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8
他躲在角落，垂着頭，一動不動。
“子夜。”我輕輕呼喚他。
他依然一動不動，比起我，他倒更像只受驚的小動物。
我趕緊把拿破侖遞過去：“叉子就在旁邊。”
而他根本不動叉子，他垂着腦袋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接着迅速吃了起來，他的腮幫子快速運動，吧唧吧唧，吃得狼吞虎咽，奶油沾到了他漆黑的發絲上。
我驚訝地觀察着他——我還是頭一次這麽近地觀察他——他黑發蓬松淩亂，脖頸的皮膚十分蒼白，寬大的藍白條紋睡衣裹着他瘦削的身體，看起來，只是個不修邊幅的病态少年。
他過長的頭發擋住了臉，指甲長，裏面盡是髒污，沒有穿鞋，腳底黑黑的，身上散發着一股難聞的鐵鏽味……
但再怎麽看，他也是個人，不可能是鬼啊？
“你真的是鬼嗎？”我問。
他似乎噎着了，咳嗽了起來。
我趕緊給他遞水，他大口大口地吞了進去。
“子夜，你是人吧？”我問，“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臉？”
“不……” 似乎太久沒說話了，他的聲音極啞，像生鏽的彈簧。
太過微弱的拒絕立即被巨響掩蓋——我忘記關窗，狂風掀上了門。
門就在我背後關上，任我膽子再大，這次也吓得尖叫出聲。
他仰頭看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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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他的臉。
他的左臉有着猙獰的傷疤，血肉外翻，眼睛被擠得變形，傷口一直蔓延到頭皮，看着猶如惡鬼；右臉雖然沒有傷，也滿是污漬，嘴角還沾着奶油。
“別……別看我！”他大叫一聲，蠟燭滅了。
作為驚悚片愛好者，我清楚驚悚片的套路。往往長相猙獰的“鬼”都有善良的一面，他們最讨厭被人恐懼。于是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聲說：“子夜，我不怕你。”
“騙人……大家……都怕我！”
“我看到你的傷，只會痛恨到底是誰把你弄成那樣……只是半張臉，沒關系的，我帶你去洗洗。”
“洗也沒用！”
“聽姐姐的話，洗個澡，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觸動了他，他突然溫順了起來。
我帶着他去浴室。
他是可以站立的，只是他似乎讨厭站立，他更喜歡爬行。
我脫掉了他的衣服，他一直垂着頭，不動，也不掙紮。
他的身體和臉一樣，近一大半都有傷。他弓着背，能看到他肋骨的形狀，太瘦了。
但他骨架生得好，肩寬且平，長得又高，我頭頂才到他的鎖骨。
我讓他坐在浴缸裏，這樣輕松多了。
給他洗澡的時候，他乖得像只大狗狗。
一開始水都是髒的，很快，水就變幹淨了，而他白淨的臉、骨節分明的手指逐漸露了出來。
“看看你自己。”我用手捂住他的左臉，讓他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不看……”他相當抗拒。
我一邊将鏡子中的水霧抹開，一邊陶醉地說：“你是不是對自己的長相有什麽誤解？這麽漂亮的眼睛，這麽高的鼻子，這麽細膩的皮膚！你的左臉确實傷得嚴重，但可以修複啊，就算不修複，也會是你獨一無二的特點，一張臉結合了天使和魔鬼，這麽獨特誰會怕你呀！”
他終于擡眼看向鏡子，有些怔忪，不知是在看他自己，還是在看眉飛色舞的我。
我可不是在吹彩虹屁，他實在是長得好看，完全符合我的審美——皮膚蒼白，睫毛濃密，瞳仁漆黑，眼角帶紅，就連黑眼圈似乎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只為讓他多增加一分陰郁美。他高高的鼻梁中間那一小節骨頭讓他好看又不庸俗。他頭小，典型的V形臉，但側面又完全可以觀賞到下颌角的剛毅和優雅。
唉，說實話，就連大學的校草也完全比不上他，他的右臉簡直好看得像是精雕細琢的人偶，我要是長得有他一半好看也不至于一直是單身狗。
“而且你是一個非常溫柔的男孩子。”我補充道。
“溫柔？”
“我生病的時候你照顧我，你幫我解題，你每天當我的樹洞聽我說話，你回應我的留言，我怕雷的時候你還專門過來陪着我，你說你溫不溫柔？”我笑嘻嘻地說。
“我只是……太無聊了。”他垂下眼睫，耳廓有些紅。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好像還是頭一次跟異性這麽近。頭一次有異性為我紅了耳朵。
不小心看到了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比他臉還紅，嘴角都快翹到耳朵邊上了，連忙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突然又想到關鍵，我道：“不過，你根本不是鬼呀。”
“我是。”子夜的聲音低沉。
“我——不——信——”我站在他的面前，把手貼在他的臉側，“雖然你的體溫低，但是有溫度。”
我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你在呼吸。”
我的手指滑到他的頸側，按壓片刻，道：“這裏，在搏動。”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看我的眼神變得幽深：“每天半夜，我能夠幻化出肉身，維持的時間很短。”
“那就是說，你還有鬼身咯，讓我看看嘛。”我朝他靠近。
他微微後退：“如果你看到鬼身的我，你一定會被吓到的。”
“才不會呢，你不要小看我。”我有些不滿。
“……”
“子夜，刷牙。”
“……不用了。”
“既然現在用的是肉身，必須刷牙！”我催促道。
不知為什麽有點想逗他：“那姐姐給你刷牙吧。”
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好軟，我真的不相信他是鬼！他本能地躲了一下，臉上更紅了，看我的眼神裏有了躲閃。
可他越這樣我越想逗他，我朝他靠近，仔細看。
他的右唇之下有一個小孔，看起來像肉色的小痣，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這是什麽？”我問。
“生前，打過唇釘。”他淡淡地回答。
“哇，你好酷！”
我忍不住看他的耳垂，果然，左耳有三個耳洞。
他略微側頭，耳朵紅得更厲害了，一副不願意刷牙的樣子。
我慈祥地笑着，哄道：“張嘴。”
他緊抿嘴唇，卻也沒有實際反抗我。我用手指掀開他的嘴唇。
我的手指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然後我看到了他的牙齒——他的牙齒和人類實在是不同，尤其是上齒兩端的獠牙，那般尖銳鋒利，讓我想起了吸血鬼的傳說。
“哇。”
我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牙齒。
我明明有種不好的預感——不要見血，不要讓事情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但他的牙齒、包括他的一切對于我而言都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下一刻，指尖微微刺痛。
血液順着手指滑下來。
而他的眼睛瞪大，漆黑的眼中染上了鮮紅，他呼吸劇烈，胸腔起伏。
他捉住我的手腕，力量大得讓我疼痛不已，他含住我的手指，貪婪地吸吮着，從指尖舔到手心。
他舔過的地方竟然那般舒服，從指尖蔓延到手掌，到手臂，到胸腔，到下腹。
我喘息着蜷縮着腳趾，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
突然，他推開了我。
他倉皇地逃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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