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天晚上, 我睡着的時間不超過十五分鐘。

鎮定劑只讓子夜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後的他狂暴、無法自控,企圖毀滅周圍的一切, 同時也帶有自我毀滅的沖動。他抓撓着自己的身體,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我和榮叔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的手腳都捆綁起來;

時而驚恐發作, 抓着脖子,看起來無法呼吸。他的心跳變得極快, 渾身都是冷汗。榮叔給他喂了藥, 但沒有效果。我抱着他, 不斷對他說:“深呼吸、深呼吸!”然後就在他耳邊唱歌, 想到什麽唱什麽, 不斷撫摸他的背脊。

之後,我把手提放到我們跟前, 播放喜劇片。片裏喜悅的笑聲和音樂時不時響起,似乎讓這個房間也變得溫馨了起來。我用棉被裹着他, 抱着他,不斷說着:“子夜是乖孩子, 好好睡一覺, 很快就好了。”

直到早晨6點,他終于睡着了。

而我一直沒有睡, 不是不想睡,是真睡不着。

眼皮一阖上,下一刻就會驚醒。所以我幹脆不睡了, 把房間整理了一下, 給自己做了個早餐。

第三天上午, 我坐在床頭望着子夜。

他安靜地仰躺在臼恃広床上, 柔軟、烏黑的發絲鋪在染血的枕頭上,他臉上的線條如畫,眼窩深,鼻梁高,從額發到左眼的傷痕看着有些幹涸泛白,微微龜裂,右臉好看得不似真人。

我忍不住觸碰他的睫毛,他的睫毛和他的發絲一樣,又密,又軟。它們在我的指腹上滑動,鴉羽似的,癢癢的。

我的手指輕輕地碰了碰他左眼的傷痕,他的睫毛微顫。

他的傷疤,就像是,貼紙,快掉落了。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捏着幹涸的疤翹起的一角,輕輕一撕——

一點一點,他的傷疤被我撕了下來。

好像,蛇蛻皮那樣。

他完好的左眼呈現在我的跟前,我看得忘記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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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這麽看着他的皮膚也跟着裂開,掉落。

鮮血滑下,一縷一縷,到一片一片。

直到他整個人,變成了血人。

啊啊啊啊啊——

我猛地驚醒。

窗外有鳥叫聲,子夜坐在床前。除了脖子上的項圈,他身上的束縛悉數消失。他正凝望着我,漆黑的眼沉沉的。

而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的臉看。

我的老天爺啊,這是怎樣的一張完美的臉啊我不會還在做夢吧!

“你、你真的是子夜?”

他不說話,應該是還沒有徹底恢複人性,還認不出我。

我去碰他的臉:“你的傷疤呢?”

沒錯,他臉上的傷痕,消失了!

不僅是臉上的,他脖子上的也沒了!

我撈開他的上衣,果然,後背上的傷痕也消失不見了!

“我我、餓、了”他斷斷續續地說。

“好,馬上!”

又是漫長的喂食,而這一次,他很配合。

只是跟昨天一樣,哪怕喂完了,他依然不會放開我。直到把我口中的每一寸都舔遍為止,直到我無法呼吸,他才放開了我。

他緊緊抱着我,不讓我離開,哪怕一分鐘都不行。為了防止我離開,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用連接項圈的鎖鏈纏住了我的手,結果就是,我和他都沒法移動,躺在病臼恃広床上動不了。

“子夜,你是不是已經恢複了?”我問。

“姐姐。”他輕聲呼喚我。

我松了一口氣:“說好的三天恢複呢,我真的佩服我自己唉,困死了,讓我睡一會兒。”

于是我一覺睡到晚上。

戒斷成功,子夜提前了半天恢複了。以後只需要一周讓他喝一次血就可以了。晚上榮叔檢查完之後,子夜睡着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吃了點東西,繼續睡。

醒來的時候,我看了下時間,12點半。

一下子驚醒,啊,周明明!

完了,周明明說十二點等我!已經超過半小時了!不過他在哪裏呀!

