還從兩人住處分別搜出一袋銀子,上面刻着連家的标志。

“高餘,如實交代!身為區區捕快,你如何知道連小姐的行蹤!”紀輝一拍驚堂木,威嚴萬分。

“是、是小的弟弟在連府當差,小的見連小姐心善,一時鬼迷心竅,找了劉四一起……”

至此,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高宇弟弟提供行程,高餘傳話并且罩着劉四,劉四訓練流浪兒替他們辦事,每次成事之後,訛來的銀子七三分。

顧蘇知道事情就這麽解決了,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得在這裏耗一段時間,現在倒有種重重提起輕輕放下的感覺。

不過,這也是好事,她剛剛聽人說,此地再往東南方向走,有個小城鎮,那裏地勢特別,建築也與衆不同,別具風情。顧蘇很心動,這才是她要看的東西。

臨走前,她數了幾張銀票,借趙斤的手給紀輝,讓他幫忙建個學堂,收容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開化心智,把被劉叔養歪的性子扭回來。王一一他不想留在這裏,顧蘇問他為什麽,他說這裏怪怪的跟他的氣場不和。

顧蘇拍了一下他的頭,小小年紀還有氣場。但她不方便帶着他,于是趙斤想了個辦法,讓商隊帶着一一離開這裏,找個好地方好人家領養。除了明面上的“生活費”,顧蘇偷偷地給王一一塞了張銀票。她相信皇商是靠譜的,但萬一那戶人家口蜜腹劍,一一得有後路才行。

據說,連小姐聽聞此事之後,也慷慨解囊,數額不輸,合資建立一所規模不小的善堂。

顧蘇花的是謝晏的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一點都不手軟。倒是連小姐,不得不再誇一句境界之高!

趙斤感慨萬分,錢果然是好東西,幫起人來随心所欲,像他揍一段惡霸就算替人出氣了。

山山水水如畫卷展開,風格獨特的建築群在轉過幾座山頭後,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是吊腳樓,或沿河或傍山,精致錯落,自成格局。房前屋後種植花木果樹,其中又有“前不栽桑,後不種桃”的講究。桑與“喪”,桃與“逃”諧音,古人起屋動土總是最講究吉利。

顧蘇租了一間民房,她可能要在這裏呆上一段日子。她住的地方屬于外圍,熱鬧不及,但勝在視野開闊。打開窗戶,正對着半壁青山綠水,半壁棕古民居。

樓上住人,樓下架空。濕氣重,毒蛇野獸較多,吊腳樓應勢而生。梁柱雕花,窗扇镂空,不時可見各家信仰供奉的圖騰。

顧蘇用眼看,用手畫,她想把這裏的美景傳給謝晏。她的正對面有一條花街,白天是集市,晚上挂花燈,紅紅火火一串,美不勝收。

顧蘇醉心畫圖,趙斤負責做飯。吃了三天難以下咽的飯菜,顧蘇終于抽出心神,自己下廚。

趙斤慚愧地站在一旁,他說請人做飯,顧蘇說節省點錢,他只能自己來,果然,很慘不忍睹。

趙斤驚訝地看着顧蘇鼓搗出四菜一湯,還有甜點,在顧蘇招呼他一起吃時,踹揣不安。

這、這得是陛下才有資格吃吧他動了豈不是和陛下搶食!

趙斤想起陛下臨走前明裏暗裏表現出的“小心眼”,壓力很大。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面色像滿懷心事的小姑娘一樣變來變去。他的扭捏顧蘇全看在眼裏,她欣賞了一會兒,開口:“你主子不會在意的,再說我們不說,他怎麽會知道。”

這句話出口,顧蘇心裏湧起一股心虛,仿佛自己是那出軌的渣男。

“明天與我一起測繪,我想畫個吊腳樓簡圖。”顧蘇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使勁扒飯,她的風景圖還差一點就要完工了。

歷時四天,顧蘇完全複制了窗戶裏看見的小鎮全景,工筆細繪,遠山如黛,近水如鏡,甚至吊腳樓立在地上的一根根柱子也一模一樣。力求讓謝晏一看見圖,就能想象出這裏的每一個角落

。趙斤嘆為觀止,這簡直比鏡子裏照出來的還清晰。

集市上,思謝和五六個小孩一同圍着捏糖人的攤子咽口水。她能走到這裏着實不易,雞飛狗跳的經歷完全不願再回想。反正同樣的錯誤她不會再犯,現在開心就好。

一只捧着仙桃的猴子在手藝人手裏變幻幾下捏出來,思謝趁看呆的孩子還沒反應過來,率先掏出幾個銅板,“這個我要!”

