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古代質子(五)
禦書房裏氣氛極為壓抑,桑千越低頭跪在桌案下,剛剛皇上猛摔過來的文件紛紛揚揚落了一地,他只隐隐看了一眼,裏面種種的“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日後我天狂堪憂”,白紙黑字,觸目驚心,他雙手狠狠握在身側,捏得死死的,這樣才能壓抑他心裏的暴怒。他是一國太子,哪裏輪得到他們置喙!
“你自己看,你做出來的都是些什麽事!這件事,我原以為你不會有什麽問題,沒怎麽多管,現在看來,要不是我私下裏讓人看着,你在民間的名聲,還不知道會敗壞成什麽樣!”老皇帝在龍椅上怒目圓睜,氣得胸口不斷起伏,一旁的福全連忙幫着順氣、勸慰。
桑千越腦子裏急速運轉,父皇已經知道了真相,那麽他再怎麽辯解也是白費功夫,不如幹脆的認錯,便有些艱難的開口道:“兒臣……兒臣知錯,不知道這件事,父皇該如何處置……”
皇帝擡手灌了杯茶,看着他心裏最優秀不過的兒子低眉順眼的跪在那裏,眼裏有些不加遮掩的惶恐和一目了然的悔意,忍不住嘆了口氣,趁着自己還有能耐,還能喘氣,能幫他的就盡量幫吧,這江山,終究是他的。
“我已經派人趕去德濟州,以你的名義把太守抓捕起來,游街三日,當庭斬首以示懲戒。但你之前行事太過張揚,已經有不好的言論傳到皇城,現在即使這皇城裏流言再怎麽傳,都別插手,好好約束手下的人,過兩日等真正的結果從德濟州傳過來,這件事才算是真正有個了結。”
太子額頭上有汗一滴滴的沁了出來,他想起了之前和外公信誓旦旦的說一定不會讓那人有事,如今……他已經顧不得那麽多,自身難保,何以保他人,只求外公不要太過生氣就好。
“兒臣謹遵父皇教訓。”桑千越恭恭敬敬的磕了個大頭,剛剛出了門,就看到太子妃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臉一板,斥道:“你怎麽過來了?父皇現在本來就對你有些意見了,就別老在他面前晃悠。”
太子妃臉一白,眼裏有些失落和尴尬閃過,關切的溫聲問道:“殿下如何?臣妾不是聽說您被父皇叫來了,心裏害怕,想過來陪着您。”
太子臉色這才好了不少,拉着太子妃往外走,太子妃臉上稍稍紅了紅,眼睛望四周小心的瞄了瞄,見侍衛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心裏這才稍微放開了些,有些邀功的說道:“宮外有些市井小民在大肆謠傳殿下識人不清,斷案不明,臣妾聽了心裏着急,就先把您給我的侍衛喚過去,抓了幾個典型,這時候應該已經在大牢裏了。”
太子只覺得眼前一黑,惡狠狠的甩開太子妃的手,大聲吼道:“誰讓你多管閑事,頭發長見識短的內府婦人而已,哪裏用得着你插手這事,父皇剛剛跟孤說不能動不能動,這下好,你倒是比孤還積極,最好是那些人沒出什麽事,不然……”
太子一甩袖,腳步匆匆的走了,太子妃臉色慘白,愣在原地半天,這才咬咬唇,慌忙跟着太子出了宮,往回趕。
幸好那些人沒上大刑,太子憋着火好聲好氣的勸那幾位莫名遭了大罪的普通百姓留在府裏幾日,好東西使勁往人身上砸,這才免了這樁小小的麻煩。
當夜,太子妃院裏燈火長明,而太子,直接去了妾侍屋裏,一夜未歸……
第二日。
桑千瑾和溫安同時進宮觐見皇上,在皇帝眼皮子地下裝作不相識的樣子,各自安分的朝皇帝請安。
老皇帝眯着眼看了看兩人,擺擺手免了禮。其實這兩人有私交他是知道的,只是,一個質子做盟友,從長遠看來,能帶給桑千瑾的絕不會是好處,最起碼,日後是不能和太子搶皇位的。
“你們過來,是為何事?”皇上昨夜剛剛點了新晉寵妃的牌子,心滿意足之下,此時也是一副笑眯眯好說話的樣子。
桑千瑾不急不緩的上前一步,沉穩的說道:“父皇,兒臣所說的,也是和溫安有關。他現在身為天狂五大商人之一,兒臣想讓他負責沿途将士的補給一塊,讓他同樣跟着隊伍出發。”
皇上皺了皺眉,這樣到也不是不行,只是溫安這身份……罷了罷了,這兩個人也折騰不出什麽禍事,讓他們一起離京,這兩三個月的路程也免得天祭的時候,這兩人冒出來作怪,等他們回來,天狂未來的皇帝,也就成了定局。
“那這婚事……溫安是打算等回來之後再成?”皇帝淡淡的看了一眼溫安,隐隐有些不滿。
溫安不慌不忙的說道:“罪臣的親事自然是不急的,況且,罪臣身份不好,加上投身商業,絕非良配,皇上不如再考慮一下,若是耽誤了那位姑娘,那可真是罪臣的錯了。”
皇帝聲音微冷:“溫安,你是在質疑朕的決定嗎?朕既然賜婚,你就無需考慮那麽多,等回來時安安分分成親就好,可還有話說?”
