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就在這四年裏,她認為自己是一個被路過的陌生人救回一條命的旅行者,他們不過是擁有一段短暫的通行路程而已,所以,她的內心飄零不安,始終找不到一個着落點,那種惶惶不安的情緒随着時間的催化,在心底愈發明顯。
但是,現在不同了!
爸爸還活着,這個消息于她而言好似獨自一人走一座獨木橋上時,即便是身後的早已熟稔的旅行者也不能提供任何幫助,她一邊膽戰心驚的往前行走,一邊害怕着這條永遠沒有盡頭的獨木橋,就在她邁過下一步時,面前的道路忽然變成了康莊大道。
“小姐,目的地到了。”
司機的聲音猛然将宋瑮從幻想中拉扯了出來,她急急忙忙的付完錢後開門下車,悶熱的空氣一股腦的襲來,不過片刻,背上已經滋生出了黏膩的汗意。
忽如其來的熱浪讓她一時有些暈眩,她躲在樹蔭下,從包裏拿出水瓶大口大口的吞飲下去,才将胸口的悶熱感消去。耳邊不停響起的蟬鳴聲成為了夏日的佐料,讓夏天的炎熱感更為濃烈。在這片寸土寸金的商業地帶,沿途的綠蔭帶來了絲絲涼意,而這絲絲的涼意卻在拔地而起的鋼筋混泥土的高樓大廈之間如同火碳霖水,毫無作用。
送她前來的出租車也沒有立即離開,一改方才在路上風風火火的行駛風格,沿着道路慢吞吞行駛着,在這片黃金商業地帶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招手青睐。
她拿起手機,正在發簡訊告知榎木先生她已經到樓下的咖啡廳,同時也邁開步子朝着咖啡廳走去,發完簡訊後一擡頭,她猝不及防的看見了站在玻璃幕牆前陰影之中的榎木先生。
白襯衣,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褲,向後梳理的一絲不茍的黑色短發,站在高檔寫字樓的背景前,褪去了他在家中的生活氣息,渾身都是浸淫在職場上精英人士獨有的聰慧、睿智,以及孤傲、冷漠。
但是,這種氛圍在她與榎木先生的視線觸碰之後瞬間化為烏有。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後,朝着他快速走去,心中縱有千萬種擔心以及激動,都在他向着自己露出熟悉的微笑時變成平凡的日常。
“小瑮,發生——”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宋瑮在他朝着向自己走來的剎那,心中那種平凡的日常感之中有一絲異樣的溫度開始升高了。他沒有因為自己任性的一條簡訊“我馬上到榎木先生公司的樓下”打斷他的工作而顯得不耐煩,甚至是帶着關切、溫暖的向她走來,這種溫柔讓她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動作。
直到觸摸到一個比自己身體溫度更高的溫度後,她才發現了從得知爸爸的消息後,那股難以明喻、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榎木先生的感覺是什麽了。
爸爸還活着,等待爸爸歸來,榎木先生身上肩負的‘監護人’的職責就可以卸下了,回到屬于他的國家,離開她的身邊。
他——
即将要離開自己了!
環繞着她四年之久的患得患失感終于在這一天爆發了。
“小瑮,發生、發生了什麽事情麽?”榎木先生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吓得冒出了一句磕磕絆絆的日文,雙手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始終沒有落在她的身上,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慌亂。
他們也曾經擁抱過,在宋瑮情緒失控時,在她精神疲憊時,榎木先生溫柔的呵護與強而有力的懷抱是支撐着她走出來的動力,但那是不摻雜任何男女情感的擁抱。而現在,由宋瑮主動的這個擁抱,榎木先生身為一個男人又怎麽會沒有察覺到其中隐藏的感情——他從來都是善于察言觀色的行家,宋瑮的小表情、小心思很少能瞞過他的。
“小瑮,你這樣抱着姐夫好熱啊,讓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麽,好嗎?”他的語氣故作輕松。
這一段看似是關心她的話語,但其中的‘姐夫’二字讓她如遭電擊。他從未用‘姐夫’這個稱呼自诩過,這四年間一次都沒有使用過這個稱呼,卻在宋瑮的這個擁抱後說他是‘姐夫’,他只是将宋瑮當成一個小妹妹看待,而她本來也只是将他當做一個多管閑事的男人看待而已,只是在不知不覺之中,這種關系開始變質了。
當熱情與激動從大腦中抽去,她的身體開始變冷,動作格外順暢的從他的懷裏退出來,臉頰上還有絲尴尬沒來得及褪去。
她心如明鏡,面前這個男人是她的‘姐夫’麽?
不是,從來不是!
他與姐姐尚未結婚,嚴苛來說他只是姐姐的準未婚夫罷了。
那麽,‘姐夫’這個詞在此時此刻就是他完美又不傷害她的拒絕詞。“姐夫,我沒事。”她口齒之間幹澀無比,卻還要自己勉強自己微笑出來,因為她不想自己成為搖尾乞求他人關愛的可憐人,溫煦時如此,榎木政時更應該如此。宋瑮擡起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皆是閃閃亮亮的眸光,那般活力四射、生機勃勃的眸光完美掩蓋了她眼底深處濃濃的失落。“今天有警察來找我,說我的父親沒有死,在十七年前那場海難中活了下來,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我只是想在第一時間和姐夫分享這個喜訊而已。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那——姐夫再見!”
她一鼓作氣的說完後,笑得眉眼彎彎,似是沉浸在無比歡樂的情緒之中。說完後,甚至是毫無留戀的沖着他揮了揮手,轉身快速離去。
“小瑮!”
她越走越快,幾乎是小跑着離開,無視了身後的呼喚聲。她快速跳上一輛出租車,對着司機報了一個地址後,躲在後排狼狽的捂住自己的臉,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了起來。
在這短短數十步的距離之下,宋瑮像是一個勇者般不留悔恨的扔下了自己盔甲、武器,無條件的舉手投降,姿态堪稱是完美,卻在下場後在角落裏哭的像是丢失了心愛之物的孩童;榎木政面無表情的站在高樓大廈的陰影之下,他想要舉步追上去,他不舍得看見她流淚的樣子,卻被身後的一道聲音叫住,同時也讓他停下了步伐。他轉過身,對着身後陌生的下屬時恢複了職場之上的精英形象。
其實,那個下屬說的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遠不如宋瑮的事情來得重要。
那為什麽沒有拒絕他,追上去?
工作于他而言重要麽?無疑是重要的,他憑借着非人的勤奮、努力與運氣成功擠入了公司的高層管理部門。宋瑮于他而言重要麽?除去其中作為紐帶的宋荌,他們毫無關系,只是一對陌生人而已,但他一連兩次拒絕了調回總部的辭令,調回總部意味着高升,憑他的年齡、閱歷而言,這是讓無數人都眼紅的機遇。
今天他收到了第三次調回總部的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