我連忙起身下床,這才發現窗簾沒關,狹窄的陽臺上蹲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在夜色中點燃了煙花棒。

“明明!”我喊道。

他回過頭來看我,手中的煙花發出滋滋的響聲:“暄暄姐姐,你醒了啊。”

“不好意思啊”我打了個哈欠,“我實在是太困了睡過了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還好。”

其實我問了一句廢話,他的身邊有一大堆煙花殘骸,顯然等了很久了。甚至,可能他每天都會來這裏玩上一會兒煙花棒,畢竟我好幾天都沒回自己的房間了。

我實在是很愧疚,披着外套蹲在他的身邊:“想做什麽?姐姐陪你。”

他沒有回答,只是專心致志地看那絢爛的煙火。

那不斷燃燒的煙火猶如在夜間綻放的奇藝花朵,擁有着細細長長的花瓣。花瓣的光影在他眸中跳舞,他看了一會兒,将那朵奇異之花送給了我。

他的眼睫被光染上了一層雪白:“我像不像故事書裏的小王子,把最美的那朵花送給心上人呢?”

“像啊,真像。”我接過煙火,由衷地感嘆,“以後明明一定會遇到心愛的人,到時候和她一起放煙花吧。”

“我一直想跟姐姐再看一次煙火。”他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繼續道。

“嗯,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機會。”

我望着不斷奔跑的煙火,沒有意識到它已經走向終結。它掙紮着閃爍了好幾下,最終緩緩熄滅。

周明明的身影被黑夜澆灌,變得模糊不清:“可是暄暄姐姐,如果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呢?”

“怎麽會呢!我們可以每晚玩煙花棒啊,我還給你準備了那麽多小玩意兒,等我們玩膩了,還可以去買更多、更多”

他望着遠方,似乎在跟我一同想象。他的身影暗淡得讓人看不清。

“暄暄姐姐,明天你打算怎麽過呢?”他問。

“4月23日!你的生日姐姐怎麽會忘呢?要不我把子夜和雅雅叫上,我們一起出去吃頓好的?”

他搖頭:“明天剛好是周六呢,姐姐把一天的時間都給我吧。”

我想了想,反正子夜已經度過了戒斷期,就是工作上積攢了好多事好多郵件沒回呢,不知道有沒有ddl是明天的事情

“我最後的請求,答應我吧。”

“什麽最後呢!”

“開個玩笑。”

第二天早晨7點半,我是被周明明叫醒的。他已經是成人的模樣,身穿暖色休閑外套,三指寬的腰帶,米褐色長褲,一雙皮質短靴。

我眯着眼睛看他:“喲,小朋友,今天有好好打扮自己呀?”

他有些別扭地把我拖起來:“都快八點了,懶蟲姐姐,趕緊起床!”

我擡手揉他的頭發:“哎呀你的頭發真的是又密又濃,分一半給我可好?我都快禿了!”

結果就把他揉成了金毛獅王,他随便捋了捋頭發,戴上明黃色的鴨舌帽,青春就是好啊,怎麽看怎麽好看。

他推着我洗漱、換衣服、化妝,他可真是細心,還幫我準備了早餐。

我倆出門的時候,剛好撞上雅雅。

雅雅一臉狐疑:“你們姐弟倆一大早去哪裏呢?”

我:“哈哈哈,今天他生日——”

馬上就被周明明捂住了嘴巴:“跟你無關。”

“暄暄,為什麽還沒有戴上我送你的項鏈呢?”雅雅問。

“哦,我下次記得戴。”

她的手輕輕一繞,項鏈就完好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好吧,她是只強大的鬼,沒什麽不可能的。

“那好好玩哦,我回去睡回籠覺啦。”她笑眯眯。

然而我們剛下樓,周明明就扯下了那條項鏈。在他的手中,項鏈變成了碎片,随風流逝。

“周明明!那是非常重要的項鏈!你怎麽可以!”我大叫。

“她臨時捏幾片枯葉給姐姐造了條項鏈,姐姐就信啦?她送給你的那條真的,還放在你自己的抽屜裏呢。”

“真的?”

“是啊,不然你現在回去檢查?”

“好吧,信你。我們今天去哪裏呢?”

“我想和姐姐一起回家,好不好?”他道,從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筆記本。

“回以前住的地方嗎?先去哪裏呢?”