溫安無奈的笑着說道:“罪臣知錯,罪臣無話可說。”
皇上這才滿意,又看向一直保持溫和笑意的桑千瑾,問道:“可還有事?”
桑千瑾這才說道:“兒臣只是在想一妾侍所說的話,她上一次見太子妃時,太子妃腰身好像圓潤了些,正問兒臣是不是大哥家得了喜訊,兒臣不知,又想起嫡孫之事關乎整個天狂,所以特來禀告父皇,派遣太醫女為太子妃查看一番,若是真有嫡長孫,那是天狂之幸;若是消息有誤,那麽也可以好好為太子妃調理一下身子。”
老皇帝直接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兩步,這才有些冷靜的問道:“好,好,先請太醫女,福安,點出禦醫中最好的醫女,跟朕前去東宮,好好看望太子妃。”
又轉過頭說道:“溫安,你先回府,千瑾你随我來。”
桑千瑾看了一眼溫安,嘴角隐晦的揚起一絲笑意,這才大步跟在皇帝身後,先朝東宮趕去,現在這時間,應該正好可以趕上一場好戲……
太子府花園內。
太子妃正哭得梨花帶雨,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一臉冷意的太子和一旁一臉驕傲和鄙夷的妾侍,心裏越發難過,她的夫君,為什麽要這麽幫着別人……
“殿下,這符咒,真的不是臣妾弄的,臣妾絕不會做出不讓您有子嗣這種事,請您一定要相信我。”她哭泣着哀求,整個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太子冷眼看着,他昨日的氣可還沒消,為了安撫那幾個人,不知道要賠出多少財産,如此一想,他便只想甩手不管,讓這女人受些教訓。
一旁的寵妾一襲低胸的紅裙,脖頸上甚至還有斑斑駁駁的吻痕,看在太子妃眼裏更是讓她氣急,卻又無可奈何。
那寵妾如同水蛇一般在太子身上扭動,輕蔑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妃,明明是她做的還擺出這樣一幅無辜的臉色,平日裏那麽和善,果然都是僞裝,這樣一想,寵妾便一手掩唇,輕聲嬌笑起來,一手晃了晃那小小的黃色三角紙符,上面草草書寫着“避子符”三個字,分外醒目,一張櫻桃小嘴裏吐出來的話卻是讓太子妃渾身發涼:“太子妃,嫡長子雖然珍貴,但是您也不該因為這個就讓太子殿下這麽久沒有子嗣,這可是犯了七出之罪啊。”
太子的眼神更加陰冷,若不是她背後的權勢對他有益處,這太子妃的寶座,哪裏輪到到這麽個床上半點風情也無的女人。
太子妃只覺得自己腹間猛地騰起一陣絞痛,膝蓋處也是針紮一樣的疼,臉色刷白,仍然為自己辯解:“殿下,臣妾自幼被家人教習女德,哪裏能生出這麽陰暗的想法,臣妾不能為殿下誕下子嗣,自是因為臣妾身體還未調理好,又怎麽能如此霸道的讓陛下連一個子嗣都無,臣妾之心,天地可鑒!”
太子稍微遲疑了一下,的确,自他娶進這女人,後院之事就再沒讓他操過半分心,剛剛準備說話,就被寵妾搶過:“那你說殿下是因何沒有子嗣,若不是你暗中作怪,那原因何在?”
太子妃頓時啞口無言,她怎麽知道原因,只能挺着脖子直挺挺的跪着,感受着腹中越來越劇烈的疼痛,額頭上冷汗直冒,卻硬是不想張口求饒。
那寵妾越發看不過眼,佯裝端起桌上的茶水,卻是手一滑,竟是仗着寵愛連着茶杯一起砸了過去,他們到此處的時間不短,這茶早已涼透,太子妃被這一杯茶水潑得狼狽之極,看着太子欲言又止,一顆心就像沉入了無底深淵,埋進了冰天雪地,腹痛驟然加劇,一下子壓抑不住了,她蜷着身子,下意識的保護小腹,一時間神智竟有些不清醒!
太子猛地站起,沒來得及有反應,就聽到身後通報高聲傳來:“皇上駕到,三皇子駕到!”頓時渾身泛冷,也來不及顧及已經昏昏沉沉的太子妃,轉身朝皇上行禮,卻不料一女聲驚恐的響起:“出血了,太子妃的身下出血了!”
在場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集中到太子妃裙裾上一片正在蔓延的鮮紅,空氣中的血腥氣已經開始彌漫,皇帝直接忽略了太子,急急的朝着太醫女喊道:“快去看看,一定要保住朕的嫡長孫!”
