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第45章
09
一九三六年的倫敦和一九四一年并沒有太大差別,陰冷的冬天下着冰寒的雨,孤兒院也沒有比六年後看起來更整潔氣派,只能說尚未被戰火摧殘過。十六歲的裏德爾站在九歲的裏德爾身後,好奇地打量着這一段被單獨存放于筆記本裏的回憶。
真是意外,裏德爾沒想過自己會以一個外來客的姿态來探尋自己的過往,身前的小男孩熟悉又陌生,到現在他依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有意封存這樣一段記憶,但他希望和他的猜想一樣。
男孩煩躁地坐了一會,轉頭從抽屜裏拿出一支已然幹涸的羽毛筆在桌子上開始塗塗寫寫,裏德爾湊上去看了一眼,中文,雖然小湯姆還是寫得歪歪扭扭不像個字,裏德爾還是認了出來。
黛。
他想不到除了那個幽靈以外小湯姆還能從哪裏學到這個并不常見的漢字。
這次他的猜想終于被成功印證,一個半透明的靈魂從窗外翩然飄了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小紙包。
“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語氣輕快,是他熟悉的那個姑娘。
雖然已經能夠猜到,真正看見的時候裏德爾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拉住她,只是不出意外地再次穿過了虛無。
“黛!”
男孩站起身來,伸出手去拉黛玉,那只手同樣穿透了姑娘半透明的身體。
“是黛玉,論年歲你當叫我姐姐。”黛玉笑着搖搖頭,迎上男孩的目光:“這麽大的人了,怎麽說話還是愛咬舌兒,連個名字也說不清。”
裏德爾有點奇怪,黛玉說的應當是中文,可他竟然聽懂了。
“你的名字……很難。”
男孩的話說得磕磕巴巴,帶了點奇怪的音調,裏德爾挑了挑眉,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說中文,這段回憶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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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似乎已然習慣,笑着将手上的本子揚了揚:“你的生辰禮物,猜猜是什麽?”
男孩直勾勾地盯着那個紙包,渴望的神情毫不遮掩,嘴裏卻別扭地拒絕:“我不喜歡書。”
“原來你喜歡書?”黛玉笑了下:“那明年給你買本書。”
“你明年也不許走。”小湯姆的關注點卻似乎有些奇怪:“一直不許走。”
“我幾時說過我要走來着?”姑娘笑了笑,将手上的包裹遞給了湯姆。
男孩拆開包裹,裏面是一本筆記,上面已經寫好了他的名字。
“你怎麽來的?”
“連個謝也不說,怎麽這麽無禮?”話雖如此,在小湯姆說了那句低不可聞的謝謝之後,姑娘的語調卻滿是縱容:“你學會今天的字我就告訴你。”
裏德爾不禁搖了搖頭,那時的自己在這個幽靈面前真的是毫無防備,渴望和執念都一覽無餘,還是太幼稚了點,不過看樣子他們的相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己似乎很依賴這個幽靈。
……這一點讓他莫名有些不快。
裏德爾仔細端詳了一下黛玉,這個幽靈……或者說影子?他還是不能判斷她到底是什麽,看起來和他在霍格沃茲遇到時別無二致,似乎……現在的黛玉,看起來更加鮮活一點。
其實他有點意外這時的黛玉竟然還能教自己中文,六年後裏德爾只聽她說過一次中文,還是在無意識情境下說的,幽靈的記憶力似乎與日俱減,唯有和他在一起時能稍有提升,如果斯各特說的屬實,那麽她作為一個影子的生命力确實是走到了盡頭,而影子的存活和主人的生死并無聯系,那應當是制造她的魔法被耗盡了。
只是她到底在這個大陸上游蕩了幾百年?什麽樣的執念讓這個影子抛棄記憶過往也要游蕩下去?
