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捉蟲) 我沒有家了
再過幾日就要立冬,十一月份的天氣已經有些薄寒。
早起時下過一場細雨,空氣裏彌漫着一股雨水潮腥的味道,後來雨停了,天也沒有晴起來,黑雲覆蓋了整片天空,密不透風的,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的原因,仿佛每次有人離開世間時,這天色都很會應這悲傷的景兒。
唐徽音接到電話後匆忙往宿舍跑,季叔叔去世消息傳來的比較突然,她回到宿舍拿上包到宿管那裏登個記就走了。
在校門口打了車,路上猶豫再三還是給季北打了通電話。
電話接通,她這端還沒開口,季北沉冷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我已經知道了。”
他這樣說,唐徽音反而不知要說些什麽,想了想只能說:“我在趕過去的路上。”
“嗯,路上小心。”在電話裏聽不出季北的情緒,他叮囑一句就将電話挂斷了。
其實,季叔叔的離世也不算突然,醫生那邊早就說過,他這個狀況撐不了太久,叫家屬早做準備。
只是身邊親朋的離世,哪怕再有準備,還是會有種很突然的感覺。
給季江河辦喪事的一切事宜,是季北聯系殡儀館操辦的。
唐徽音也是後來才聽安靜說,在季江河去世前大半個月,季北時常會去醫院裏看看他,但大多數都是在季江河睡着的時候進病房看他一眼。
季江河離世前,囑托安靜把季北叫到醫院裏,父子倆在病房裏不知說了些什麽,隔了一個小時不到,季江河就走了。
……
唐徽音趕到家裏跟着二哥一起去季叔叔家裏吊唁,在季叔叔家裏見到了很多他那邊的親屬。
季小薔由她女兒攙扶着,接受親朋告慰時始終泣不成聲。
季北站在一旁,臉色始終是沉着的,像是和這天色融為了一體。
他沒有哭,也沒有哀痛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
季叔叔那邊來吊唁的親人本就對季北頗有微詞,眼下見他如此,有些仗着長者身份,忍不住要上前斥責兩句。
季北一個人站在風口,忍下了所有,不為自己辯解一句,也或許覺得言語本就是蒼白的,再多的解釋,理解你的人,自然都懂,不理解你的人,即便你磨破了嘴,他也會将耳朵捂起來,再蒙住自己的心。
唐徽音有心去季北身邊,卻被二哥拉住。
“你看不慣,我也看不慣,可這會兒我們過去說什麽都是添亂,忍忍吧,事情結束以後,季北和他們再也不會往來了。”
她站在這裏看着季北,心裏生出了太多心疼。
那些人都覺得季北是冷漠的,是鐵石心腸的,自己父親離世,他一滴淚未掉,臉上甚至都沒哀傷的神色。
可唐徽音知道,季北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她見過季北的柔軟,看到過他在糾結的情緒中掙紮,理解他的苦痛。
可為什麽總有人只看事情的表面,便能夠義正言辭?
……
去墓園安葬時,天空又下了雨,雖仍是細雨,但涼意更甚。
墓園裏的風總有種要往人骨頭裏紮的感覺。
冷的錐心刺骨。
季小薔幾乎是一直在哭,人已經哭到脫力,被女兒攙扶着行走都覺得費力似的。
到最後喪事的流程結束時,季小薔看着季北突然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怒斥道:“你在病房裏頭和你爸說什麽了,是不是你把他給氣死的!”
跟着來到墓園的都是季叔叔關系極為要好的親朋。
所有人都被季小薔的舉動吓得愣住。
唐徽音原本在安靜身邊站着,這會兒她想都沒想直接沖到了季北身邊。
她性格一向溫順,極少會有跟誰紅臉的時候,可她見不得自己親近的人受一丁點的委屈,她擋在季北身前,語氣不算好的說:“季姑姑,你打他做什麽?他什麽都沒做錯,您憑什麽打他?”
季北從後頭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往身後帶,言語堅定,“音音,你別管。”
安靜這會兒也走過來,原本這是季北他們的家事,她雖然是季北的幹媽,可有些事情也不好插手,但季北除了是她的幹兒子外,以後也是她的女婿,更主要的,他是梁圓的孩子。
無論她作為哪一個身份,這會兒都不能在一旁看熱鬧。
安靜很是氣憤,但還是維持着表面的禮貌,來到前面對季小薔說:“小薔,你打孩子做什麽?你做長輩的,好好說話就是,怎麽能動手呢?”
季小薔那一張臉上還帶着淚,可卻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她指着安靜,“你少管我們家的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季北現在這樣,有多少都是你在背後煽動的,今天這裏頭埋得可是他的父親,可直到我哥死,他這個兒子的心都沒有回到季家,我們季家是做了什麽孽,生了這樣一個不孝順的孩子。”
唐徽音和唐簡風在一旁都有些看不過去,剛要上前替自己媽說話,卻被安靜攔住了。
季北面色陰冷的看着季小薔,那些話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你說夠了嗎?在這發什麽瘋?季小薔,你以什麽身份教訓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媽去世之後都是你在親戚面前嚼舌根,她一輩子為季家操心操力,心髒病發作死在家裏,你們個個都怕別人戳你們的脊梁骨,緊着為自己開脫,怎麽……這些事情我不提,你們都忘了是麽?”