場上一片混亂,皇上眼睜睜的看着太子妃被送進屋,太醫女也跟着進去了,這才冷凝着臉,毫不客氣的問清原由。
太子磕磕巴巴的講了出來,皇上被氣得胸膛起伏得厲害,他竟是不知道,太子居然還玩了一把寵妾滅妻,眼神兇狠的殺到一旁衣裳不整的妾侍身上,抖着手問道:“就是這麽個貨色讓你如此對待你的太子妃?簡直胡鬧!桑千越,既然你管不好你這內院,那麽今天朕就來替你管一管!來人,給我好好搜搜這東宮,仔細找找這‘避子符’到底是從哪個院裏流傳出來的!還有,先給我這女人抓起來,好好看管!”
衆人領命,花園裏一時寂靜無聲,桑千越垂頭跪着,眼睛不時瞟向太子妃所在的那間屋子,心裏懊惱萬分,早知道她有孕,還不得把人供起來,哪裏還能鬧這麽一出?女人不是一般都對自己的身體很是了解,怎麽就她一個人反應這麽遲鈍,自己都不知道請太醫,不知道,他的兒子還留不留得住……
皇上的一雙眼睛也膠着在那間房裏,心急火燎,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嫡長孫,也來不及管那兩人是什麽反應。
桑千瑾眼神有些陰暗,然而視線一掃到剛剛未曾料理好的隐隐的血色,嘴角卻是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這麽折騰要是還能活下來,這嫡長孫還真是命大。轉念一想,太子妃很可能是因為這幾天沒去請脈,所以才有所疏忽,那麽這孩子的時間還不長,這活下來的可能,還當真不大。
時間仿佛過得尤其長,三個人到最後都沒有想雜七雜八的,一心落在那間屋子裏,許久,門吱呀一聲,開了。
那醫女手上還染着血跡,臉色慘白,還隔得遠遠的就直接大呼道:“皇上,皇長孫……去了!”
皇上頓時暈眩了一下,手扶着石桌緩了緩,聲音顫抖着:“你,你再說一遍?”
那醫女死命的磕着頭,聲音裏帶着哭腔:“皇上,太子妃所受刺激太重,再加上那一杯涼茶,臣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救不回皇長孫啊。”
皇上出着大氣,狠狠的閉了閉眼,一瞬間仿佛老了許多:“那……屍體呢?”
“皇太子才一月多,還……還未成形……”
皇帝突然暴起,朝着地上目瞪口呆的桑千越就是一腳,桑千瑾連忙低頭,藏住自己的一雙眼睛,這時候若是被父皇看到,只怕是要被狠狠的遷怒,他能躲則躲,至于他的第一個侄子,他只能說,緣分未到,在他原本的計劃裏,根本就沒有這麽一環。
太子直接翻倒在地,卻是一句辯解也說不出口,他的第一個兒子,就這樣沒了?
“報皇上,臣等在東宮琉璃院中,搜出了如下物品。”一名高壯的侍衛半跪着朝皇帝彙報,手一揮,身後的屬下就直接把懷裏的東西如同燙手山芋一般扔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後退兩米,等皇上自己來看。
皇帝深吸一口氣,緩慢的走了過去,太子瞪大雙眼,他已經看到那一大堆東西是什麽了,符咒,用來詛咒的小人,一大堆的作法牌……更讓他驚恐的是,他看到的一個小人,竟然穿着縮小版的金黃龍服!
皇帝背着手,低着頭,雙眼虛眯,腳輕輕的扒拉了一下那堆雜物,怒極反笑,聲音冰冷至極:“我竟是不知道,太子府上,還有人嫌朕命長啊。”
桑千越渾身打擺子,他根本就不知道一場小小的內院事故,竟然招惹出這麽一大樁驚天逆謀,他該怎麽脫身,他該怎麽脫身!
“父皇,兒臣絕無此心,還請父皇明鑒,那……那琉璃院本就是被失寵的人住的,她們心裏陰暗,難免……難免會産生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此事,當真是與兒臣無關啊!”桑千越膝行幾步,抱住皇上的腿,哀聲哭求。
皇帝低下頭,逆着光的臉顯得陰晴不定,冷冷的目光在桑千越身上剝皮拆骨般的掃了過去,落到一直沉默無聲的桑千瑾身上,突然殺氣暴湧。
桑千瑾腳步沉穩的走過來,恭恭敬敬的跪在皇上面前,臉上自然而然的帶上些許哀色,一雙眼睛清明,沒有一絲異樣的看着皇帝說道:“父皇,兒臣完全沒有想到未來的小侄子就這樣去了,看在小侄子的份上,請您不要多加責怪大哥,畢竟,第一子逝去,大哥心裏的悲痛也不少于您。至于這堆東西,您是真龍天子,哪裏能是這些腌臜東西能夠折損的,不如一把火燒了,免得看着煩心,不過大哥着後院,的确是該好好查查了。”
太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連連朝他的父皇磕頭。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桑千瑾許久,并無發現不妥,這才按捺下心裏的猜疑,難不成這真是一場意外?
無論如何,這東宮,也是該好好清理一下了。
“太子搬至原來的大皇子宮,禁足一個月;所有妾侍一律交予宮裏的嬷嬷調教,太子妃暫居皇後那裏,好好調養身體。立刻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