裏德爾不懂,但是他隐約能猜到,按照黛玉的脾氣,最有可能的,無非是一個情字罷了。
看着身前的姑娘在認真地教男孩寫字,他心裏有點莫名發酸。
身邊的場景緩慢地變換,裏德爾看着那個姑娘同幼年的自己嬉笑打鬧,共度這狹小天地裏的日日夜夜,他們形影不離,甚至黛玉會替他小小地捉弄一下有失公允的科爾夫人,也只算是小小地捉弄而已,在裏德爾看來那點小把戲根本不值一提,孤兒院裏的湯姆是唯一知曉黛玉存在的人,在這個被異化的荒島上小湯姆固執地抓着唯一的浮木,不知是為了尋找同類還是單單想證明他自己并沒有瘋。
裏德爾無意去探尋當時自己的心情,他只想知道姑娘身上的故事。作為一個旁觀者他倒是看出來了許多小湯姆不曾發現的細節,比如這時的黛玉已經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雖然偶爾也能和小湯姆說上幾句她曾有個弟弟這樣的話,但她的記憶就如被秋風吹落的黃葉一般,無可避免地被盡數帶走,她在逐漸忘記過去。黛玉雖然陪着那時的自己,但她總會朝一個方向發呆,裏德爾想不到那個方向還能有什麽,除了霍格沃茲。或許這個影子從開始就注定要離開,而創造她的魔法,必定和霍格沃茲有關。抑或許,和那個不肯告訴他真相的達芙教授有關。可是裏德爾不明白,達芙創造一個影子的目的是什麽,這已經是被禁用的魔法,風險太大,連黑巫師也不敢輕易嘗試,如果是達芙創造的影子……不對,裏德爾搖了搖頭,黛玉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游蕩了兩百年,應該說是兩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游蕩至今?
“你無權命令我!”
男孩的尖叫将裏德爾的思緒再度拉回了人間,他擡起頭,幽靈正跟着他走進自己的房間,窗外依舊下着淅瀝的小雨,夾了一點細碎的冰晶。
裏德爾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這大概是他不太願意回想起的段落。
“湯姆,你不該将他們帶到山洞裏。”幽靈皺眉跟了上來,神色是少有的嚴肅。
“不是我的錯。”男孩的聲音仍然尖利刻薄:“你沒有權利命令我。”
裏德爾忍不住冷笑一聲,現在他倒是能想起來當時他把那兩人拐進山洞的緣由了,不單單是為了享受他們的恐懼,更是因為前一天黛玉在午餐的時候誇了一下這兩個孩子很可愛。當時的自己還真是可怕,裏德爾冷眼看着這個絲毫不知收斂和變通的小孩,明明可以有很多種辦法哄一下這個異國靈魂,小孩偏偏選了最差的一種來證明他在姑娘心中的地位。
“那你倒是說說你的理兒都在哪裏?”姑娘确實有些氣了,但終歸是把他當弟弟一樣疼着的小孩,還是耐着性子再問了一遍。
“他們活該。”
湯姆不滿地瞪着黛玉,背靠在他的書桌上。
“我可不記得他們有罵過你怪物。”
“他們在心裏罵了,只是不敢說出口。”
姑娘都被這偏執的小孩氣笑了:“你不是他們,怎麽能知道他們的心思?”
“我能,”男孩依然固執道:“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能?”
“這嘴兒可真是越來越毒了,”黛玉冷笑道:“你也不是我,你又怎麽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不過是我想象出來的人,別人都看不見你。”
男孩別扭地扭了頭,依然不肯為他的魯莽道歉。
“你真是那麽想的?”
東方姑娘終究是惱了,轉頭打算出門冷靜一下,小男孩卻在這時咬牙再次威脅了一句:“走了就別回來!”
“看來……你沒瘋,是我瘋了。”
黛玉停頓了片刻,終究是冷笑着走出門外。
裏德爾慌忙追了出去,門外已然空無一人,那個靈魂就這樣輕易地消失在了他的記憶裏。
裏德爾皺眉回到屋內,小男孩正背對着自己打開抽屜,說實話他現在很想打死這個當時偏執的自己,但這只是一段回憶而已,他的想法無法變成現實。小湯姆對裏德爾的怒氣倒是無知無覺,他只是沉默地從抽屜裏拿出一枝紅豔的玫瑰,那是他好不容易和人換來的東西,今早才從玫瑰園裏摘下,又被他小心地摟在外套裏帶回來藏好,只是最後沒能送出去。
“騙子……”
男孩的指尖被玫瑰的刺劃破,血珠很快滲了出來,他冷眼看着自己的指尖,随即将那株玫瑰扔出了窗外。
四周的場景飛快地扭曲褪去,裏德爾向後退了兩步,主動退出了這個回憶的世界。
窗外的夜色已經褪去,遙遠的天幕開始泛白,裏德爾收起日記本,打開窗戶向下望去,滿是塵土和垃圾的窄巷裏沒有行人,那株玫瑰早已被踩踏碾碎在不知年歲的泥土裏,連同那段記憶一起,被幼小的他決絕地斬斷抛棄。
裏德爾呆呆望了一會,破曉的寒氣凍得他的雙頰越發蒼白,唇色卻是異樣的紅豔。
他總算猜對了一回,既然他們的交集那麽早之前便已開始,那麽這次,不管她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他一定要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少年輕笑了一聲,再度合上窗戶,街角一個賣花的姑娘擡頭呆呆望着那扇窗,驀然就紅了臉。
“你醒了?”