捏糖人的老頭笑眯眯收下錢,遞給她。思謝在孩子們羨慕哀怨的注視中一口咬掉仙桃,甜彎了眼睛道:“別看我,還有呢,我不跟你們搶。哎,下一個是小兔子吧。”

于是一群人的眼睛又黏回老頭身上。小兔子被一個胖得眼睛都擠成一條細縫的小胖墩買走,左手還拿着一架呼啦轉的木風車,他看了周圍一眼,覺得這個大姐姐看起來可靠又親近,于是把風車塞到思謝手中。

“你幫我先拿着。”

“好。”思謝點點頭,她喜歡和孩子們相處。

她沒玩過風車,手癢撥了一下。風車順時針轉得正歡,突然被強力往反方向撥弄,脆落的木骨架沒抵住,咯,壞了。

思謝目瞪口呆,她真的真的,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

小胖墩吃完糖人轉身看見夭折的玩具和罪魁禍首,哇地一聲坐在地上哭了。

思謝最怕小孩哭,大師兄不在,她哪裏會哄人。心裏一急,手上一緊,啪唧,連下面的那根木棍也斷了。

“嗚嗚--嗚,嗝,你賠我……嗚嗚……”

思謝搜刮全身的口袋,完了最後的幾個銅板拿去買糖人了。師兄給了她一袋碎銀子,可是她前天弄壞了農家的水車,還有大前天的籬笆,大大大前天的屋頂……盤纏全賠給人家了。她也不知道怎麽就壞了,她只是力氣大了那麽一點點……師父這個烏鴉嘴。

小鎮上平時沒什麽大事,街頭有人殺雞毛沒拔幹淨能一直傳到街尾。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思謝覺得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是譴責。

她靈光一閃,說:“我把糖人給你,我們兩清好不?”

小胖墩哭聲停頓,睜開一只眼,發現糖人的仙桃已經被吃完,繼續崩潰大哭。

思謝抓抓脖子,不知所措。

一身男兒打扮的顧蘇見前面一群人圍着什麽,臉上都是迷之笑意,結果擠進去發現是一個小胖子在哭。

???她不是很懂這裏人的笑點。

待弄清緣由,顧蘇哭笑不得,在她看來多簡單的事,這一大一小僵持了這麽久。

顧蘇熱心道:“我來修,保證給你修好,不哭了。”

小胖子将信将疑,思謝卻仿佛神兵降臨,立馬把摧殘得不成樣的風車遞給她。

顧蘇在趙斤驚疑的目光中掏出工具和材料,敲敲補補,沒一會兒,就恢複如新。

顧蘇蹲在小胖子面前,撥動了下,“看,有沒有轉得更快?”

小胖墩吸吸鼻子,破涕為笑,“謝謝小哥哥。”然後瞪了一眼思謝鑽出人群。

思謝讪讪的,“對不起。”

一個小娃娃鑽到顧蘇面前,大着膽子道:“哥哥,能,能幫我修一下嗎?”她舉起一個木镯子,上面被什麽東西咬壞了一角。

“是爹爹親手做的,可是被壞老鼠了。”

顧蘇粲然一笑,“行。”她把咬壞的地方磨平之後,镯子缺了一大口子,再用顏色相近的木頭接上,絲毫看不出拼接的痕跡。

“你屬什麽呀?”顧蘇猜,“是小老虎嗎?我給你刻一只小老虎怎麽樣?”

小女娃點點頭。

周圍吃瓜群衆仿佛瞬間想起家裏有什麽年久失修的東西,紛紛道--

“我家小孩也有個腰鼓,你能修一下嗎?”