“姐姐跟着我走就好啦。”他翻開筆記本,卻偏偏不給我看,一副特別神秘的樣子。

公交車上,周明明有些困倦,很快就靠着我睡着了。我趁機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他的秘密地圖。這個本子看起來很舊很舊了,樣式特別熟悉,我看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是媽媽的記賬本,被他摸來自己用了!

哎我去,這上面密密麻麻的、五顏六色的筆記,這家夥,真的蓄謀已久了!

這個秘密地圖是有名字的,叫《我和姐姐的一天》。

地圖最左邊,畫着一個小女孩牽着小男孩的手。小女孩戴着紅領巾,小男孩的身高才到小女孩的腰腹,穿着天藍色的連衣褲,戴着明黃色的鴨舌帽。這筆觸,比如小女孩的眼睛一個大一個小,男孩女孩都是半個頭,頭大身小我懷疑,是他小時候畫的!

第一個地點:XX幼兒園

姐姐接我回家!

絕了,地點旁邊還把他的小計劃寫得清清楚楚!這麽幼稚的、圓圓的字體,不會是他六歲的時候寫的吧!

我暗笑着繼續看。

第二個地點:夢幻島小公園

姐姐陪我玩翹翹(劃掉)跷跷板,給我買棒棒糖(我餓了)

第三個:XX巷子

姐姐帶我看金魚、買suansuan糖,好想吃suansuan糖!(畫着寬面條淚)

第四:家門口

姐姐幫我量一下身高,我比姐姐ai好多,媽媽說我長大後會比爸爸還高。我的夢想是180!

第五:家裏

和姐姐一起慶祝生日,希望每一年都和她一起過!(畫了一個小女孩,一只小熊)

這之前的字體都非常幼稚,最後一條顯然是新加上去的,用的是黑色簽字筆,字體斜斜的。

第六:陽臺

end

最後一條只寫了陽臺兩個字,又寫了個end,什麽意思?

不過,我的天啊,這個也太可愛了。

肯定是他小時候寫的!沒想到保存到現在!

我悄悄地把他的寶貝攻略放進了他的背包,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這個可愛的家夥還真是完全在按照他的攻略進行每個步驟,甚至還頗有一些演戲的天賦,比如他明明是成年人的樣子了,還一定要假裝“在幼兒園焦慮地等姐姐”的樣子,直到“在幼兒園對面的大樹底下發現了姐姐”。

絕,這個童心未泯的小朋友,我陪他玩。

不過我有點擔心,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以前的小公園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家房子也拆遷了呀,如果這些懷舊的想象都破滅了的話,他會不會非常失望?

幸運的是,過去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

我們來到夢幻島小公園,又是玩跷跷板,又是玩滑梯。在公園門口竟然還買到了和小時候的口味一模一樣的棒棒糖;我們穿梭在熟悉的花鳥巷子裏,看金魚、摸烏龜、碰仙人掌、捉蝌蚪,在不知名的小店裏,我們竟然找到了小時候最愛的那種金屬盒裝的酸酸糖,趕緊買了一盒。

我們走走停停,精力旺盛的時候到處拍照,累了就随處找個地方休息。餓了随便找家飯館應付一下。

周明明靠在我的肩上道:“暄暄姐姐,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啊,爸爸媽媽打架,摔碎了好多東西。你拉着我就逃了,咱倆都沒穿鞋。後來啊,你帶我坐在街邊的椅子上,我困了,就枕着你的膝蓋睡了。”

我笑了起來:“怎麽會不記得,後來太冷了,我們又回家了。”

“我一直哭,說自己走不動了,你就把我背了回去。那晚好冷,但姐姐的背暖暖的。”

“當時特別擔心爸爸媽媽不給咱們開門,結果他們發現我們丢了特別擔心,還報了警。說起來你記性真的很好呢,那時候你才5歲吧,記得這麽清楚。”

周明明微笑:“可能我的壽命太短了吧,感覺自從記事起,每件事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我死掉之後,就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循環。這種感覺其實很不好,我感覺自己一直都在被拒絕,在被遺忘,在失去。”

我微微皺眉:“明明”

他微笑:“不過也快到盡頭了。”