諾德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淺綠色的天花板,墨綠的窗簾,随後才是那個在床邊慢條斯理吃着水果拼盤的馬爾福。
馬爾福白了諾德一眼,嘲笑道:“感謝梅林吧,你來醫院的時候治療師都要下班了,如果不是我撞見你還好心讓我爸爸去叫了人,你現在可能早去見梅林了。”
回憶慢慢清晰起來,諾德連忙看向自己的手腕,被燒灼的傷口還沒有愈合,疤痕從手腕蜿蜒向上,織成一張難看的大網,差一點就燒到了心髒。
“你可以放心了,我問了治療師,不是牢不可破咒,是它的前身,我忘了叫什麽,好像是更簡陋的一個咒語。”馬爾福仍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但也只是不致死而已,如果你再掙紮一次,你這條胳膊應該就算徹底廢了。”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麽?曾經警告我的騎士也開始受不了你那位國王的臭脾氣了?反正只是一條胳膊而已,如果你聯合其他巫師家族起訴那個……”馬爾福斟酌了一下用詞:“……怪物,他肯定會被退學,雖然未成年還不至于進阿茲卡班,但他肯定沒辦法在魔法世界這邊混下去了。”
“謝謝你。”諾德沉默了一會,還是搖了搖頭。
“為什麽?你還在害怕什麽?”馬爾福憤怒地站了起來:“我真是個傻瓜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你,你還認不清現實嗎?非得到他弄死我們你才肯叫一聲嗎?”
“林在他手上。”諾德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深深嘆了一口氣。
“什麽?那個幽靈?”馬爾福真是氣到不知道說什麽:“我看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就為了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又消失的幽靈?那還不是個活人!”
“我也不知道……”諾德苦惱道:“可是我真的害怕……”
“那謝爾呢?”馬爾福冷笑一聲:“你不是熱衷于當騎士嗎?真的活人反而不去救了?”
“謝爾?”諾德迷茫地擡起頭。
“那個退學的拉文克勞泥巴種,”馬爾福壞笑道:“雖然學校少了個泥巴種我還是挺開心的,但聽說她昨天被裏德爾從這裏帶走了,而且貌似現在還沒找到。”
“她不是回家了嗎?”諾德不禁皺起了眉頭。
“好像是拉文克勞的另一個泥巴種把她帶過來了,”馬爾福聳聳肩:“不知道那個泥巴種腦子裏想的是什麽,那個怪物還沒發展到拉文克勞的成員吧?不過聽說謝爾的記憶一片混亂,連魔杖都不會用了,這樣的泥巴種讓她滾回麻瓜世界不好嗎?只是我也不知道那個怪物為什麽要帶走她,還是說她知道了那個怪物的什麽把柄?”
“我說了你知道的一切都不要告訴我。”
“你還在害怕。”馬爾福嗤笑了一聲:“去找一下謝爾,應該不違背你對他的忠誠吧?”
“你說的那個泥……學生是桃金娘?”諾德疑惑道。
“我為什麽要記得一個泥巴種的名字?”馬爾福不屑道:“要不是那次課上……我也不想記住那個謝爾的名字,她真是自找麻煩。”
“自找麻煩?”諾德掀起身上的被褥,輕笑了一下:“你還是小看了裏德爾。”
“什麽意思?”
“沒什麽。有謝爾的消息嗎?”剛說完這句話諾德的手臂又是一陣刺痛,他悶哼了一聲:“我需要先去和治療師談一下,如果你找不到謝爾,可以先試着去找找桃金娘。”
“這算什麽?聯盟成立?”馬爾福忍不住挑了挑眉。
“我只會對裏德爾忠誠,”諾德搖搖頭,走出了病房:“前提是林小姐安然無事。”
馬爾福定定地看着房門開啓又關閉,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按照諾德提出的條件……如果那個幽靈不再安然無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