當年的事,是真實發生的,季小薔覺得心虛,可當着這些親朋的面,被季北這樣說,又覺得失了面子,她氣的臉色漲的通紅,指着季北,一副快背過氣的表情。
“你……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旁邊有人上來勸說,季小薔就趁勢哭了起來。
“哎喲,大哥呀,你瞧瞧這就是你生的好兒子,可把我這個當姑姑的要氣死在這了。”
安靜實在看不過去她那副裝腔作勢的嘴臉,梁圓活着的時候,她沒少聽到梁圓和她訴苦,說她這個小姑子一張嘴能逼死個人,在她嘴裏黑白都能颠倒。
她沉着口氣,對季小薔說:“今天這個日子,多餘的話我不說,但你也給我聽着,季北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雖是他幹媽,可對他的感情更似親媽,他的人品我敢拍胸脯做保證,你少在這裏颠倒黑白,他這些年在你們季家沒少受委屈,哪一個稱長輩的,都敢出來說兩句這孩子的不是,但事實如何,你心裏最清楚,我告訴你,人不管到什麽時候要有良心,今天你打這孩子一巴掌,你就不怕梁圓在天上看到,半夜要到你床前質問你。”
話落,她轉過身拉起季北的胳膊就往外走。
邊走邊對季北說:“好孩子,咱不委屈了,你以後就是我家的孩子,和這季家再沒有一點關系。”
墓園裏的風刮得很冷,雨勢卻漸漸收起。
唐徽音走在季北身側,一擡頭時,才發現,他臉上有一道未幹的水痕。
她悄悄伸出手,去握住季北的手。
他的手失了以往的溫度,很冰,不知是不是穿太少的緣故,唐徽音握他手的力道便更緊了幾分。
從墓園離開,安靜叫季北去家裏,季北說他還有其他的事,叫安靜別擔心,他晚些再去。
雖是這樣,安靜看他的臉色仍然覺得不放心,就示意唐徽音跟着點季北,怕他出什麽事。
唐徽音跟着季北走了一段,上了季北的車。
路上兩人什麽都沒說,唐徽音甚至都沒問過季北要去哪。
就這麽一道開着,最後唐徽音發現那條熟悉的路段時,才知道季北要去外婆家。
梁圓是獨生女,當年,她因心髒病發作去世之前,為了方便季北上學,就将季北送到外婆家住,後來梁圓去世,季北就此跟着外婆生活。
可以說,那段對于季北來說極為晦暗的時光,都是外婆陪伴他度過的。
所以,每次遇到什麽難過的事情,季北都習慣性的來到外婆留下的老宅待上一天半天,或許這對他來講,就是一種治愈方式吧。
回到老宅後,季北脫掉外套坐在沙發上,目光放空,從神色中能看出他已經是疲憊至極。
也許是身體上的疲憊,也許是心理上的。
唐徽音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沉默的陪伴着他。
這一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季北太累了。
她在一旁抓着季北放在膝蓋上的手,想借此給他一點溫暖,季北扭過頭望她一眼,什麽都沒說,身體卻慢慢倒下,頭枕在她的腿上閉上了眼睛。
她摸着季北的頭發,他應當最近剛剛去修剪過,手掌撫在上面是有一點紮紮的,卻也十分柔軟的觸感。
季北就這樣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後來,他是咳醒的,唐徽音見他臉色不好,嘴唇又紅又幹,覺出不對來,伸手一探他的頭,才發覺他已發了高燒。
季北堅決不肯去醫院,她沒法子,就在網上買了退熱藥和感冒顆粒,半個小時就送到,她到廚房燒了些熱水,晾到不燙嘴的溫度拿去給季北先吃了退熱藥。
人在意志薄弱的時候,好像也很容易被病毒入侵。
他這強壯的體格倒是甚少生病,現在這一副病态的樣子,倒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疼。
吃過藥,唐徽音把他趕到了樓上,原定打算晚上去唐徽音家裏吃飯,他這難受的樣子也不好折騰,唐徽音那頭給安靜打了電話,說了季北的情況,也告訴安靜,她今天不回去,在這照顧季北。
之後就去廚房看看能做點什麽。
生病的時候要吃的清淡一點,她就煮了點粥。
這邊剛把煮粥的程序設好,季北站在樓梯上叫她,“音音……你也上來。”
聽到聲音,她趕緊擦了擦手走上去。
“你怎麽不睡一覺?睡一覺發發汗才能退熱。”
“睡不着。”
她伸手又探了下他的額頭,還是那麽燙。
“那我上去陪你?”
