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眼看着這倆要打起來了, 我掰開手中的橘子,一張嘴塞一瓣:“吃了我的橘子好好相處行不行,再吵我們馬上回家!”

這倆總算乖了點。

晚上九點二十左右, 我們乘坐複古蒸汽小火車來到期待已久的地方——哥特式夢幻城堡。據說為了修這個城堡投資了幾十個億。無論是在外面拍照,還是進裏面參觀都令人期待。

城堡以橙、藍、金為主,牆壁是橙紅色的, 高聳的尖塔呈寶石藍,門上、牆壁上到處都是金色的花紋, 顯得繁複又華麗。城堡內部更是內容豐富, 牆上的鹿角、女巫的掃把、大笑的南瓜、滑稽的小醜、絕妙的壁畫, 似乎任何一個角度都很适合拍照。

我找了個路人幫我們三個拍了好些照片, 雅雅和子夜又幫我拍了一路, 雅雅給我化的妝簡直太絕了,完全掩飾了我臉部的缺點, 怎麽拍怎麽滿意。

我們大概逛了二十幾分鐘,該去城堡外等待十點的煙花秀了。

我去衛生間, 讓子夜和雅雅在城堡外等我。

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大概9:55。

我卻感覺有點奇怪, 剛才城堡裏人山人海, 連上廁所都排了好長的隊,怎麽一下子沒人了?都去外面等煙花秀了嗎?

我往大廳走, 越走越感覺渾身不對勁。這室內怎麽比室外還冷,暖氣被關掉了嗎?我抱着胳膊直哆嗦,想着趕緊下樓。

走廊的燈開始明明滅滅, 難道是子夜?

我想起了鬼屋的經歷, 不禁有點生氣:“殷子夜, 你又想吓我, 趕緊給我出來!”

沒有回應。

我在走廊上小跑,卻感覺走廊很長、很長。有點後悔穿了高跟鞋。

一扇又一扇精致的彩色玻璃窗閃耀着五彩斑斓的光。

然後,就在五彩的光芒之中,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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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六歲左右的小男孩,身穿咖啡色的熊耳朵毛絨外套,踩着偏大的拖鞋。稍淺的發絲似乎裹了層薄金。

我整個人僵住了。

他微微側頭,那微微下垂的眼角、翹翹的小鼻子、肉肉的小臉蛋那是我無數次夢見的臉!

我的心髒似乎被捏住了,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一下,他就這樣消失了。

“明、明!”我喊道。

他看着我,那雙大大的茶色眼睛裏滿是期待。

“暄暄姐姐。”記憶裏的聲音,那麽軟,那麽甜,“煙花表演,要開始了哦。”

他這麽說着,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像一只小熊。

“不要走!”我大聲呼喊。

“暄暄姐姐,快點!”

穿着高跟鞋根本快不了,我索性扔掉鞋,光着腳跑了起來。

地板是那麽冷,我的腳似乎沒有感覺。

我跟着他跑進大廳,穿過一排排座椅,上樓。

他一直在前面跑,猶如一道橘色的光。

跑一會兒,回頭看我一眼。

我聽到了“轟隆”聲。

他燦爛地笑着,推開一扇門。

他站在陽臺上,朝我招手。

他的嘴唇微動,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我知道他在說:“開始了!”

他的背後,是萬千綻放的煙花。那麽璀璨、那麽耀眼。

我怎麽這麽蠢呢,那個時候我們家離游樂場很近,我們看到的煙花——不就是這個游樂場放出來的嗎,所以他死後就來到這裏了?我為什麽沒有早點來找他?!

“明明,你現在還好嗎?十年了你做了些什麽呢?”我問。

明明望着我,那麽坦誠、那麽柔軟的目光卻像是刀劍,攻城略池,讓我丢盔棄甲:“我一直在等你,暄暄姐姐,等你回家和我一起看煙花。但是我們家被拆除了,爸爸媽媽和你離開了。再後來我就找不到你了,我的世界變成了黑色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這裏的煙花所以我就待在,最亮的地方,等你。”

曾經的、被我刻意遺忘的記憶席卷而來

對啊,那天周明明說過的,他說等我十點鐘和他一起看煙花。

我心不在焉地答應了。

我跟媽媽說我要出去跟同學逛燈會,媽媽說:把你弟弟帶上。

我拒絕:我也需要自己的時間啊!而且我朋友見我去哪兒都帶個弟弟,會笑話我的!

媽媽把麻将扔向我,破口大罵:你要是不帶他去,今天就別去了!

我氣得發抖,大吼:自從周明明出生後,我就變成了他的保姆,我必須什麽都讓着他,天天圍着他轉,憑什麽啊!要是他沒有出生就好了!