“哎我也有……”

顧蘇一一答應,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顧蘇手藝好,動作快,在有人差點把床板拆下來讓她修的時候,她拍拍身上的木屑,抱歉又不容反駁道:“我今日還有事情,就先到這兒了。再來我可要收費。”

一聽要收銀子,大家散得比什麽都快。唔,他家的床板不修也還能用,沒必要花這個錢。

“你怎麽還沒走?”

思謝用熱切的目光注視着顧蘇,恩人啊!如果她早些遇見恩人,那……

不行她沒有恩人混不下這江湖!

“你……你收我為徒吧!”思謝幾乎要跪下。

顧蘇看着眼前這活潑俏皮,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懷疑她是大戶人家跑出來的大小姐。委婉拒絕道:“我行程匆忙,居無定所,又是男子,實在不适合。姑娘收回這話吧。”

行程匆忙?居無定所?這不是和她不謀而合!思謝湊近顧蘇的脖子,确認道:“我是女的,你也是,不存在男女授受不親。”

顧蘇不自在捂着脖子道:“你我萍水相逢,不要太草率。”

思謝看清顧蘇是個心軟的人,她在仙山混的如魚得水備受寵愛,就是因為她摸清了每個人的脾氣。

她對着恩人大倒苦水,說了自己這一路的坎坷,擦着淚水表示不跟着你我活不下去啊……

思謝看顧蘇有點動搖,再接再厲,展示了自己天生神力,以一打十,還十分狗腿地把師父給的瓶瓶罐罐拿出來獻殷勤。

顧蘇無緣無故就很喜歡這個小姑娘,既然理念相和,作伴也未嘗不可。

她才不是被那些神奇的藥打動!

“你別叫我師父,叫顧蘇就好。”

“好的,哥哥。”

顧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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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澤。

燕萊坐在輪椅上,劍眉星目,氣質卓然。他斂着眉,氣勢卻壓過場內任何一個站着的大臣。

“軍營裏面兵器幾年未換,将士們上場殺敵無異于以卵擊石。”

“燕澤豐饒,鐵礦銅礦卻不多,而大宣境內卻極為盛産。”

“上次致信大宣皇帝,其他來往倒是同意,唯獨對礦場這一點把得嚴實,說什麽不願見兩國兵刃相接,大宣承諾絕不率先開戰,鑄劍為犁才是重中之重……”

哼。

燕萊摩挲着輪椅的把手,自己手裏有兵器才是最安心,其他的全是屁話。但他不願和大宣交惡,若非必要,或者有八成的把握,他不會出手。

又有人道:“探子在沼安發現了一座鐵礦,其離我邊境只有三天腳程。”

燕萊心思一動,“沼安?連符?”

商人重利是天性,他可不信連家有多清白。只有誘餌抛得不準,沒有不上鈎的商人。

“可……據說,連符和大宣皇帝有往來,怕是不願意和我們合作。被發現就是砍頭的大罪。”

怎麽樣才能說服連符成了一個問題。能發展這麽強大的商業,不是宵小之輩,要是表面達成合作,轉頭賣給大宣皇帝邀功,燕澤難以自處。

一個靠着五個女兒和上級聯姻往上爬的大臣站出來,暗示道,“連家有個獨女,普通之下最是心軟,據說是連路邊的小貓淋了雨也要抱回家的地步。”

燕萊敲着輪椅,發出清脆的咔噠聲,其餘大臣寒毛直豎,紛紛怒視站在前面的人。

他們王就算折了腿也是驚才絕豔,天下第一等人,用路邊的阿貓阿狗來比,是嫌腦袋太重不成?

燕萊倒是沒有大臣們那麽憤怒,反而在思考可能性。對于站不起來,他絕望頹廢過,瘋狂求醫過,到現在已經能理智地估量--用它裝可憐能換取多大的價值?

“摸清連家底細和連小姐的出行規律。”

燕萊漠然道。

如果沒有想常伴一生之人,那枕邊人是誰,不過是看誰帶來的利益更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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