他拉着我的手,往越來越熟悉的街道走去。

那是我家跟前的街道,周圍有不少低矮的瓦房,看起來年代久遠。不過就是這樣有年代感的房屋,在夕陽中顯現出了獨特的韻味。這裏,到處都有我們的痕跡,在牆上寫的名字,在水泥路上的腳印,在樹下埋的東西,到處都是回憶。

不知不覺,我們到了。

斑駁的、灰色的樓房猶如垂垂老者,搖搖欲墜。但是——

“我們家、不是拆遷了嗎?怎麽還在呢?”我非常震驚。

“還沒來得及拆遷呢,姐姐忘了嗎?”

周明明道,當我對上他澄澈的眼神,瞬間糊塗了。好像,确實還沒拆遷呢?

他興奮地跑了起來。

我在後面喊:“電梯!電梯!”

他笑道:“小時候我們不是總爬樓嗎?”

在這一刻,我們似乎徹底回到了過去。

我的周明明在前面跑,每上一層樓,就狠狠地跺一腳,這樣燈就亮了。

他時不時停下來等我,跟我說:“馬上就到了!”

我得感謝我平時就住六樓,爬樓還是沒問題的,就是這個速度,我是真的有點跟不上。而且我總覺得這樓怎麽這麽高啊,感覺就沒個盡頭!

“我不行了明明,你等等”

“就快到了!”

“啊!你怎麽精力這麽旺盛!”

“姐姐,到了哦!”

總算

我氣喘籲籲地站在803跟前,周明明已經開了門。

我提醒道:“小朋友,你不是還想要我給你量身高嗎?”

周明明一臉狐疑:“你怎麽知道”

“嘿嘿,你肚子裏的那些花花腸子,你姐姐可能不知道嗎?”

他微笑:“真的假的?”

牆壁上盡是曾經的回憶。一開始是爸爸給我倆量身高,我比他高得多;後來就是我給他量身高,從88厘米,長到121厘米。

而現在呢?

他貼牆站好,我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頭

這下我得踮腳才能幫他做記號了:“達到了理想的身高有什麽感受呢?周明明同學?”

周明明微笑:“俯視暄暄姐姐的感覺真好。”

哼!

周明明打開了房門,暖黃色的光暈流溢而出。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緩緩走進去。

一陣暖風迎面吹來。

我看到爸爸、媽媽坐在茶幾兩邊的軟墊上,擡頭看着我們。茶幾上盛放着豐富的飯菜,中間還有一個大大的雙層熊熊蛋糕!

“爸爸、媽媽?我是在做夢嗎?”

媽媽站起來,朝我們走來:“進來也不知道換雙拖鞋的,我才拖的地板!”

爸爸:“今天是明明的生日呢,你們媽媽忙活了一下午才做了這麽多菜!“

媽媽:“廢話真多,趕緊洗手,吃飯!”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們一定在演戲吧?!媽媽,你不是還在沿海地區嗎?你怎麽突然回來了?爸爸,你不是已經再婚了嗎,你說過跟我們一刀兩斷了你怎麽會回來!”

媽媽:“就是在外面待久了覺得還是家裏好。”

爸爸嘆息了一聲:“這裏才是我的家,只有你們倆才是我的孩子。”

我抓住周明明的手:“我一定在做夢吧!爸爸媽媽怎麽會——”

“姐姐,先洗手。”周明明拉着我去洗手間洗手。

狹窄的空間,昏暗的光線,就連下水道淡淡的臭味似乎也變成了一種溫馨。啊,熟悉的香皂,熟悉的梳子,熟悉的發膠。

我們坐在爸爸媽媽身邊,爸爸:“還是先唱下生日歌吧?多少年沒給咱們兒子過一次像樣的生日了?”

媽媽:“搞得這麽花裏胡哨的。”

說完還是點燃了十六根蠟燭,給周明明戴上了紙王冠,關了燈。

十六歲。

多麽美好的十六歲。

多麽美好的生日。

多麽完美的家。

周明明像一個萬衆矚目的王子,在燭光中許下了願望,吹滅了所有蠟燭。

就在此時,我竟然聽到了煙花爆炸的轟隆聲。

窗外,絢爛的煙花正在綻放。

“明明!煙花!”我驚呆了!