季北點頭說好。
兩人一起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唐徽音伸手去抱他,腦袋靠在他的胸口,小聲說:“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嗯。”
隔了很久,她以為季北已經睡了時,季北卻突然出聲。
他的聲音透着一絲疲憊的沙啞。
“我以為我是恨他的,就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一絲一毫的難過,可是你知道嗎……當我站在墓園,看到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我突然間……突然間發覺,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至親之人了。”
原來,他還是難過的。
是啊,季北不過是表面的冰冷罷了,他始終将自己困在一種複雜的情感中,對待季叔叔,有恨意,但也有愛意。
不管那愛意,是發自于不能斬斷的血緣關系,還是在他年幼時曾經存在過的,父子美好回憶過往的堆積。
唐徽音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麽,都不能讓季北的心裏得到一絲慰藉。
她只能沉默着回以更深的擁抱。
“他說叫我原諒他,可是我怎麽原諒他?音音,你告訴我,我能原諒他嗎?我已經……”
“沒有家了。”
唐徽音擡頭看着他,才發覺,他的眼裏有淚光,卻始終倔強着不肯讓那淚流出來。
這樣的季北,太讓人心疼了。
她身體往上面湊了湊,擡手去擦他的眼睛,腦袋湊過去,嘴唇輕輕的碰了碰他的唇。
他高燒未褪,嘴唇仍有滾燙的溫度。
她複又抱住他,聲音裏帶着誘哄,“睡吧,睡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十二月下旬。
還有幾天就是聖誕節,街上店鋪門口都能看到聖誕樹跟小雪人。
聖誕節當天正好趕上周末,唐徽音放假後就回了家。
她媽前些日子就去了虹城,大嫂懷孕已經七個月,身子不大便利,請保姆又怕照顧不周到,安靜就去和親家母輪流照顧祁柔。
她媽不在家,家裏沒人做飯,二哥就打電話來說,晚上叫他們都去他餐廳吃。
季北前些日子去了榮城,快到年底,他到那邊和杜川一起考察各店鋪的業績。
昨晚兩人視頻通話時,季北說這兩天事情結束就能回來,具體什麽時間還不确定。
到了晚上,家人都去二哥餐廳吃飯時,季北給唐徽音發微信說他回來了。
原本打算叫季北也過來吃,但又有私心想和季北單獨待着,兩人已經好多天沒見着,總是有些話要說的,家人都在就覺着別扭。
她在微信上沒說什麽,匆忙吃了飯,就說有事先走。
等她前腳出了包廂的門,唐簡風在後頭還嘀咕,“這丫頭怎麽吃這麽少?火急火燎的要幹嘛去啊?”
徐倩在邊上坐着,剛想罵他一句榆木腦袋,那都多明顯的事,他怎麽還看不出來。
結果沒等她開口,唐爸倒是先來了一句,“你說她火急火燎幹嘛,那不是去見我未來女婿去了。”
徐倩聽得一樂,不由得打趣唐簡風一句,“你瞧瞧,你還好意思稱自己是年輕人,在這方面,叔叔都比你看的明白。”
唐甫生聽後一笑,挺得意的說:“那是自然,你叔我當年要沒這點眼力見,能拿下你姨!”
……
出了餐廳,唐徽音沒叫季北來接,她急着去見他,就在門口叫了出租車。
季北一個月前就把他租住的公寓退掉了,現在搬到了老宅去住。
出租車直接将她送到這,她一下車就飛奔進門。
季北放好行李,一直沒見她回消息,正準備打個電話開車去找她,手機剛拿在手裏,就聽到外頭的門響了一聲,轉頭一瞧,小姑娘撒歡似的跑了進來。
“你跑這麽急做什麽?”
他是這樣說的,但已經張開懷抱做好迎接的準備。
唐徽音就笑着撲進了他的懷裏。
他把人整個抱住,唐徽音像樹袋熊一樣挂在他身上,她剛從外頭進來,帶了一身的寒氣,又是冬天,穿的比較厚重,季北抱着她,還覺得幾分吃力似的。
連走兩步坐在沙發上,笑着逗她,“你是不是吃胖了?有點抱不動你了。”
這胖字對女生來說是大忌,聽都聽不得一點。
她氣的要從季北身上下去,季北笑着抱緊了一點說:“逗你的,再抱會兒。”
唐徽音就笑,摟着他脖子往他懷裏一靠。
“走了這麽多天,想我沒?”
她說話時,在季北耳邊無意識的呵氣,季北頓覺某一處有了變化。
他把人往懷裏又摟緊了一些,唐徽音一瞬間就感受到了什麽。
男人壞笑着,帶着輕浮的語氣說:“你說我想沒想你?”
她氣的伸手打他,季北卻抱着她往樓上走。
察覺他想幹嘛,唐徽音揪着他的衣領,臉頰通紅的說:“你不是還沒吃晚飯?不餓嗎?”
季北笑着,在她耳朵尖上咬了一下,低聲暧昧的語氣說:“不急,先吃開胃菜。”
于是,她便真的切切實實感受到了男人的想念。
做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也不停下,到最後唐徽音已經連帶着哭腔求他,他才肯停下來。
從床上退下去,季北抱着她往浴室走的時候,還問她,“以後還勾我麽?”
唐徽音手上沒什麽力氣的在他背上撓了一把,引得男人嘶的一聲說:“還撓?你要沒撓夠,咱倆回去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