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宣中岳離開的第一個冬天,唐汀之正在一所“糾正性向”的學校裏“就讀”。陳奉素考慮過把他送到軍隊裏去,然而義務兵的服役期又顯得太長,于是只好把他送到一個像軍隊那樣強力管控而又進出相對自由的地方。

糾正的手段包含電療在內。

唐汀之覺得自己整個人的狀況都不太好。

白天不讓想、不許想的事情,會趁夜晚,借由無孔不入的黑暗來吞噬他。早晨起來的時候他的被子裏總是冷濕的一片。

一個月能給家裏打一次電話。

他沒有打給陳奉素,而是撥給了另一個號碼。

不能輕易說出“救我出去”的字眼,就扯着電話線,做出閑話家常的樣子道:“許哥,最近還好嗎?”

沒等對方回答,自說自話地接上一句:“我是小汀啊,我還挺好的呀!F校也能看星星呀,晚上自由活動的時候就能去看。白天?白天不行,要複習高考呢!媽媽說我這次準能考上TOP5,你不信呀?胡說,媽媽對我最放心了!”

接到這通奇怪的電話時,許帛章正在班裏幫數學老師守着晚自習。挂斷電話以後立即搜索了F校所在的位置。唐汀之自轉校後便音訊全無,許帛章以為他是在躲着自己,因此也沒有去過多留意,只是偶爾聽說連三十六中的學生也有被轉到網瘾學校去的說法。沒想到這個傳說的主角居然真的會是唐汀之。想着那人平時總一幅蠢兮兮的好欺負的模樣,立刻把自己曾經遭受過的那些冷遇都給忘了。

他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記恩不記仇,全當唐汀之從前說過的那些“別管我”和“你滾開”都是放屁。他只記得唐汀之的可憐和依戀。

——在那種學校裏,他那麽脆弱的神經,可怎麽活下去?

說幹就幹,立刻請了事假,回家拿上駕照出發。

F校離Z市的距離不遠,開車只需要六到八個小時,如果今晚出發,明天就能抵達。但從那種學校裏救人出來,最難的還是如何繞過校內的安保系統。

跟家裏稍微打了個招呼。領養他的家庭是他的一房遠親,平時管他不嚴,對他的要求只有高考争氣,畢業之後能回家族企業打工就行。相應的,關懷也少,許帛章很明白自己未來最光明的前途不過也就是成為一個人家從小養到大的打工仔,心裏頭既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是一天到晚空落落的寂寞得很。

唐汀之曾經填補過他的寂寞,宣中岳也曾經給予過他非常珍貴的陪伴。但這一切轉眼間又煙消雲散。

開過去的一路上,心情起起伏伏,想了很多。過去和未來,在蒼茫的夜色裏終于連成一片,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忽然就想通了,無論何時,最長的路還是要他一個人走。

一個人走。

在F校附近住了幾天,摸清了電閘大概的位置,趁着一個陰天拎着絕緣鉗對着電箱一通亂剪。

電力消失的一瞬間,校內一片哄鬧,有幾千個紛亂的腳步聲向校門口湧來。

可惜的是,備用發電機很快啓用,沖破的秩序迅速地恢複。

打罵聲、哀嚎聲充斥着許帛章的耳畔,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理,竟使他一眼看見了站在操場正中央的唐汀之。

路燈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兩頰凹陷,下巴尖尖,整個人幾乎都瘦得脫了相,佝偻着背,無動于衷地被熱鬧包裹。

“宣中岳!宣中岳你為什麽始亂終棄!!!”找到他的一瞬間,舉起喇叭大喊。

保安帶着手電筒向他沖來,他很怕唐汀之聽不見,按着喇叭上的錄音鍵把剛剛的吶喊循環了好幾遍。

“宣中岳!宣中岳你個王八羔子!撩完不管不是個東西!”

訓導官對着名冊查了一通,發現并沒有叫“宣中岳”的學生被記錄在案。

唐汀之站在路燈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眼皮微微顫動。

破落似的嗓音還在吆喝。

“宣中岳!你有本事別跑到西邊去!跑到西天老子也給你抓回來!”

唐汀之動了,但他并沒有引起教導員的注意,搖搖晃晃地邁着他一如往常的小步子,慢慢地朝操場的東邊挪去。

不知道許帛章用的是什麽辦法,連備用電源的供給也在突然之間,再度中斷。

唐汀之飛奔起來。

他一直跑,一直跑,長期的營養匮乏與過度的體能鍛煉搞壞了他的肺。他很快感覺到胸口灼痛,滿嘴血腥。可他不敢停,撞到操場邊上的高壓線上條件反射地尖叫了一聲。

好在電擊并沒有發生。但是,一只手突然越過欄杆,抓住了他!

“啊啊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