媽媽站起來打我,扯我的頭發,被攔住了。

我跑進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東西。

與其說是出去跟朋友玩,不如說我更想離家出走。

我邊跑邊哭,狼狽不堪。

剛打開鐵門,衣角就被六歲的弟弟拉住了:“暄暄姐姐,你要去哪裏呀?”

我用手背擦眼淚,裝出一副沒事的模樣:“跟朋友玩。”

“可是煙花”

“你就知道煙花!”我朝他吼。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再怎麽生氣他一哭我就受不了:“哎煩死了知道了!”

這麽說着,我就跑掉了。

應付小孩子的話很快就被我抛到了腦後。

我和朋友在游戲廳裏抓娃娃,朋友問:“你家不是有門禁嗎,快十點了,你不回去?”

我:“不想回去。”

朋友:“喲,怎麽對小熊這麽執着,幫弟弟抓的?”

習慣實在是太可怕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确實在幫弟弟抓他最喜歡的小熊。

可是當時我還在生悶氣:“誰給他抓啊!”

眼看着小熊從爪子裏掉下去了,又沒抓到。那天我一個玩偶都沒有抓到。

10點,游樂場開始放煙花。

我也能看到。

我知道周明明肯定想看,可惜他還太小,太矮,他只能聽到聲音,看不到。

他肯定會嚷着叫媽媽抱他看,爸爸估計也回家了吧,他們會一起看煙花,看完了煙花又一起看電視吧。

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跟我無關。

10點10分,煙花結束。

10點30,我回到家,一切都晚了。

煙花還在轟隆作響,但此時此刻,似乎有什麽薄膜将我和周明明隔絕在世界之外。煙花聲變成了遙遠的嗡嗡聲。

周明明啜泣着:“暄暄姐姐我等你了好久、好久你為什麽不回來和我一起看煙花呢你明明答應我了!”

愧疚感猶如滔天巨浪将我擊潰,我企圖抱住他。

可是我的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簡直手足無措:“明明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那個時候的我太幼稚、太自私了都是我的錯”

而他貼在我的耳邊低吼:“就是你的錯!”

我渾身僵硬,心髒跌到谷底。

他用那雙泛着紅光的眼瞪着我:“說起來,你不是希望我沒有出生嗎?我死掉了,你滿意嗎?”

我不斷搖頭:“那都是氣話我從來沒有希望你死掉過,你去世以後,我非常傷心非常後悔我們家完全毀掉了”

他的眼中帶着憤怒:“我等了你十年,你才記起我們的過去?”

“對不起我一定是太痛苦了我一定會全部想起來的”

“你脖子上戴的什麽?”他突然問,聲音十分冰冷,完全不是孩子的語氣。

我想起了雅雅的吊墜,辟邪。

“朋友送的吊墜。”

“扔了它。”他道。

說着,又湊過來嗅了嗅我的脖子,“呵,看來,現在姐姐身邊有幾個髒東西呢”

我意識到他在說雅雅和子夜,連忙解釋:“他們是我的朋友對我沒有惡意我”

他打斷了我的解釋:“說起來,我可以給你彌補的機會哦,暄暄姐姐。”

“我我可以做些什麽?”

他不回答,湊過來,輕輕地吻了吻我的臉。

他本身無形,我感覺不到他的觸碰。

“被鬼親了,意味着什麽,你知道麽?”他問。

我搖搖頭。

“鬼用親吻标記了你,下次就會通過這個标記,找到你。”

他的嘴角帶着詭異的笑:“我還會來找你的,暄暄姐姐。在那之前,不要被弄髒了。”

煙花結束了,他消失了。

那之後,我整個人都是魂不守舍的狀态。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還是自責,還是期待。我整個人都亂掉了。煙花早就結束了,手機被打爆了,大概10點半,我才找到了自己的鞋,走到城堡外。

可是接下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把我的理智拉了回來。

那就是子夜竟然變得十分虛弱!他面色發青,呼吸急促,渾身冒虛汗!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我問。

雅雅:“他說他離閣樓太遠,待的時間太長,必須馬上回去。”

“你不能離閣樓太遠嗎?你到底怎麽樣了?還能堅持嗎?”

根本就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他的嘴唇發紫,渾身微微戰栗,眼看着就要暈倒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離閣樓太遠?那只要回去就沒事了吧!

我和雅雅一起把子夜扶上觀光車,朝門口奔馳。

我們喊了一輛出租車,雅雅道:“你坐前面,我和他坐後面。”

“不行!我必須待在他身邊!”

雅雅難得強硬:“他這種狀态會影響到你,去前面!”

而此時此刻的我根本不能放開子夜的手,我把他拉進後座,雅雅嘆了一口氣,去了前座。

子夜的手冰冷,我握緊他的手,不斷哈氣。他的身體仿佛被覆蓋了一層薄冰,眉頭緊蹙,似乎在做噩夢。

我緊緊抱着他:“你到底怎麽了啊?”