十點了嗎?游樂園在放煙花嗎?可是看起來好近!好美!好像是為了我們盛放的一樣!

周明明走向陽臺,我追上去。在那一刻,我竟然還沒有意識到——我家怎麽會有敞開的、沒有護欄的陽臺?

他的聲音輕輕的,在轟隆轟隆的聲響中顯得有些不真切。

“其實你看到的不是煙花,是恒星的爆炸。”他說,“恒星在隕落之前,會先爆炸,發出絢爛的光芒。最後死亡,成為漂浮在宇宙中的屍體。”

在那一刻,我終于有了不好的預感。

零零碎碎的言語終于連成了一條線。

“我一直想跟姐姐再看一次煙火。”

“可是暄暄姐姐,如果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呢?”

“我最後的請求,答應我吧。”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眼神越來越悲傷?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身體越來越模糊?

突然,我想起了他說的那段話:

“我感覺自己一直都在被拒絕,在被遺忘,在失去。不過也快到盡頭了。”

還有,他在地圖末尾寫的:

陽臺:end

眼淚幾乎立刻湧上眼眶:“周明明!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要消失了?!”

我想抱住他,想把他拖進房間,但是我碰不到他,我又碰不到他了!

只要他不想被我碰到,他就可以做到。

絢爛的煙花中,他在緩緩後退。

風鼓動着他的發,他明黃色的鴨舌帽被卷了起來,從八樓墜落。

“暄暄姐姐,我在人世間徘徊了太久。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我了,我該去另一個世界了。”

“我需要你啊!!!”

我感覺自己快瘋了,小時候的我,因為任性失去了他。

十年後,我卻又要在同一個地方失去他,因為他對一切都失望了!

我還沒有滿足他的願望!這樣還不夠!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他說:“你想要的那些,我們都可以一點一點實現啊!這些年我沒有忘記過你,我一直都非常想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你怎麽可以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他的雙眼帶着些迷茫,有些冷淡地說:“可是你确實忘記我了啊,暄暄姐姐,我死後,你們很快就搬家了,你有回來看過一次嗎?而我呢,我一直都在這裏,等你。那個時候,我看着自己的身體碎裂,被擡走,我無法動彈,沒人回應我的求救聲,為了爬上八樓,我費盡全力,可是樓房拆遷了,我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我迷路了。可是你呢?你在哪裏呢姐姐?我死後的兩個月,你就有了新的弟弟,就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你牽着他的手半年,你就有了新的朋友,過上了精彩的生活!”

“”

“承認吧,其實那時候,你對媽媽說的氣話都是真的。你一開始就不想要我這個弟弟。當他們讓你接我回家的時候,其實你讨厭我讨厭得要死,所以看到我從幼兒園走出來,你故意站在樹下觀賞我焦慮的可憐樣;我死掉之後,你感覺自己解脫了,終于沒有了我這個包袱,你渴望着斬斷黑暗的舊生活,所以再也沒有回來過——”

周明明像一個機器人,沒有聲調地說着殘酷的話語,好像這些是他對自己說過千萬遍的臺詞,已經失去了吸引力。

“不對!不對!我沒有那樣想過!”

他似乎對我的回應不感興趣,在我跟前張開雙臂,繼續後退:“姐姐,其實你不用煩惱,你已經有了新弟弟了。我确實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站在陽臺邊緣,喃喃道:“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像我這種在世間徘徊了太久的孤魂野鬼,之後到底會去哪裏呢?”

又是一朵煙花,綻放,消失。

他就在我的跟前,後仰。

掉了下去!!!

我瘋狂地撲上去,抓住他:“明明!”

我抓住了他的手。

“周明明,你不要吓我!!!”

我感覺自己瘋掉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知道,如果此時此刻,我任憑他這麽摔下去,以後我将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的事情将會成為我最大的遺憾。

他望着我,喃喃道:“暄暄姐姐,你想,陪着我嗎?”

我不顧一切地回答:“陪着你!陪着你!只要你不離開我!”

他笑了,聲音混合在夜風中,輕輕的。

下一刻,我整個人都被他狠狠地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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