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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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四月芒種時節,園內各處樹枝上都系上了彩綢轎馬各色物什,唯有花冢處無人染指,依舊桃李清冷,黛玉心中郁結,将那些花瓣一并掃好用香囊裹好埋了,卻忍不住感花傷己,哭了幾聲,又随口念了起來。正是傷心之時,不知何處又吹來幾片黑灰,頗像燃盡的紙頁,黛玉擡頭四顧,只覺得花枝搖曳似有人來,卻沒發現何處異樣,轉頭看着那黑灰又同落花纏在一起,便将就同花兒一同葬了:
“爾今死去侬收葬,未蔔侬身何日喪?
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正在悲泣之時,又聞得山坡上也有悲聲,黛玉心下疑惑,走上前去,卻是寶玉立在那裏,當下便啐道:“呸!我打量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
說到“短命”,又生生把話頭咬住,轉頭便走,卻不想原先的花冢上不知何時盤了一條通體漆黑的長蛇,直了身體,一雙如紅寶石一般的眼睛正冷冷望着自己。黛玉心頭一驚,強行摁下想尖叫的沖動,生怕驚擾了那條蛇,小心地捂住嘴定在原地。
好在那蛇似乎也沒被驚擾到,只是盤在花冢上望着那姑娘,黛玉心神稍定,正盤算着千萬不能驚了這蛇,緩緩往後退時,忽聽得身後一聲驚叫,慌得她抖了兩下,那黑蛇似乎也被這叫聲吓到,登時立起身子吐了蛇信,黛玉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卻将她用力拽下了山坡,二人跑得匆忙,發髻衣衫都被花枝打得零亂。一直跑到那土丘再也望不見了,寶玉才放開黛玉的手:
“真沒想到這園子裏居然還有蛇,幸好我今天在那,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
黛玉被拽了一路,正喘得難受,腦海裏滿是那條蛇的模樣,心想那蛇也是奇怪,尋常蛇類受驚便會咬人,不想那蛇明明也被寶玉吓了一跳,卻立在那裏望着她被寶玉拽走,不知是不是冬眠剛醒尚不能自如活動,不管怎樣幸而無事。只是寶玉一直在耳邊念念叨叨,她聽了又想起昨日被關門外一事,心中不快,稍稍整理了下衣服便想快步離去。
寶玉見她要走,忙道:
“你且站着。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說一句話,從今以後撂開手。”
黛玉聽得只是一句話,站住道:“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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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想寶玉笑道:“兩句話,說了你聽不聽呢?”
黛玉回頭就走,卻聽得寶玉在身後面嘆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黛玉聽見這話,由不得站住,回頭道:“當初怎麽樣?今日怎麽樣?”
寶玉逮到空子,慌對着黛玉一陣剖白,二人哭哭笑笑地,那些不愉快轉瞬也就聊忘了,卻不想身後那花冢上盤着的黑蛇突然變成了一個黑衣的少年,一手拿了根純黑的細木棍不知在盤算什麽,冷臉望着這邊。
寶黛二人的談話他聽得不算真切,只聽到什麽“姐姐”、“姑娘”的,就算聽得清楚裏德爾也不想去聽,看黛玉那神情就知道那個把她強行拉走的少年與黛玉關系匪淺,至于究竟是什麽關系,裏德爾不想去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他只覺得氣悶。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亭臺樓閣,春風拂柳,倒是和他記憶裏那個姑娘很相稱。雖然按照斯各特的方法成功繞過了魔法部的封鎖,但他仍然不知道确切制造那個影子的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制造了那個影子,那他這一廂情願地追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直到他親眼看見黛玉的瞬間,裏德爾才有了一種切實跨越了時空的實感,他真的追到了那個姑娘心心念念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的“家”。
裏德爾記得之前他和黛玉承諾過要帶她回家,現在他倒是到了這裏,只是他的姑娘在哪裏呢?
面前的黛玉同那個姑娘別無二致,甚至他可以真實地觸碰到她,在這個世界裏他所渴望的一切都是輕而易舉,裏德爾想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制造影子的魔法那麽讓人恐懼,在那瞬間他确實分不清面前這個黛玉同他的黛有什麽區別。
也許唯一的區別是這個姑娘不愛他。
那他的黛呢?