前座的雅雅伸手攔我:“他自己會好的別——”

她的聲音消失了。

我墜入了死寂、漆黑的世界。在這裏,似乎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

——這裏,一定是子夜的世界。

那他在哪裏呢?

我鑽進建築物的殘骸,穿過空無一人的商場,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奔跑。

“子夜?你在哪裏?子夜?”我呼喚着。

可是跑着跑着,又回到了原地。

我又跑出去,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原地。

原來,這是一個球形世界,一切都是循環而已,沒有突破,沒有自由。

嘀嗒、嘀嗒。

開始下雨了。

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好冷、冰冷刺骨。

總算,在那空空蕩蕩的街道中央,我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小男孩。

大概七八歲。

他雙眼無神,渾身都濕透了。

我毫不猶豫地抱住他:“子夜,終于找到你了!”

他的身體在我懷中戰栗:“姐姐”

“姐姐!”

“暄暄!醒醒!”

我猛然醒來,這才發現自己還坐在出租車上。

“子夜你還好嗎?”我趕緊問。

“還好,要我就這樣把姐姐抱回家嗎?”子夜問。

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常态,顯然是好了。

我這才發現我竟像只八爪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

司機咳了一聲:“已經到了,小情侶可以回家再親熱嘛。”

“啊啊啊我們不是情侶啦,我我只是睡迷糊了”

終于回到了出租屋,雅雅見子夜沒事兒,沒說什麽,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我給子夜洗了澡,把他塞進被窩,把電熱毯打開。我自己又快速沖了個澡,坐在床邊用幹毛巾擦頭發。

子夜“發病”的樣子簡直歷歷在目,就像正常人突然低血糖一樣,整個過程來得特別快,去得也快。發作的時候太吓人了。

我必須好好盤問一下他:為什麽不能離開出租屋的閣樓太遠?我在出租車上看到的畫面到底是我在做夢,還是真的進入了他的世界?

針對第一個問題,他解釋道,他有“行動限制”,只能在有限的範圍裏活動。

我打開地圖,讓他解釋那個範圍有多大。結論是:他只能在“以出租屋為原點,十五公裏為半徑”的那片地區行動。而今天我們去的游樂場,地鐵11站,30分鐘,加上步行剛好15公裏。也就是說,那個游樂園已經是他的極限。而他在極限的地方待了四個小時。

至于為什麽有行動限制,子夜解釋道,可以這麽想象:鬼的行動主要靠“能量”,而子夜的“能量源”在出租屋,離源頭越遠,他就越虛弱。

“既然有行動限制,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抱着手臂,生氣。

“我不想掃姐姐的興我以為沒有超出範圍,只待幾個小時應該沒有影響”

我更氣了:“你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突然消失了,我該怎麽辦?”

他抱住我的腰:“我錯了姐姐”

“這麽說來,你不能跟我去旅行啦?不能跟我去看世界啦?”我非常沮喪,想着自己的夢想實在是太天真了!

子夜用他毛茸茸的頭輕輕蹭我的後腰:“總有辦法的,別傷心。”

“話總是說着容易。”我哼了一聲。

突然又想起了出租車上的幻境,連忙問他:“我在出租車上,忽然進入了一個幻覺世界,像是漆黑的球形世界,我在那裏看到了小時候的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是你的世界嗎?!”

我這一問,子夜整個人都喪氣了:“對不起,姐姐,我影響到你了。”

“什麽意思?”

“每個鬼都有自己的世界,你可以理解為,那些是鬼的回憶和夢境的結合體,情況糟糕的時候,那些東西就會把鬼束縛其中。厲鬼往往會在自己的世界裏發瘋,走不出來當然我不是厲鬼我的世界以前也沒有那麽,黑暗”他擡頭看我,眼中是濃濃的歉意,“我沒能控制住自己,一不小心影響了你對不起”

“你有什麽好道歉的?!被影響到了有什麽不好?我願意被影響!”

“姐姐是人,我是鬼,別說這種傻話。”

我簡直滿肚子疑問:“你的世界為什麽都沒有色彩呢,而且一直在下雨,為什麽那裏面的你才七八歲?你一個人待在那裏做什麽呢?渾身都濕透了。”

過了好一會兒,子夜才悶悶地說:“我在等你。”

說着,他拉我躺下。

我掙紮:“等等,我還沒吹頭發!”

他在我的頸間嗅聞,聲音沉了下來:“說起來,今天姐姐在城堡裏又發生了什麽事呢?你是不是等到了你真正想等的人呢?”

“嗯?”這一天天事情太多在這一瞬間我還真沒反應過來。

他的鼻尖輕輕擦過我的臉頰,很癢:“真是大膽,竟然在這裏做了标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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