裏德爾不想去想這些無聊的東西,他需要去找回他的姑娘,他說過不會再放手,那麽無論那個姑娘是活着還是死了,無論那會造成什麽後果,他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山坡下又傳來了女孩們的嬉鬧聲,少年轉了眼,又變回一條長蛇,悄無聲息地繞下了山石。
卻說黛玉好不容易才同寶玉和好,卻不想寶玉剛同自己說了會好話,轉頭又同王夫人拿她的藥方說笑,她有些惱意,出了門卻又有些踯躅,正有意放慢了腳步等寶玉追上來,卻又聽到寶玉在裏間嘲道“理他呢,過會就好了”,惹得姑娘原本不悅的心情更加郁結。好容易晚些等到寶玉過來陪了兩句好話,卻不想又有人過來請了他去。眼見屋內也沒了別人,黛玉向着屋外道:
“阿彌陀佛,趕你回來,我死了也罷了!”
只可惜寶玉這木頭什麽也聽不出來,只記得別人請自己酒,忙趕着就出了門,黛玉又接着垂頭裁了兩道,越發沒什麽意思,正想撂下剪子,忽見得窗外似乎有人影閃過,身形又不像園子裏行走的仆婦,心下起疑,讓丫環支起窗子望了下,又報得什麽也沒瞧見。姑娘皺了眉,心想自己不知何時竟得了疑心病這種東西,不知是被寶玉氣的還是被那條蛇吓的,想到這裏,囑了丫頭給房子周圍多撒些雄黃,放下剪子便向潇湘館走去。
一路桃紅柳綠,雖則落英缤紛,卻自有一番燦爛光景,只可惜那花冢處不知何時竟然盤了一條黑蛇,她既無意叫人傷它性命,那這樣一來以後估計是再難過去了。有那條蛇守着,不知對那些花兒來說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這樣想着,不多時也到了潇湘館,紫鵑依着她說的收拾了裏屋,下了一層紗屜子,那大燕子還未回來,屋內的香倒是燃得正好,聞得她也有了點倦意。
姑娘拿了本書倚着床看,又聞得窗外似乎有些響動,思忖着許是那鹦哥回來了,索性扔了書自己過去給那燕子開窗,卻不曾想窗外那森森細竹上不知何時盤了一條長蛇,漆黑的鱗甲在日光下耀耀生輝,血紅如寶石的雙眼正定定望着這邊。
黛玉唬了一跳,慌忙縮回手,窗頁哐當一下又砸了回去,引得紫鵑連忙進屋來問。黛玉慌忙退了兩步,将紫鵑推出了裏屋,這才低聲道:“窗外竹子上盤了條蛇,許是冬眠剛醒的,你且叫人拿些雄黃來将他趕了,切莫驚了它咬人。”
紫鵑卻有些疑惑:“這園子裏的花木都有專人管着,怎麽就出了一條蛇?”
黛玉輕聲道:“我也不知,只是今個不光是我,寶二爺也見着了,可能是哪裏疏忽了也未可知。”
“姑娘竟見着了兩次?”紫鵑連忙将黛玉上下查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麽異常,這才念了聲佛道:“幸好姑娘沒事,這可半點疏忽不得。”
“我瞧着那條蛇似是有些靈性的,”黛玉解釋道:“你且叫人拿雄黃将它趕走便是了,或者抓了到城外山上放了去,估摸着是我身上蹭到了什麽,等會我将身上這些洗了燒掉,它既沒傷人,亦犯不着要它性命。”
“姑娘這書卻是讀傻了,”紫鵑嘆了口氣:“連蛇都要發善心,如今你心頭一熱捂活了它,保不準它明個就咬你一口呢,真到了那時這善心可沒處說去。”
紫鵑說完,忙交代了仆婦燒水取雄黃酒驅蛇,不多時便将潇湘館裏裏外外都灑了一遍。無人報得尋到那黑蛇的蹤跡,紫鵑思忖着要麽是黛玉花了眼,要麽便是那蛇已經走了,這才放下心服侍黛玉換了衣服,将那些衣服頭面都裹起來拿到院外去燒了。
一直待到黃昏,黛玉才散了頭發去沐浴,只留雪雁在邊上候着,水面照舊泡了許多花朵香料,倒是将雄黃的味道驅了不少。
這一天驚吓煩擾有餘,黛玉在水中泡了一會便覺得渾身乏力,她揉着頭發,剛想從雪雁那裏接過香皂,卻覺得水面搖搖曳曳,似乎倒映着一條蛇影。